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年三十。
村子里老老少少都聚在宏叔家院子里,有的嗑着瓜子谈天说地,有的翘起二郎腿在牌桌上大杀四方,有的则站在一旁指点江山挥斥方遒。
边豫南他们几个年轻人,毫无形象地缩在李愚的房间里吹着空调。
边哲明抓了一把开心果,剥给姜芸吃。
姜瑜曦见了,也抓了一把开心果塞到边豫南手里,随后边豫南又把开心果塞还给她,气得她瞪着一双大眼睛,两腮也鼓鼓的。
“老鱼儿。”边哲明道。
李愚应声:“怎么了?”
“你老婆那个事,真要离?”
“东西都搬完了,律师那边弄离婚财产分配还要些时间,总之是要离的。”
“哦。”边哲明点点头。
“你就这反应?”
“不然还要什么反应?”边哲明反问道。
李愚噎了一下,说不出话来。
倒是谢潮用胳膊肘捅了捅边哲明。
“你公司那边有没有条件好的,给老鱼儿再介绍一个呗。”
边哲明闻言,低着头思索起来。
姜芸笑着道:“英姐就挺合适的嘛!”
“英姐?”
“英姐是谁?”谢八卦支棱起耳朵。
边哲明没管他,转头看向李愚道:“说起来,英姐跟你还是本家。”
“别别别,你们别搞。”
见边哲明看过来,李愚连忙摇头后退。
“怎么的?你是被你‘前妻’搞出心理创伤了?没事儿,给你留一段时间愈合,过完年回去我跟英姐商量商量,你们见个面谈谈。”
“不是,我不想结了,懂吧?太累了,不想结婚了。”李愚叹了口气。
“嘿哟,你这话可不能乱说,让宏叔听见了,别管今天是大年三十,就算是初一都得打你一餐死的。”
“所言极是。”众人纷纷点头。
李愚也是愁眉苦脸的,唉声叹气:“我也知道啊,但是结婚是真特娘的累啊!我再二婚,第一件事估计就是生孩子,然后养孩子。”
李愚是几人中年纪最大的,比谢潮还大一岁。
说来有趣,李愚三岁时被诊断出有小儿自闭症,去大城市治了很久都没治好,结果放回农村里让爷爷奶奶拉扯了一年,就奇迹般地好了。
那时任谁也想不到,长大以后的李愚,能靠一张巧嘴在大公司里生存。
虽然劳累,但所获也不低。
只是现在李愚厌烦了这份工作,厌烦了现在的生活模式,厌烦了麻痹人心的婚姻。
做兄弟的,这事没法给出什么意见。
只能是帮他分析各种选择背后可能的情况,随后默默支持他的选择。
“拖板——下来帮忙喔!”
“就来就来!”
边豫南朝门口喊了一声以作应答,随后起身下楼帮忙。
剩下几人也没有闲的道理,先后起身离开,摆桌子,放碗筷,端瓜果。
边豫南下楼时见到了李愚口中的那位泼妇。
这些天他虽然有在村子里活动,但却没见到大名鼎鼎的死泼妇,听说是放下行李之后就像躲瘟疫一样躲到了镇子上。
此刻看见她,边豫南不免暗自发笑。
裹着一件大红的厚棉袄,水桶粗的两腿像石柱一样墩在地上,堵着门口,光都照不进来。
站在十米外看,那背影像极了红毛大猩猩。
去厨房需要先从侧门走出,绕到院子另一头才能到厨房,边豫南走到门口,左看右看,好像都没法通过,她一人就堵了一条路。
“你好,请问能让一下吗?”
虽然刚刚还在心里调侃了一番泼妇的体型,但至少当下她还是宏叔的客人,边豫南自然也用的是礼貌用语。
然而泼妇充耳不闻,插着耳机低头刷着没营养的猴子视频。
边豫南只是瞥了一眼,随后就直犯恶心。
站在她侧后方看,那肥头大耳之上全是油水,裹着厚厚的妆粉,就像是花生油倒进了面粉糊里。
先前在心里调侃她的长相,边豫南也只是抱着非常单纯的恶意而已。
但此刻,他是真的有被油到。
“你好!能让一下吗?”边豫南提高了音量。
那泼妇这时才从视频里脱出神,一脸不耐烦地看向边豫南道:“干什么?!”
“麻烦你让一下,我要过去。”
“什么?”泼妇没听清。
边豫南道:“让一下。”
“什么玩意?说话不知道大点声啊!”
“沙口。”
边豫南皱了皱眉头,一把扯下她的耳机,随后又触电似的松开手:“我说,让开!”
“你!”那泼妇本想骂人,但看见边豫南人高马大的,最后恶狠狠地哼了一口气,让开路。
“谢谢。”边豫南随口说了声。
走时还能听见那泼妇在背后念叨:“真没礼貌,这些个臭崽子!”
来到厨房时,几个叔叔阿姨正忙得热火朝天。
见到边豫南进来,李阿姨连忙把他拉过去,道:“拖板你把这锅菜炒一下,我去上个厕所!”
“好。”
“拖板——切下辣椒!”
“好。”
“拖板搞快点,去帮你军叔修鸭子。”
“好咯好咯,忙不赢嘞!!”
边豫南在厨房里忙得团团转,谢潮托着个大铁盘进来端菜,看见他这忙碌的样子,幸灾乐祸地笑了起来。
边豫南丢给他一个白眼:“去把老宋喊过来修鸭子,我还好多事的。”
“就不,我就不~诶嘿,就是玩儿!”
“赶紧的!”
“哈哈哈好咯。”
厨房里一个叔叔把做好的菜码上铁盘,随后谢潮便托着大盘子又出去,嘴里大喊着:
“菜来菜来——!”
农村里村民们聚在一起吃饭无非红、白事,怀宁村里的人倒是经常聚一起吃,但凡是碰上点有意义的节日就会到宏叔家搞个七八桌。
大年三十吃的晚饭本该是各家自己做自己吃,但怀宁村这边,年夜饭又可以说是杀猪饭。
猪是中午杀的,姜瑜曦不敢看,所以边豫南也就没来。
听说杀了一只快四百斤的猪,杀的时候叫声都传到村口了,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
反正边豫南是没听见猪叫声。
每年的大年三十,都会有一只无辜的猪死在宏叔家的院子里,除此之外村子里杀猪也都是在宏叔家院子。
也许是猪的灵魂积累的太多,李愚做过不少跟猪有关的噩梦。
不过梦中的场景基本上都是饭店,酒席这些,说是噩梦也是因为梦里的他永远只能看着别人大口大口地吃着猪肉,而自己只能眼馋。
村里人常常搞酒席,搞到最后习以为常,就连宋启成他们放寒暑假回老家都会搞一次酒席。
为的也是让村里人多来往,不至于淡了关系。
边豫南终于忙完,厨房里的活儿交给那几个叔叔阿姨也能弄完。
他坐在厨房门口的板凳上休息,姜瑜曦蹦蹦跳跳地走过来,羽绒服口袋鼓鼓的。
“累不累?”姜瑜曦拿了张湿纸巾轻轻帮他擦着汗。
“累,我想吃糖。”
“没有糖吃。”
“那你口袋里的是什么?”边豫南瞥了一眼。
这小妮子羽绒服总共四个口袋,每个口袋都是鼓鼓的。
姜瑜曦警惕地后退两步,小脑袋摇得像拨浪鼓。
“没有,没有糖!”
“我说有就有。”边豫南咧嘴一笑,突然伸出手摸进姜瑜曦的一个口袋里,胡乱一抓。
“嘿,这不是糖?”
“还给我还给我!”
“就不就不!”
边豫南眼疾手快,把从姜瑜曦口袋里捞出的忘崽牛奶糖ber的一下挤进嘴里,随后笑眯眯地看着她。
谁知姜瑜曦却眼睛一亮,抱着他的手臂道:“刚刚那个是怎么做到的!教我教我!”
“哪个?”
“就是,刚刚那个,直接把糖弹出来,教我嘛!我给你糖吃,给你吃!”
“喏,看好了。”
“嗯嗯嗯!”
姜瑜曦目不转睛地盯着边豫南的手。
只见他又拿出一颗忘崽牛奶糖,食指和大拇指交叉捏住包装袋,随后用力一挤。
ber——
奇特的声音响起,姜瑜曦再看时,那包装袋已经空空如也。
“会了没?很简单的。”边豫南道。
“我试试!”
姜瑜曦也有样学样地捏住包装袋,放在嘴边,张开嘴,用力挤压包装袋。
然而挤了半天,就是挤不开。
边豫南哈哈一笑,接过她手里的糖。
“你要半边按住里面的糖,半边按住包装袋的空气部分,然后用力挤的同时手指往后滑,就像这样——”
边豫南轻轻一挤。
牛奶糖立马就听话地跳进了姜瑜曦嘴里。
简简单单的一个小技巧,姜瑜曦学了半天才学会。
正式成功之后,就又迫不及待地带着牛奶糖去找姐姐炫技去了。
边豫南老神在在地坐在板凳上看着不远处的姜家姐妹,忽然瞥见宏叔和一个长相陌生的叔叔提着两箱啤酒走来。
陌生是相对于村子里的其他几位叔叔阿姨。
边豫南稍微想了想,那人应该就是张叔叔了。
看他的表情,应该还是蛮开心的。
无论他的行为多么懦弱,终归是怀宁村的一份子,为了生活为了家庭被迫离开,一次短暂的归来就能让他开心得像个孩子。
张叔叔为人和气,对村里的小孩子也挺不错,这一点像极了已过世的张爷爷。
只不过张爷爷虽然和气,骨子里也是个固执的人,只是老了以后,不喜欢争,不喜欢吵。
张叔叔就太懦弱了。
懦弱的人可怜,同样,也可恨。
边豫南是对他没有恨意的,只是为张爷爷感到遗憾和可惜。
“开饭咯开饭咯!”
“拖板你还坐在那里干什么,来喝酒啊!”
“来嘞!”
饭菜已经上齐,边豫南被宏叔拉着一桌,正对面就是边老爹。
老人们和小孩在屋子里的几桌,今天天气好,没有风,但该冷的还是冷,怕他们受不住。
上菜前李愚就把柴房里放着的棚子支架和盖布拿了出来,在院子里搭起了一个棚子,找了一处空地烧起火盆。
“月桂你屋里大儿子都长这么高了啊!”
“是啊,隔几年毕业了就喊他去当兵,他自己平时也喜欢搞训练。”
“枣哥家的娃儿也他是差不多年纪,在干啥子?”
“莫提咯!不会读书,让他去工地里锻炼身体去了。”
“哈哈哈,我们这桌不就有高材生嘛!”
“我哪里是什么高材生,宏叔喝酒,喝酒。”
边豫南笑着给宏叔敬酒,大家吃着聊着,没过一会儿,脸上就都泛起了酒晕。
棚子里的几桌氛围都很好,热热闹闹有人气,年味儿就在月光之中慢慢飘了出来。
然而此时。
屋子里。
因为不喜欢闻酒味,所以姜芸和姜瑜曦便主动坐到了屋子里的几桌,和小孩子们一起吃。
然而好巧不巧的是,那泼妇也在这一桌。
两姐妹都喜欢吃红烧排骨,刚好红烧排骨就摆在她们的位置附近。
两人都懂得什么是餐桌礼仪,自然也不会一个劲盯着夹,吃过几个菜后才会夹两坨红烧排骨吃。
小孩老人的饭桌,菜种类一个不少,但分量都会相对减少一些,以免浪费太多。
泼妇家的两个儿子那桌,本来红烧排骨放在一个小姑娘前面,却被他俩端了过去。
还没等其他小朋友吃,一碗红烧肉就见了底。
再看那泼妇家的小孩碗里,红烧排骨堆得高高的,生怕吃不完。
饭碗旁堆着的骨头上,不少都黏着或大或小的肉,他们是胡乱咬几口,就把骨头吐掉。
一碗红烧排骨少说也有二十块排骨肉,但再怎么吃也经不住这么吃。
很快他们就把碗里的排骨吃完了,又盯上了隔壁桌。
见他们的妈妈在那一桌,两小孩毫不客气地端着碗跑了过来,嘴里喊着——“妈,我们要吃红烧排骨!”。
随后发生的事情,令脾气一向很好的姜芸都气得柳眉紧蹙。
只见那泼妇站起身来,伸出猪蹄,招呼都不打,就把姜芸面前的红烧排骨整碗端了过去。
甚至还旁若无人地把碗里还剩大半的排骨全分给了她的两个儿子,只留下两坨带着肉筋的骨头。
同座的老人看见她起身把菜端走的动作,本就不喜,再看见她这么自私,也忍不住道:“就只有你儿子要吃菜,我们不要吃了是吧?!”
“这不是还有这么多菜吗?”那泼妇一脸理所当然,“我家小孩子长身体,吃点肉有什么关系。”
老人气急,呼吸都急促了起来,姜瑜曦赶紧拍了拍老人的背,帮他顺气。
“没事没事,二爷爷,让他们吃吧,没必要生气,身体要紧。”
“我这辈子没见过像她这样的,这样的,流氓!”
老人不喜欢骂人,平生骂过最重的话也不过是流氓赖子这类。
结果那泼妇一听,更来劲了,板着司马脸:“我怎么流氓了,我怎么流氓了?有菜还不让吃了是吧?就你们能吃,我和我儿子吃个菜都有错是吧?”
“你们村子里都是些蛮子,乡下人就是没素质!”
说到最后,她好像自己都觉得自己受了天大的委屈,脸红脖子粗地吼了出来。
一双肥得流油的猪蹄拍在桌上,越说越起劲,那两个小孩见状,也帮着骂了起来。
姜瑜曦生气地道:“你有病吧?有病别在这发,去外面撒泼啊!老人家身体不好,你故意的是吧?”
姜芸起身,冷冷地看了那泼妇一眼,随后道:“神经病。”
说完,她也懒得跟这人扯谈,拉着姜瑜曦准备离开,把边哲明他们叫来,让这泼妇冷静冷静。
姜瑜曦看了看气得浑身发抖的老人,怕他情绪激动,诱发高血压什么的疾病,便想让老人也换一桌吃,不要和泼妇计较。
“我不换座!我坐这里凭什么要换!”
老人家脾气也上来了,固执地坐着,浑浊的眼睛盯着那个泼妇:“要不是看在小张儿的份上,你以为你进得了我们村?!”
当年张爷爷去世后,泼妇立马带着全家人搬离了怀宁村,让村里很多老人心生不满。
如果不是以为张叔叔,他们根本就不会让这恶妇进入村子半步。
“谁稀罕进你们村?鸟不拉屎的地方,都是些老不死的东西!”泼妇气急败坏,忽然用力一撑桌子!
村里办酒席的桌子,一般都是中间摆个支架,上面摆个圆形的木板。
泼妇这么用力一撑,桌板顿时就整个翻了过来,桌上的碗碟全都滑倒。
泼妇一急想后退,结果伴到了她儿子,重重地摔在地上,发出一声杀猪般的呻吟,随后满桌碗碟全砸在她的身上。
菜里的油水汤汁全浇在她的身上,盛汤的大碗直接砸在她脸上。
“嘎啊——啊——!!!”
坐在棚子里的边豫南豁然起身。
中午没听见的猪叫,网络延迟这么大,这会儿才传出来?
大家都放下了碗筷,急急忙忙往屋子里走。
大门一开,就看见了眼前这一幕。
屋子里的小孩们都一脸惊愕,姜芸无辜地站在一旁,姜瑜曦扶着二爷爷,身旁则是只剩支架的饭桌。
大圆形桌板倒翻了过来,又忽然动了动。
泼妇的两个儿子从桌板底下钻出来,一身菜叶肉块,油水汤汁。
桌板被掀开,露出底下昏死过去的泼妇。
也不知道是自知颜面扫地昏死过去,还是被桌板‘梆’的一下拍中脑袋晕死过去。
“没弄到你身上吧?”边豫南拉着姜瑜曦左看看右看看。
姜瑜曦道:“没有啦,她太自私,最后一桌子菜都被她祸害了,真是可恶!”
姜芸撇撇嘴:“可惜了,我都还没吃饱,全被她浪费掉了。”
张叔叔只感觉脸上火辣辣的,废了九牛二虎之力想把泼妇抬起来,最后却无能为力,只好叫旁边人搭把手,把泼妇抬到车上,送往医院,一身的油污也来不及清洗。
边豫南看着张叔的车驶离。
刚刚帮忙抬泼妇的一个叔叔走回来,摇着头笑道:“好重,我感觉比中午杀的那只猪还重些。”
“嘿,我觉得她干脆就是头猪!”
“哈哈哈哈,是咯,从来没见过这么肥的婆娘,看她走起路来我都怕。”
张叔开车去医院了,众人没了顾忌,谈笑起来。
二爷爷叹了口气,也没心情吃这杀猪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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