事到如今,尽管非常难以置信,但大家都听明白了阿忙的意思。
他要救人。
但救的不是眼前的秦文玉,而是那个一直被他“压制”的意识——羽生文玉。
羽生文玉的意识是来到日本后才苏醒过来的,秦文玉没有察觉到自己的意识和他之间有明显的交替。
只不过,他们在待人接物,为人处世之上有非常大的差别。
伊吹有弦,雨宫弥生,玉木一,高桥卯月……祭宴中的绝大多数人,都是“羽生文玉”认识的。
虽然秦文玉同样拥有这些记忆,但却有一种若有若无的隔阂。
自己是外人,不仅对这具身体而言是外人,对其他认识这具身体的人而言,同样是外人。
“真是奇妙……你能感受到另一个意识吗?”望月一生对秦文玉的事表现出了极大的兴趣。
秦文玉没有回答,但阿忙似乎很了解秦文玉目前的处境。
“你们两个人,在我注射雕像之血前,其实一直没有明确地感受到对方的存在,对吧?”阿忙问道。
秦文玉看着他,没有说话。
阿忙却不以为意,他俯下身子,像是在摸索什么,说道:“我一直在观察你,还记得你在出云被冻晕的那次吗?”
“是你做的。”秦文玉终于弄清楚了缘由。
当时的自己,仿佛陷入了某种情绪的困境,张路的死虽然让他意外,但却不至于发愣到被冻晕的地步。
“没错……是我,”阿忙毫不掩饰,他终于摸到了自己要找的东西,直起腰来,把东西递给了秦文玉:“眼熟吗?”
秦文玉看着阿忙递过来的东西,这是一枚羽毛状的徽章。
“这是什么?”秦文玉皱了皱眉头,并不认识这个东西。
阿忙再次问道:“真的不认识吗?”
他的奇怪问话似乎唤醒了另一个意识。
手中的羽毛状徽章越来越眼熟,一个脸颊模糊的女人面孔,出现在了秦文玉的脑海中……
她很高大,身后都是光芒,她的手也很大,这个徽章就在她的手下摇摇晃晃,这个徽章也很大……
不……不是一切都变大了,是他变小了!
这是一个孩子的视角。
这是……羽生文玉!
“羽生……家徽。”秦文玉的嘴里,无意识地说出了这个东西的名字。
下一刻,他才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
阿忙的神色再次激动起来:“果然有效……七穗小姐,您的孩子果然还活着!”
他看着秦文玉的眼神充满了关爱和狂热。
但秦文玉知道,这不是给予自己的感情,他真正关心的是另一个人。
羽生七穗的儿子……羽生文玉。
“那是我的第一次尝试,你是外来的灵魂,天生比羽生文玉要强,我不知道羽生文玉的意识是否还存在,我只能进行尝试。鬼神保佑,你的意识并没有完全抹除他,他只是被你压在了意识的角落。在那次之后,他才终于被释放出来。”
阿忙道明了真相。
他通过后视镜看了望月一生一眼,说道:“他们无法直接意识到彼此的存在,甚至在羽生文玉的意识刚刚出现后,整个人也受到了秦文玉意识的影响,他们都以为自己是这具身体的主人,都以为是自己在支配这具身体的行为,其实这段时间发生的一切,都是你们两个的意识在彼此融合,彼此影响所造成的。”
说到最后,阿忙的视线从望月一生的身上回到了秦文玉身上。
“我察觉到,当你们的意识开始融合,就意味着两个意识,或者至少一个意识必然会消失,而消失的那个,很可能是先天就弱于你的羽生文玉,我答应过羽生七穗小姐,我不会让这种事情发生,所以……我在你的意识即将被鬼神吞没,两个意识都快要消失的时候,来到了你的面前,你现在不能变成鬼,至少……在把羽生文玉分离出来之前不能。”
阿忙说得很坦然,他很清楚秦文玉现在的状况,秦文玉没有别的选择。
脑海之中,一幕幕画面在闪回。
在国内生活的二十年对秦文玉而言,就像一幅泛黄的画,回忆起来有些模糊和怅然。
原来自己一直找的父亲,母亲,一直以为的朋友,都是羽生文玉的。
认识真正秦文玉的那个人,愿意和秦文玉交朋友的人,在来到日本的第一天就已经死了……
他在偷别人的人生,从身体,到亲情,到人际关系。
这些都不是他的。
他是来自千年前的灵魂,他是平安时代的人。
秦文玉沉默了很久。
其实在把望月一生带上时,他本来有一个决定。
雕像之血的注入,两人意识的融合给他带来了某种难以言说的力量。
这也是秦也退却的原因。
那些缥缈无形的诅咒在此刻的秦文玉眼中,宛如实质,他甚至可以抽离类似望月一生这样的,被祭宴选中的人身上的诅咒。
而掌控这种不属于人类的能量,并不是人该有的能力。
这具身体在异变,而且……无法回头了。
既然如此……
秦文玉本打算把祭宴中所有人身上的诅咒都抽离,集中到自己身上,再去找秦也,让他和这些诅咒力量一起到历史的尘埃中去做长生不老的春秋大梦。
但现在,他不能这么做了。
他是一个讲规矩的人,这具身体他已经无偿使用了二十年,是时候还给原来的主人了。
他没有用这具身体去容纳诅咒,去同归于尽的资格。
秦文玉是没有社会关系,一个可有可无的存在。
但羽生文玉不是,他有父亲,有母亲,有阿忙这样关心他的人,也有自己在一次次生死考验中结交的朋友。
羽生文玉死亡后,是会有人伤心的。
脑海中的另一个意识挣扎得越来越剧烈,秦文玉也越来越直观地感受到羽生文玉的存在了。
疼痛虽然深入灵魂,但没在他脸上显露出半分。
“你下车。”
秦文玉说道。
望月一生立刻意识到,秦文玉是在对自己说这句话。
“为什……”
他的话还没说完,车门就自己打开了,而他,也被一股难以抗拒的无形力量拉扯着身体,丢出了车外。
“我……我也可以下车吗?”松永琴子低声问道。
“不。”
秦文玉言简意赅地回应道。
接着他看向阿忙,说:“现在,立刻把我和他分离,这具身体还给他,至于我……只需要一幅能移动的身体就足够了。”
阿忙喜出望外,本来如果秦文玉不答应,非要一直强占这具身体的话,他还有另一套方案,但现在看来,这个陌生的,叫秦文玉的灵魂比他想象中要通情达理。
“你放心,分开之后,也许你会感谢我的。”
阿忙一脚踩下油门,车辆飞驰离去。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