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岩很有自知之明,知道自己手中兵力虽然是孙传庭三倍,但战力却远远不如,死守汝州的话恐怕早晚会被孙传庭击败。到时恐怕只能退往茫茫大山,在山中坚守。而山区太过贫瘠,百姓稀少,再想起来就没那么容易,早晚只有败亡一途。
所以,趁着孙传庭大军被阻在汝州以东之时,李岩率主力五万南下,经鲁阳关杀入了南阳府境内,而这是他第二次进攻南阳。
前一次进攻南阳府,一直杀到了南阳城外,因为唐王朱聿键站出来死守,眼看无法攻破南阳城,李岩才退兵回到汝州。而此次再攻南阳,可谓熟门熟路。为了迅速行军,李岩大军甚至没有带多少粮食辎重,可谓是轻骑减从,一日行军六十里,杀到了南召县。
面对红巾军大举来袭,南召县官吏士绅果断的献城投降。
从南召县城获得了粮食补给,李岩再次率部南下,顺着洧河河谷一路南下,每日行军六十里,只用了两天时间到了南阳城外。
红巾贼再次大举来袭,消息很快便传遍了整个南阳府。唐王朱聿键再次登上城楼,带领全城军民死守城池,同时派人飞马前往襄城,去给督师孙传庭送信,请孙传庭率部来救南阳。因为南阳城内守军加上唐王府护卫,也只有一万余人,根本不是红巾贼的对手。
李岩率部到了南阳后,并没有急着攻城,而是分兵掠,先后攻占了镇平、内乡、唐县,在军师牛金星派人劝降下,各县乡士绅纷纷选择归降了红巾军,带领雇农佃户加入,使得李岩手中实力大增,不到一个月时间,手中兵力便有五万增加到将近十万。虽然新加入的军队根本没有战斗力可言,但看上去却声势浩大。
有人说这些士绅是不是傻?明知道孙传庭带领禁卫军围剿在即,怎么可能选择这个时候投奔李岩?
殊不知这些士绅是没有办法,因为孙传庭刚在许州等地进行分田,诬蔑很多士绅从贼,然后把这些士绅地主的田地强行夺去,分给了无地的贫农。禹州、许州、新郑很多士绅不甘田地被夺,做出了反抗之举,许州缙绅徐牧,在南京吏部尚书上致仕,致仕前品级比孙传庭还高,亲自找到孙传庭营地,指着孙传庭鼻子大骂,骂他强抢民财是强盗之举。
对这些致仕的缙绅,以往不管是巡抚还是布政使,一般都敬着,毕竟这些人在朝中人脉深厚,得罪一人便会惹一大片,没必要招惹。在很多士绅看来,孙传庭应该会给前南京吏部尚书面子。然而结果却是,徐牧被孙传庭以辱骂朝廷重臣为名抓了起来,直接绑在了旗杆上,绑了一天一夜。大冬天,徐牧又是年过六旬,根本撑不住,第二天孙传庭下令释放时,人早被冻的硬邦邦的......
消息传出,整个豫西南一片大哗,士绅们纷纷谩骂孙传庭恶毒。然骂归骂,许州等地的士绅再也不敢违拗孙传庭的军令,只能老老实实配合分地,眼睁睁看着自家田地被夺走。许州新郑等地很多士绅地主不满孙传庭,却又没有办法,便选择了携家南下,逃到了南阳境内。
而许州等地士绅们的遭遇,也让南阳士绅地主们生出兔死狐悲之心,他们都知道,一旦孙传庭带兵进入南阳,自己也绝对逃不过。
李岩部虽然是造反的红巾贼,却只要肯归附捐献钱粮,对士绅们态度还算非常和蔼,并不会夺取大家的田地。反而孙传庭部是真正官军,是朝廷的军队,却做出抢夺缙绅田地的勾当!到底谁才是官军,谁才是反贼,真是滑天下之大稽!
在利益面前,没什么好说的,南阳士绅选择投靠李岩也就可以理解了。
都知道,大明的制度是皇权不下乡,朝廷只能控制到县城,广袤的乡野都是士绅们在控制。再加上到了崇祯年间,田地兼并已经非常严重,基本上大部分田地都是士绅的,大部分百姓都是士绅们的佃户或农奴。佃户农奴们要耕种士绅家田地才能活下去,自然对士绅老爷言听计从。很多农民世代给士绅地主家种田,甚至只知道地主老爷,不知道朝廷。
士绅们选择投靠红巾军,带给李岩的不仅是钱粮,还有大量的人口,一个士绅投靠红巾军,便会带着数百户甚至上千户百姓,这使得李岩部实力迅速扩大,所以才能不到半月的时间便发展到近十万人。
南阳是一个大府,整个南阳府的人口超过百万,若是给李岩足够的时间,仅在南阳府便能召集十多万人,还是真正的青壮!
看到城外越来越多的红巾军,南阳城头,唐王朱聿键忧心如焚。
“寡人真的搞不懂,为何这么多的百姓选择从贼啊!”朱聿键长叹道。
“因为很简单啊,相比从贼,他们对皇帝更加恐惧。”陪在一旁的南阳知府郝文彦叹道。
郝文彦是苏州府无锡人,万历三十四年的三甲同进士出身,郝家在无锡也是大户,拥有田地两千多亩,还有数个缫丝作坊,就在上个月,消息从无锡传来,家里的田地被皇帝派人分了,家中数百奴仆被强行释放,至于缫丝作坊,估计也很难保住。
所以虽然郝文彦是大明知府,正四品的高官,但在心底,对朝廷,对皇帝,他早已经绝望。
朱聿键脸色很难看,他自然明白郝文彦的意思。可是身为大明藩王,别的人可以选贼投降反贼,他却不可以,只能和南阳城共存亡。
“王爷,府尊,贼兵派出使者到了城下。”突然有守城士兵来报。
“必然是那反贼李岩派人扰我军心,直接射杀便是!”朱聿键冷声命令道。
“王爷且慢。”郝文彦连忙拦了下来,“所谓两军交战不斩来使,不妨让他入城,听听那反贼李岩要说些什么。”
“有什么可听的。”朱聿键摇摇头,却还是命放下吊篮把那反贼使者吊上城头。
他虽然是唐王,这南阳城的主人。但按照大明的制度,他并没有什么权力,能管到的只有唐王府而已。而郝文彦虽然只是四品知府,但按照大明以文御武的传统,整个南阳城的军队都要听其调遣,而且郝文彦身上还有监督唐王府的权力。只不过郝文彦为人谦逊,才会征询朱聿键的意见而已。
红巾军使者很快被吊上城头,却是一个身材矮小面貌猥琐的道士打扮的人。
“红巾军李公子麾下副军师宋献策见过唐王、见过郝府尊!”这矮小的道士眼睛很毒,一眼便从服饰认出了朱聿键和郝文彦的身份。
“那逆贼李岩派你来作甚?”朱聿键径自问道。
宋献策看了看周围守城士兵,微笑道:“王爷,这里恐怕不是谈事情的地方。”
“有话就说,不必藏着掖着!”朱聿键不耐烦道。
郝文彦连忙笑着打圆场:“王爷不必心急,很多事情确实不适合其他人知道,要不然咱们回王府?”
郝文彦的面子朱聿键还是要给的,沉默了一下,点点头:“那便回王府。”
看情形红巾贼并不会马上攻城,朱聿键也没必要一直呆在城头。
朱聿键骑马,郝文彦坐轿,在数十王府护卫的簇拥下返回了唐王府,到了王府大殿坐了没有片刻,那猥琐的道士宋献策便被带了进来。
“说吧,逆贼李岩到底让你进城做什么?”朱聿键坐直身子,目光炯炯盯着宋献策。
“还请王爷屏退左右。”看了看殿内两旁护卫的王府士兵,宋献策道。
“要说便说,不然就滚出城去!”朱聿键不耐烦道。周围都是王府护卫,世代归属唐王府,是他真正的心腹,没什么好隐瞒的。
见朱聿键坚持不屏退左右,宋献策微微叹了口气,却没有再坚持,然而他下一句话却震惊了整个大殿内的所有人。
“回王爷,我家公子让我进城告诉王爷,他愿率军归降王爷。”宋献策淡淡道。
“什么?”朱聿键一下子从座位上站了起来,神情很是震惊。
郝文彦脸上也露出震惊的表情,不过还算镇定。
“你莫非来消遣本王不成?”下一刻,朱聿键怒了,感到了被侮辱。反贼李岩率数万大军二次攻打南阳城,周边各县士绅百姓纷纷从贼,现在城外的逆贼数量至少有十万人,这个时候却派人来说要归降自己,这不是笑话是什么?怎么可能!
“贫道怎敢消遣王爷,说的是都真的。”宋献策却神色轻松的道。
“那李岩若是真有投降朝廷心思,为何不直接投降孙督师,反而率大军杀入南阳?”朱聿键冷笑道。他不是傻子,自己不过是一个连南阳城都不能出的藩王,有什么资格让反贼投降自己?
“李公子说了,他只想投降王爷您,不想投降孙传庭。”宋献策微笑道。
“有什么区别吗?”朱聿键冷笑道。
“当然有区别,投降了孙传庭,大军会被解散,红巾军高层也会被处置,而投降了王爷您,说不定能做个开国功臣。”宋献策道。
“什么开国功臣?你放什么屁!”朱聿键忍不住了,破口骂道。
“李公子投降王爷当然是有条件的,要拥立王爷您,拥戴王爷您带领大军北伐靖难,等到取代崇祯成为皇帝执掌整个大明以后,我们不久成了开国功臣了吗?”宋献策笑道。
“胡说八道!来人,把这厮给本王拿下,推出去砍了!”朱聿键勃然大怒,指着宋献策怒道。
“王爷息怒,息怒!”郝文彦连忙站了起来,挡住了就要拿人的王府卫士,然后对朱聿键道,“王爷,不妨让他把话说完,再杀不迟!”
“这等大逆不道之言,有什么可听的?”朱聿键怒道。
“听听无妨,听听无妨。”郝文彦连声道,然后转身看向宋献策,“你这贼道士,若是再敢胡言乱语、故弄玄虚,本府将请王爷把你千刀万剐!”
宋献策也被吓了一跳,不敢再激怒朱聿键,老老实实道:“王爷息怒,贫道没有激怒王爷的意思。真的是设身处地为王爷着想。
王爷您应该知道,崇祯皇帝现在正在行削藩之举,先有福王,被诬以谋逆之罪圈禁凤阳府,福王府所属田产财富被悉数抄入宫中,再有山东的德王鲁王两藩,也都被废除藩国,抄没田地。唐王府在南阳府存在了两百多年,整个南阳府的田地几乎一半都属于唐王府,唐王府之富天下皆知,所谓怀璧其罪,崇祯皇帝会放过唐王府,会放过王爷您吗?”
朱聿键冷笑道:“唐王府乃是宗室一员,自然要为大明江山着想,只要陛下有意,本王会献出王府所有田地,也绝不会谋反!”
宋献策摇摇头:“王爷想的也太天真了,真以为献出田地就没事?崇祯就会放过王爷您?福王没有任何罪名都被诬蔑为谋逆,唐王您难道能够逃过?恐怕王爷您的下场比福王好不了哪里去。
不妨告诉王爷,您今日见了贫道,把贫道带进王府,只这一条理由,就足够锦衣卫登门拿人!”
“说,继续说!”朱聿键反而冷静下来。
“崇祯无道,视天下士绅百姓为刍狗,其为人刻薄贪婪,为了财富不顾亲情不念旧恩,此等人有什么资格继续当皇帝?
据闻,福王世子朱由崧已经逃到了江西,江西反贼和江西巡抚袁崇焕等官军合流,共同拥立朱由崧为监国,袁崇焕率领大军二十万,正在攻打南京城。那崇祯帝现在正南巡到了镇江,面对如此局势噤若寒蝉,只要袁崇焕攻下南京必然带领大军下江东,崇祯能不能活着回到北京还是两说。
王爷,您也是太祖血脉,大明藩王,虽然论血脉轮序不如福王世子朱由崧近,但仍然有资格当皇帝。我家李公子说了,只要王爷您同意,愿意带十万红巾军拥立王爷为监国,帮助王爷打下江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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