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月末,有寒风。
堂屋里升起一团火。
边豫南揣着袖子,坐在火盆旁哈着气。
大黄焉了吧唧地趴着,平时喜欢欢快地摇来摇去的尾巴,也懒懒散散地躺在地上。
包子馒头拱了拱,缩在大黄身边,似乎是火盆的温度不够,非得再加上大黄的体温一般。
堂屋大门紧闭,门框上方的两个小窗丫开缝隙。
“呼……什么时候才能来电啊,今天好冷,冷死我了。”
姜瑜曦打了个哆嗦,赶紧缩着脖子,紧了紧围巾。
今天凌晨,村子里停了电。
姜瑜曦还沉浸在美梦之中,空调的效果减退,她睡梦之中无意将脚丫伸出被子外,下一秒整个人都被冻醒。
还有几天就过年了,偏偏天气急剧变冷的时候,停电了。
没有了空调,在这种日子里,姜瑜曦感觉自己就像冷库里的一条冰冻小鱼干,除了被边豫南推来推去以外,什么都做不了。
边豫南都不想说话,眼神涣散地看着盆里的火光。
咚咚咚。
忽然传来的敲门声,把边豫南跑到十八山外的魂扯了回来。
“自己开门啊。”
“没手!”门外传来谢潮的声音。
边豫南艰难地站起身来,窗户缝隙里穿出的寒风立马掠过他头顶,瞬间让他泥丸清醒。
他也忍不住打了个哆嗦,赶紧把门锁打开,随后光速坐回小板凳上,揣起袖子。
“门开了,自己推。”
“你们真的是,有必要这么懒吗……卧槽卧槽,你们在烤火!妈的冷死我了,快让我烤烤!”
谢潮絮絮叨叨着推门进来,屋内的温暖让他愣了愣神,随后大喜过望,赶紧把门关上蹲到火盆边。
边豫南看了看他带过来的两根红布包着的棍子。
“做出来了?”
“差不多了。”
“哦。”
“嗯。”
两人都没聊天的意思,缩在火盆边,像僵尸一样。
这种情况一直持续到边豫南的手机突然响起消息提示铃声。
【老宏:@全体成员,来电了!】
姜瑜曦也在村子群里,收到这条消息,眼睛一亮,蹭蹭蹭地就跑上了楼,赶紧把房间里的空调打开。
随后又马上跑下来,在火盆边等待空调将房间温度升高。
来电了,边豫南的心情马上就变好了许多。
“过两天有空去宏叔家帮你拍吧?”
谢潮一愣,道:“为啥要过两天?我东西都带过来了!”
“?”
边豫南满是疑惑地看了他一眼。
谢潮也回以一个疑惑的眼神。
“不是,这么冷的天,去哪拍啊?你把东西带过来干啥?”
“就在这拍呗。”
“这儿?”
“嗯咯,你不还烧着火盆吗,挺暖和的,堂屋里空间也大。”
谢潮说着说着,自顾自把旁边两个红布裹着的‘棍子’拿了出来。
一个是边豫南交给他的那把木枪。
另一个则是一根圆圆的,去了皮的木头,大小长度都很适合做木枪。
“我找了宏叔,在他柴火堆里翻出了几根和木枪材质一样的木头,这根就很合适。”
“刚好你家还蛮大的。”
边豫南:“……”
突然有种想要亲手锤死谢潮的念头。
……
半个小时后。
姜瑜曦抱着两只小猫回到房间吹空调,大黄还是懒懒散散地趴在火盆边,一双狗眼提溜提溜地转着。
边豫南一脸不情不愿,手里拎着个摄像机,看着谢潮忙活。
一把柴刀,一块木头。
“你这几天弄了多少把出来?”
“……三十多把吧。”
“三十多把?你行啊你!过年刚好拿两把送村里小孩玩。”
谢潮尴尬地放下手里的木头:“那些都被宏叔当柴火烧了……”
“why???”
“本来就是从柴火堆里拿的木头,所以就……”
上次从边豫南家里回来,谢潮就一直在制作木枪。
如他一开始的预测,虽然用柴刀做出木枪的大致模型没有难度,但想要做出细节,就很容易失败。
柴刀太重,谢潮也从来没有学过柴刀雕刻的手法,还得自己琢磨。
这么一琢磨,就是两三天时间。
废了十几根木头,才堪堪将木枪模型做到勉强精细的程度,但如扳机,瞄具,保险这类的小细节还是没法做出。
这些天李愚和宋启成总拉他去外边玩,但他就是较上了劲,非得做一把和老爷子的木枪一模一样的出来。
最终他勉强是完成了。
代价是答应宏叔,过完年帮他砍完整个柴屋里的柴……
“虽然还是没法做出跟老爷子那把一模一样的木枪出来,但是那些细节已经是我目前能做到的最好的了。”
谢潮自知短时间内自己能做的也仅仅到此,除非再花个把月时间,除了木枪以外什么都不雕,才有可能用柴刀做出最高水平的木枪。
对其他人来说,日复一日地用柴刀雕木头,实在是一种折磨。
不过,谢潮却被开启了灵感。
或许边豫南和他说的up主之路,真有可能走下去。
物以稀为贵。
对于和谢潮这样的手艺人来说,木头谁都会雕,要看的是雕出来的是什么,以及……
用来雕木头的工具是什么!
柴刀雕刻,听起来不切实际,但谢潮在尝试过后,却找到了别样的乐趣。
他非常乐意在这方面进行尝试,甚至有过一个想法——尝试各种各样的冷门刀具,用它们来雕刻木头。
至少他目前还没有在网上看见与他想法相同的up主。
谢潮将他的想法和边豫南说过后。
边豫南表示十分支持他的想法,发自内心的支持。
“你说的这个点子,至少我是觉得很有意思,有搞头!”
“不说多了,开始拍吧。”
“现在拍?”
“嗯,从磨刀开始。”
……
边豫南忍着院子里呼啸的风,架着摄像机。
谢潮搬来一条小板凳,坐在厨房外的磨刀石前。
边豫南家的这块磨刀石也算是老寿星了,熬死了不知道多少把刀,还是坚挺着。
谢潮摆好姿势,一丝不苟地将柴刀架上磨刀石。
刷刷——
刀背在石头上摩擦的声音意外的好听。
快速地从石头上划拉两下后,谢潮在石头上抹上冷水,正式开始磨刀。
边豫南饶有兴致地看着专业人士磨刀。
他倒也在自家这块大磨刀石前磨过刀,只不过多是玩闹的心思,拿起菜刀在石头上来回推几下就算磨好。
这会儿一看,谢潮好像还有专业手法在里边。
架着摄像机凑近距离。
柴刀刀刃在磨刀石上斜着划过,夹着铁末与石屑的水花溅起,随后被寒风击落。
刷刷的清脆声音不断刺激着耳膜,边豫南看着看着,竟然突然觉得磨刀也是一件很爽快的事情。
“好了!”
谢潮拿过水管,对着柴刀与磨刀石,水流激射而出。
磨好的刀,刀刃仿佛有厉然寒气散发,但被谢潮握住,又像寻常刻刀一般了。
两人回到堂屋之内,关上门,打开堂屋大灯。
红布铺在地面上,为了显得郑重一些,谢潮之前就把木头重新用红布裹了起来,此刻再缓缓展开红布,露出其中木色鲜明的木材。
干脆利落的下刀,仿佛削面一般,几片木片被削下。
谢潮只是稍稍打量,便快速下刀,好像这不是在制作一件手工艺品,只是随意地砍瓜切菜。
边豫南都有些疑惑,但不久之后,那根木头就成了形似步枪的粗胚。
枪身与枪托的形状都被削出,之后即是将枪身细修。
这些天日复一日地打磨,谢潮早已将那把木枪的形状熟记于心。
虽然比不上日夜与枪相伴的老爷子,但也有了几分自己的感受。
边豫南面露称赞的神色,但却没有出声,只是调整了位置,将谢潮认真的面容一并拍入视频之中。
空气中只剩下刀刃与木材的碰撞声音,细微的呼吸声也被风声带走。
……
世间之事一向是看起来简单做起来难。
谢潮几刀功夫就把粗胚制出,让边豫南心中以为很快就能做出成品。
然而时间却悄然流逝了数个钟头。
越到后面,谢潮的动作就越慢。
笨拙的大柴刀在他手里,仿佛成了小巧的锉刀,在枪身之上勾勒出历经战火的痕迹。
随着最后的数字被雕刻完毕,一把做工精致的木制步枪,出现在两人面前。
谢潮闭上眼睛休息了一会儿,随后睁开双眼,看着自己的作品,满意地笑了起来。
虽然平日没个正型,但到了做正事时,他总是认真到几近严肃。
把木枪摆在两根支撑架上。
边豫南举着摄像机,从多个角度将整把枪的细节完完整整拍摄记录。
“你们做完啦?”
姜瑜曦趴在楼底护栏上看着他们。
边豫南向她招了招手:“做完了,来看看谢师傅的手艺。”
“那我可要好好欣赏,嘿嘿!”
轻轻拿起谢潮刚制作完毕的木枪端详一阵后,姜瑜曦把它放在桌子上,拿来那把边爷爷做的木枪,放在一起作对比。
谢潮刚做完,也还没来得及对比一番,想看看自己的成果有没有赶上边爷爷的木枪。
只是在细致的对比后,谢潮还是发现了两把枪的差距。
他制作的,注重美观,反而几处细节有了位置上了误差,并且大小方面也有些误差。
但就整体而言,他制作的这一把,算是这些天三十几把成品中最好的一把了。
姜瑜曦倒是分不出什么差别,只是眼睛亮闪闪的,看着谢潮道:“这把枪就送给我了吧?”
谢潮点点头:“本来就是帮你做的。”
“嘿嘿嘿,我也没想到你可以做得这么好。”
姜瑜曦开心地收下这一把木枪,小心翼翼地用红布包裹起来。
“谢谢啦,为了感谢你,今天让小南子做一桌大餐!”
“为什么你感谢他,却让我干活??”
“有什么问题吗?”姜瑜曦歪歪脑袋,微笑。
边豫南叹了口气,摆摆手:“没问题没问题。吃什么?”
“小炒驴肉!昨天不是买了驴肉吗,哧溜~”
之前看时间快到饭点了,姜瑜曦才下楼来,想看看他们进度如何。
现在看木枪已经做好,姜瑜曦自然就等不及了,小肚子再不尝尝油盐,又要抗议地咕咕叫了。
边豫南又问谢潮想吃些什么,谢潮自然是不客气,张口就来。
“搞个啤酒鸭,再来个手撕包菜,还有石灰蒸蛋!”
“去你的啤酒鸭,自己去斌仔那买一只回来。”
“你家鸭圈里的鸭子就挺肥的啊。”
“那几只暂时还不杀。”
“外面这么冷……”
“想吃就自己去买。”
边豫南撂下这句话后走进了厨房。
姜瑜曦笑嘻嘻地拍了拍谢潮的肩膀,给他一个鼓励的眼神,随后捧着两把木枪上楼。
“买就买!”
谢潮拎着柴刀出了门,走到院子门口,才想起自己提着把刀出门好像很蠢,返回来把柴刀放在堂屋后,骑着摩托车往斌仔家里赶。
冷冷的风往谢某人的脸上胡乱地拍,但想到边豫南做的啤酒鸭,唾液又开始不断地分泌。
……
边豫南整理好晚上做饭要用的食材后,给爸妈打了个电话。
他们在镇子上置办年货,顺便还要请镇子上的一个老爷子写副对联回来。
那位老爷子算是镇子上的名人,几乎每家每户过年都会请他写对联。
乡里的人们不喜欢成批成批出厂的工业对联,带着墨香的几张红纸才是真正的春联。
此刻边豫南打电话时,老爸还在老爷子门前排着队。
嘱咐了一句‘早点回家吃饭’后,边豫南想了想,联系了何涵。
今天录的素材虽然还没看,但拍摄时边豫南就感觉很不错。
之前谢潮也发了几个他自己做手工的视频,边豫南看后,表情非常扭曲。
就各种复杂的表情柔和在一起的扭曲。
视频内容是没有问题的,那些个手工成品也都很好看。
但谢潮稀烂的剪辑手法真的是让人昏昏欲睡,很多他认为无聊的细节都会跳过,然而他认为精彩的片段,观众却又无法看懂。
发完信息,没过多久,何涵就回复了他。
只不过还没等边豫南说话,何涵就催了起来。
何涵:【游戏视频素材不够了,还能撑三期视频】
边豫南:【OK,过阵子打点素材给你】
边豫南:【问你个事】
何涵:【怎么?】
边豫南:【你接过手工视频的单子吗?】
何涵:【……】
何涵:【你要转手工区?】
边豫南:【不是,我一个朋友。手工视频你会做不?】
何涵:【会,素材和要求发给我,我做出成品后再议价】
边豫南:【你办事,我放心】
……
很快就解决了谢潮视频素材的剪辑问题。
只不过,边豫南的想法是,让何涵帮着做几期,谢潮再学一学他的剪辑手法。
谢潮的剪辑视频时,心里总是把看视频的人当成自己,所以才会导致观众完全看不懂他在干什么,以致于让他的视频变成了催眠视频。
何涵做的商单涉及许多方面,对流量看点把握得很准确。
边豫南想让谢潮学学他的剪辑时机,这样不仅能提高谢潮的剪辑水平,也能让他在以后拍摄视频时,注意到哪些细节动作需要放慢操作,哪些精彩的地方要多展示出来。
不然好好的一个手工视频,变成催眠视频就挺冤了。
抽空上楼把摄像机里的素材导入,随后打包发给何涵。
风尘仆仆的谢潮刚好拎着一只肥大的鸭子回来。
“自己杀。”
“我不会啊!”
“人生在于尝试!”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