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冒牌迪菲亚绑架了暴风国王独子,把铁炉堡搅得一团乱麻之时,身处艾尔文森林和西部荒野的迪菲亚兄弟会据点,遭到了新官上任的瓦莉拉犁庭扫穴般的清剿。
十二年过去,纵使大范早已作古,甚至此时的迪菲亚兄弟会,和当年的石工兄弟会早就没了多大关系,但暴风城对这个组织的应对方式仍是一般无二——从重从严,绝不姑息。
究其原因,还是当年那场由于欠薪导致的暴丨动……
那场变故,让瓦里安的爱妻蒂芬王后,死在了乱军中。
马库斯也曾思考过,在起事之初,纵然被王国军队团团围困,范克里夫心中所想,也不过是突围而出。
以他作为艾泽拉斯最杰出的工程师的身份,不至于如此不智的杀死王后,将自己推入与暴风王国不死不休的死胡同。
更何况一国之母,就那么草率的死在一群工匠组成的起义军内,也未免有些……太儿戏了。
其中真相,或许是黑龙公主的筹谋,或许有贵族阶层的推波助澜。
或许在年轻国王初现峥嵘的黑门16年,暴风城需要另一个敌人,来阻挠国王的屠刀伸向王国内部。
当然,当年的真相已经被时间之沙掩埋,马库斯无从追查,也无意追查。
………………
暴风城外,西部荒野。
昏暗的渔灯微微晃动,灯影斑驳洒在船舱的木桌上,这艘铁甲舰名义上的主人,凡妮莎·范克里夫借着光线,将手中的密报读了一遍又一遍。
“铁炉堡……暴风王子遭遇劫持……自称迪菲亚兄弟会所为……”
少女的脸上还带着些微的稚气,常年的不见天日,让她的面色呈现一种不健康的白皙。她抿了抿略显干涩皲裂的嘴唇,看向眼前鬓发斑白的斥候。
威廉是和她父亲艾德温·范克里夫一同起义的老石匠,也是如今的迪菲亚,极少数仍然遵从她命令的人。
“威廉叔叔,您听说过兄弟会在铁炉堡有人手吗?”
被称为威廉的中年人摇了摇头。
“没有,而且我不信这群废物,有能为将眼线布置到丹莫罗。”
他的脸上闪过一丝讥诮。
兄弟会建立的初衷,只是一群遭遇了不公对待的劳动人民抱团取暖。而他们当初的诉求,也不过“公平”两个字。
威廉心里也清楚,落草以来,从行迹上看,迪菲亚兄弟会绝对论不上“好人”两个字。但在范克里夫死后,曾经那个拥有自身纲领和诉求的革丨命组织,早已完全变了味道。
现在的迪菲亚兄弟会,表面上似乎比昔日更加兴盛,活动范围之大,囊括了艾尔文森林和西部荒野的大部分地区。
然而在光鲜的外表下,她的成员们不过是一群打着迪菲亚招牌,做着为人不齿的勾当,各行其是的流寇而已。
失去了曾经的宏伟抱负,臭鱼烂虾再多,也不过是暴风王国的疥癣之疾,永远成不了气候。
这位曾经的石匠身形略微佝偻,沟壑丛生的粗糙面庞上浮现了一个笑容,他说:
“不过这样也好,小姐,这件事情,你就当做一无所知,某些人打着迪菲亚的名号行事,也该涨涨教训了。”
这些日子,迪菲亚兄弟会在军情七处杀气腾腾的大搜查下,可以用一句哀鸿遍野来形容,这些地痞流寇组成的乌合之众,在面对一个传奇刺客领导下的特务机构时,如同婴孩一样毫无反抗之力。
这让如威廉这般的范克里夫遗忠,心中暗爽不已。
“不,”凡妮莎摇了摇头,“父亲当年曾在军情七处服役过很长时间,他们这些年或许不像当年那样风光了,但仍旧不可小觑。”
她顿了顿,轻声道:
“兄弟会……是父亲一生的心血,我实在不想看到她在我手中分崩离析……”
“可……如今的兄弟会……”威廉反驳道。
“总有人是因为衣食无着,饱受压迫才接受兄弟会的庇荫的。”
凡妮莎摇了摇头,顺着舷窗,目光飘向黑暗中的地下渔港。
“哪怕只有一个,也是我必须坚持下去的理由。”
“我打算去铁炉堡看看,冥冥之中,我觉得那里是兄弟会的希望所在。”
“可这船?”威廉皱了皱眉。
“嗤,”凡妮莎不屑的笑出了声。
“自从如您这样的老工匠死去的死去,离开的离开,你认为那些蠢货能打通这条废弃的地下河?”
她笑道:“整艘船的设计图早就印在我的脑袋里了,至于在这群人手里,再好的船终究也只是一堆废铁罢了”
艾德温最初的计划里,将用五年的时间拓宽矿井下的暗河,与暴风城内河相通,让铁甲舰的炮口顶在暴风城王宫的大门上。
而他死后……这项工程就停滞了……这大概也是范克里夫一生唯一的一个烂尾工程。
“我意已决,威廉叔叔,您不必在劝了。”
威廉重重呼了一口气,脸上的表情由纠结转向了释然。
“也好,我们早就活够了,而你……还年轻。”
他看着眼前老友的遗孤,她还不满二十岁。
正常家庭中,如她这样的女孩,会为穿哪一条裙子而纠结,会因为某个年轻人的示爱而羞恼,会在父亲马车后的干草垛上唱着黄莺一样的欢快小曲,迎着夕阳从市集回到冒着炊烟的家。
而凡妮莎,她接过了亡父手中残破的旗帜,在不见日光的破旧矿井下,坚持着一个早已幻灭的理想,和一艘锈迹斑斑的船。
那艘承载了一群苦命人天真梦想的战船,在岁月的摧残下,如同如今的迪菲亚兄弟会,稍微有一个风浪,便会崩散成一堆破铜烂铁。
支撑她走到今天的只有仇恨……而在威廉看来,这份仇恨,已经折磨了他们这代人一生,已经足够了。
“那就走吧!”
威廉收敛了笑容,果断开口。
“那头鱼人晚上精神很好,我去弄出点声响,吸引他的注意力。你从船下面游出去,在那个方向有一条废弃的矿道,直接通向西部荒野的一座荒山。”
“不!”凡妮莎悚然,她听出了老石匠语气中别样的意图。
“我总有机会能跑出去的。”
“等你找到那个机会,就来不及做你想做的了。”威廉只是笑了笑。
“可……”
“没什么可是的,我本来就火不了几年,不能让艾德温见到我的时候埋怨我。”
威廉不给凡妮莎反悔的时间,弯腰走出了舱门,半分钟后,码头上传来一声巨响。
“有人引爆了弹药库!”
“抓住他!”
数盏探照灯同时亮起,凡妮莎一咬牙,推开舷窗,深吸一口气,跳了下去。
………………
“你知道你在做什么吗?老东西?”
魁梧的匪徒抓住威廉的头发,将他伤痕累累的脸朝向自己。
威廉咧开嘴,对面前的迪菲亚盗贼露出了一个不屑的笑。
“he~tui!”
一颗带着血沫的牙齿吐到了匪徒的脸上,溅满了那条象征兄弟会的红色面罩。
“打死他!”匪徒恼羞成怒道。
在一片拳打脚踢中,老威廉一声不吭,只是用双手抱在头上,浑浊的目光望向某个方向。
“飞吧,凡妮莎,飞吧!”
他无声地翕动嘴唇。
………………
除了一把匕首,仓促逃离的凡妮莎身无长物。
浑身湿透的她,游荡在西部荒野贫瘠的大地上,只能借着天上的星星,向丹莫罗的方向漫步。
她有办法生起一堆火,烤干自己身上的衣物。但父亲生前告诉她,在这样的处境下,一团篝火留下的痕迹,就是给追兵留下的讯息。
她不知自己走了多久,在第一缕晨光爬上地平线的那一刻,她看到了不远处的集镇。额头滚烫的凡妮莎再也抵御不住疲惫和困意,如同被伐木机锯落的树木,倒在了地上。
再次睁眼时,出现在她眼前的,是一个陌生的天花板。
鼻尖传来一股清新的味道,如她很小很小的时候闻到过的那样,那是清洗后的被单,在晾晒过后留下的,属于阳光的味道。
她缓缓低头,自己的身上,换上了一件亚麻布的单衣,有几个补丁,针脚可以用粗陋形容,但被浆洗得很干净。
原本身上的那套衣服被叠在自己的枕边,防身用的匕首就放在它们上面。
“吱呀~”
没等凡妮莎摸清情况,房门被人推开,她拔出了匕首,警觉地横在胸前。
一位头发花白的老妇人摸索着进门,对凡妮莎的动作毫无反应,她的耳朵动了动,不确定的轻声问道:
“姑娘?你醒了?”
凡妮莎动作不变,轻轻点了点头。
而后似乎明白了什么,轻声开口道:
“是的,我……这是在哪?”
老妇人的脸上露出一个笑容,她将手中的餐盘放在凡妮莎床头,满是皱纹的手沿着墙壁摸索着,拉出一把椅子坐在凡妮莎对面。
“你昏倒在村口,亨利出门的时候发现了你,然后把你送来了我这。”
“哦,老妇人叫琼,孩子,我怎么称呼你?”
琼的双眼毫无神采,但在说话时,还是尽量将脸朝向凡妮莎。
“我……我叫伊万卡……”
凡妮莎迟疑了片刻,回复道:
“非常感谢您的收留,好心的夫人。”
琼笑了笑:“饿坏了吧,先吃饱饭,看你的样子,肯定碰见那些红面罩了吧?”
凡妮莎也饿的急了,拿起面包张嘴就咬,在琼提到“红面罩”三个字时她的动作一滞。
双目失明的老妇人看不到她脸色的变幻。
“非常抱歉,乡下地方,只有这些粗陋的食物。”
觉查到凡妮莎的动作停滞,她面含歉意的道。
“不,不不,已经很丰盛了。”凡妮莎连忙回答。
面包是用几种杂粮掺杂着麦麸做成的,佐餐的也只有可怜的一杯水,但在习惯了饥一顿饱一顿,又是一整天粒米未进的凡妮莎看来,已经可以算得上“丰盛”了。
从面前面包不规则的形状以及实在不敢恭维的卖相,她推测自己身上的补丁和眼前的食物,都是这位目盲的老太太自己亲自做的。
“您,家中就您自己吗?”
凡妮莎没有回应自己的来历,而是打量着还算干净的房间,开口问道。
老妇人点了点头。
“从小儿子死后,就剩老妇人一个了,姑娘你安心住下就好,邻居们都很友善,红面罩也不会轻易来市镇骚扰的。”
“红头罩?”
凡妮莎知道,这是百姓对兄弟会的称呼:“他们还会骚扰集镇吗?”
琼道:“前些年还好,这几年……唉……我的小儿子就是死在……”
凡妮莎心中肃然,试探着问道:“那您的大儿子呢?”
提到幼子死在兄弟会手中尚能保持镇定的琼,在听到此话时面容浮现一抹凄苦:
“当年暴风城重建招工时,我丈夫和大儿子……”
凡妮莎沉默不语。
他面前的老妇人则是深吸了一口气:
“这些年,我收留过不少像你这样的孩子,他们从红面罩手底下捡回一条命,在听到我丈夫的事情后……没人再留下了。
伊万卡,你……也打算离开了吧?和他们一样。
我……我不是想辩解什么,只希望能或多或少,能替他们偿还一些……我的丈夫和长子……听说他们已经死了,有人在暴风城的剿匪告示上,看到了他们的名字。”
当提到丈夫和长子时,琼的语气古井无波,好像在说两个陌生人。
得知他们死讯的那一天,琼并没去认领尸体,这个老妇人像往常一样,处理了家中的农事。但也是从第二天,她的世界里,就再没出现过光明。
凡妮莎愣住了,哽咽着说:
“他们……他们的仇恨和罪孽,本不应当由您偿还的……”
琼欣慰地笑了一下,无神的眼眶中留下两行浊泪。
凡妮莎最终还是走了,坐在邻居亨利的板车上,前往暴风城——那座由父亲设计建造的雄伟都城。那里的地铁,会带着她直通铁炉堡。
她如一个农家少女一样,倚坐在货运马车的稻草垛上,眺望着某座低矮房屋。
在那里,一个双目失神的老妇人扶着大门旁的立柱,侧耳朝向马蹄响起的方向,期待,担忧,而又彷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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