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天之上。
袅袅云雾之间。
“神阙”琥珀灵光纯和通透,迎着朵朵云霭悠悠地飞行着。无形的屏障阻挡了九天罡风,唯余轻盈微风透入,携带一日清新之气拂过面庞。
前方宽阔剑身处,黑白萌物好似无骨虫蛹,趴在那处睡得正香。
分别时碧瑶本舍不得送走陶矢,封亦允下让陶矢跟她会狐岐山。只是碧瑶熟思之后,叹息着拒绝。她道:“死亡沼泽之后,鬼王宗、万毒门几乎势成水火,她若留在狐岐山我无暇照看,反惹得心中挂念。还是让她同你回青云山罢。”
封亦又说寻机带陶矢下山来看她,谁想碧瑶嗔怪刁难,道他若真是有心,莫若再寻来一只食铁兽,好跟着她。
对此封亦唯有无奈苦笑。
岂是他不愿再寻得食铁兽,为陶矢添个伙伴吗?实是近年来便走天下,益州有意无意去过数次,百里竹林也找到了多处,但哪里还曾见过食铁兽的踪影?
甚至封亦都一度为陶矢担忧,怕她是这世间最后一只食铁兽,自己该当如何?
每每思及此处,封亦便如同触及心中柔软,对这团子也不由生出宽容之心。——也罢,就算没有同族,朝阳峰上那么多人不也关心照料着她,犹如亲人一般么?平日也莫要那般严苛,反正她除了惫懒了些,也没有什么不好之处嘛。
封亦嘴角不由自主地勾起微笑,伸手贴向团子蓬松的脑袋。
团子似有所觉,闭着眼挪了挪头,一爪子把他的手扒拉到边上去。
封亦失笑地抽回手,目光平视,望着远处越来越盛的天光,心中心思却忽地飘飞,回想起不久之前的情形。九尾天狐小白,不愧是生活了千百年的厉害人物,脱困之处的激动过去之后,她心神平复,便恢复以往冷静、敏锐、智慧且从容的气度。
对封亦在玄火坛所言“需其相助”记得清楚,冷静之后便径直相询。她乃是见惯世情的老狐狸,不认为封亦这般大人物费尽心思且甘冒风险相救,会只是看在双方情谊上。
小白恩怨分明,并不会将他与碧瑶混淆。在她的眼中,封亦是封亦,碧瑶是碧瑶。何况她也存着心思,不愿被这一份恩情拘束,只想早早回报了事。
原本轨迹中小白对鬼厉另眼相看,一则出于鬼厉出手别无所求,二则源于鬼厉当时乃是鬼王宗副宗主的身份。
小白对鬼王宗另眼相看,不代表对青云门也会如此。
身为妖族,又被焚香谷囚禁数百年,是以更倾向于结交鬼王宗这般直来直去的魔教,也不愿与口称正义、实则多有私心诡计而又食古不化的正道接近。
如今没有厌恶封亦,其一也是源自救助恩情。但实则真正让小白触动的,还是封亦对碧瑶的感情,以及他所表现出来的“特立独行、敢爱敢恨”。
小白是个感性而又理智之人。
她会因为人世间最美好的情谊而深受触动,难以自拔,却同样因为活得够久,见得够多,对世间许多事情都看得极为清楚透彻。
故而当封亦对她道出心中谋划,希望由她引见此后能借助妖族之力时,小白惊诧之后,说的第一句话乃是“异想天开”,她并不认为世间有人能完成这般壮举。千百年来,世间从来如此,不也过来了么?
封亦对她的回答并不意外,甚至也没有气恼,只是淡然地回了句“事在人为”。
他如此平静而笃定的态度,反使小白惊疑不定,心中犹豫起来。沉吟之后,对封亦道出实情:“神州浩土广袤无垠,在群山诸岳、江河湖海间的妖族数不胜数。然而受限于种族、习性、修为等等诸般缘由,妖族大多孤僻独行,便是同族也难以相容。你想如人类宗门这般借助妖族之力,只怕不容易。”
小白说是“不容易”,可封亦观她神情,知道对方是客气的说法了。
她原本的话,应当是“绝无可能”!
封亦沉默片刻,脸上神情未改,反是平静地反问了小白一个问题:“前辈试想之:若正魔两道排除万难,联手划定九州修真界底线规则,继而通行天下,但这其中没有妖族参与出力,你说,届时妖族将面临何种处境?”
小白当时明目微凛,待顺着封亦之言试想过后,竟是冷汗微下,悚然一惊!因为她想到若当真如封亦所言,届时妖族作为“外人”,又多是孤僻独行,只怕立刻就要被联手一处的人族针对,处境艰难了!
不,不止是处境艰难,若真到那般地步,妖族怕是要面临灭顶之灾!
只是小白不愧为世所罕见的“九尾天狐”,惊骇过后,她随即也醒悟过来,冷笑着一针见血地回应道:“你所说的不过是没有发生的揣测罢了。你那雄心壮志且不说,单是正道三大门派,你能说服?再进一步,撇开焚香谷、天音寺不谈,你们青云门的确是天下第一的门派,可是你出身朝阳峰,能掌控整个青云门吗?”
随即小白觉得言语似乎有些太过激,微顿之后,情绪平复,美目流转间微微一笑,又道:“当然,如果这便是你需要我为你做的事,那我记下了,也会把它放在心上。当你需知晓一点,此事最终能做到何种地步,可并不是取决于我,届时若事有不成,你莫要怪我便是。”
小白之言,封亦知道并无虚妄。
因为她只是点出了封亦无论如何无法避开的现实罢了,自也不会迁怒责怪。何况,小白的言语也并未动摇封亦的心念,乃是他知晓如何应对这般困局。
迎着明亮的日光,封亦双目微眯,似是又代入先前的心绪里去,口中轻声地道出了此前未尽之言:“欲使别人认同自己,不外乎两个方法——以理服人,与以力服人罢了!”
“青叶祖师那般镇压当代的修为,才是吾辈指路明灯啊!”
时光如梭,去如箭逝。
转眼便到了正午。
此次下山时日颇长,准备的干粮物事也大多用尽。眼看前方山河间有座城池,封亦定下心神,在临近城池的僻静之所降下,收起仙剑,与陶矢两个一道往城中行去。
许是赶上了集市,封亦入得城来,只见城中街市人来人往络绎不绝。摊贩叫卖、行人喧哗、孩童叫嚷交织成趣,热闹非凡。纵然世间有许多纷乱之处,看得人心忧,但也有这般祥和之地。
封亦心情也随着眼前寻常的生活气息而平静,面上微笑着悠然闲逛。
忽地微风吹拂,带来一阵食物香味。封亦往前看去,原来是有个摊主摆放着火炉,正自烘烤自家手艺铲除的肉饼。浓郁的肉香气味,引得不少过路行人询问购买。
随着封亦道行精进,吃饭用膳可以不必如凡俗那般频繁。
不过封亦闻到那朴实的肉饼香味,一时食指大动,待前面两个客人买完,也走到摊前。肉饼的摊主头裹布巾,面上带着烟火色,抬头望见封亦连忙满面笑容,热情地道:“公子可是对小摊肉饼感兴趣?”
摊主看着年轻,见识却不少。
从封亦穿着打扮、洒脱气度,以及那肩上探头直望的奇异熊兽,也能看出对方身份非凡:“小的不敢相瞒,炉中肉饼只是寻常麦面揉制,但用的肉却是才买的鲜肉,用料也足。公子若不嫌弃,小的愿请公子尝一尝!”
封亦笑着道:“尝什么啊,你直接给我包一个吧。”
摊主“哎”地答应一声,手脚麻利地用干净麻纸为封亦包了个肉饼,恭谨递来。封亦问了价钱,先付了账,这才接过肉饼。他拿在手里掂了掂,的确用料颇足,也不避俗礼,自如地拿起肉饼咬了一大口。
微焦的麦面和着熟肉,虽无珍馐滋味,但也算味道不错。
封亦笑着点了点头,对那摊主道:“味道还算不错。”那摊主顿时眉开眼笑,客气地道:“能得贵人您一声夸赞,当真是小的荣幸呐!贵人你觉得分量可够?不够小的厚颜请您再用一份,为您这一声夸赞,也断不会要您付钱!”
封亦随意摆了摆手,浅笑道:“这倒不必,手里的足够了。”
转身欲走,忽有所觉,顺势低头看去。
只见两个穿着朴素的孩童站在不远处,一个大些,十岁左右;另一个却只有四五岁模样。两个孩童望着封亦手中气味香浓的肉饼,忍不住咽了咽口水。在封亦有所觉察,向他们看来是,大些的孩童连忙转开脸,似有些羞赧,小些的那个受不住诱惑,仍自咬着手指直直地看着封亦。
封亦看得好笑,故意多咬了一口,把那五岁的孩童馋的直咽口水。
两个小家伙穿着虽朴素些,但干净整洁,不像是终日饥饿的人家。只是单纯馋嘴,属于孩童本性。封亦逗了小家伙一回,倒是走了过去,蹲下身来,对那有些慌张的十岁孩童道:“想尝尝这肉饼?想的话,我请你们吃。”
五岁那个下意识要答应,却被大的拉住,目光往肉饼上看了一眼,硬是忍住馋意摇了摇头。
封亦微笑起身,道:“相遇也是缘分,我请你们尝尝罢。”回神让摊主包了两个肉饼,递到两人面前:“吃吧,不用客气。”
十岁孩童许是被封亦微笑感染,放下戒备,接过肉饼后立即躬身拜道:“谢谢大哥哥!”封亦笑了笑,迈步走开。大的孩童这才把肉饼分给小的,两人满心欢喜地吃了起来。
然而就在这时候,街上有其他孩童认得他们,此时都从旁边跑出来,满眼馋意地看着两人。那些人中有平日与他们玩耍熟悉的,也有全然不认识的,短短时间就围了七八个人过来。
小的那个如若未觉,只顾自己吃着;大的却犹豫起来,望望熟悉和陌生的同伴,又看看手里的肉饼。
封亦原本走出一段距离,见此又站在了原地。
他一面吃着肉饼,一面好奇那孩童会如何应对。
那孩童倒是个淳朴心性,犹豫许久,虽极为不舍,但最后还是做出决定,打算把肉饼分给众人一块儿吃。小伙伴太多,七分,再加上他力气不足,分的又多有少,最后落到自己手里竟只剩了一小块儿。
吃完之后,大的虽然嘴馋,对小的手里肉饼也不愿争夺。
即便小的懂事地分给他,他也没要。倒是几个伙伴里,有个矮小的孩童先前分得较多,见他没有,又扳下一块来回赠给他。
如此童稚趣味,封亦在远处看得哈哈大笑,几步走了回去,叫来一众孩童,豪迈地道:“来,大家都过来,难得你们相互友爱,我再请你们每人吃一个肉饼好不好?”
众孩童齐齐眼睛发亮,都道“好”,又在大孩童带领下连声道谢。
封亦笑着与他们回到肉饼摊前,对摊主道:“给每个孩子都准备一份肉饼,我来付钱!”摊主一面手脚麻利地包肉饼,一面赞叹道:“公子当真心善!”
封亦笑而不语,在摊主准备肉饼时顺手给他们摸了摸骨,颇为遗憾的是几个小家伙都没有什么修道资质,便是有“蜕凡诀”也难以突破“御物境”,他只得遗憾放弃。
否则遇上合适的,封亦定会表明身份,征求了他们家人意见便带回青云山去。
付过钱后,在一众孩童连声欢笑里,封亦悠然离去。
此次南下,封亦不仅寻到了炼剑的“离火之精”,救出了玄火坛白狐,最让封亦大为满意的还是从巫妖手里夺取到了高山部族的圣物!
有此物在手,一直为兽神悬着的心也一时放下。他虽不知最终事情走向如何,但至少自己掌握了主动权,这才有眼下闲情逸致在街市悠然闲逛。
行走间,前方街市围着一群人,里面传出凌厉破空的锐响,而周遭人群也不时发出阵阵惊呼。
封亦好奇走近,莞尔而笑,原来跑江湖的在此演武卖艺。
正待离开时,旁边忽地又传来骚动,两个黑衣短衫的护院拨开人群,护着个身穿劲装武士服的青年公子挤了进来。那青年公子衣着富贵,面带傲气,挤进来往那卖艺之人看了几眼,不屑地嗤笑道:“就这三脚猫的把式,也敢在此地卖弄?”
封亦眉头一挑。
倒不是为这青年纨绔跋扈态度心生不喜,而是此人不像狠辣暴虐的凶残之徒,但一身煞气如有实质,其中的晦暗与血腥让封亦都意外惊心,不用想也知定有蹊跷。
正当封亦思索是否理会此事时,无意之间一道人影快速走过,引起封亦注意。待他一眼看去,认出那人影时,心中顿生惊讶,连这青年也顾不上,挤出人群往那人影追了上去。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