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海之外,黑水清水之间,有木名曰若木,若水发源之地也。
若木是一种罕见的神树。
虽然比不得神话传说中的“建木”,连通仙凡两界通天彻地那般巍峨,却也是世间少见的巨木,同时具备着许多神奇功能。由于此树十分神秘,神州浩土知晓它下落的没有几个,遂与若水发源地一齐成为传说中难以分辨的隐秘。
然而近日若水源地无数年的安宁已被打破!
在死亡沼泽历经大战,随后又被埋伏重伤的神兽黄鸟远遁至此,欲要借助神树若木疗养。若木远在海外,又是不为人知的隐秘之地,黄鸟在此地养伤颇为放心。
可惜的是黄鸟没能料中,神秘的鬼先生竟正好知晓这个地方!
而且鬼先生对黄鸟的习性有过研究,几乎能料定受伤之后黄鸟的去处,故此沼泽伏击失败后,他便提出追击的建议。黄鸟失去束缚之后,在天空上没有修士能跟得上它的速度。
鬼王别无他法,自是完全听从鬼先生的建议。
所幸一切尚有挽回的余地,当他们在南海迷雾笼罩之地,再度见到黄鸟的身影时,皆是激动万分不能自已!“四灵血阵”每多增添一只神兽入阵,对阵法的威能都有成倍增加之能。
是以鬼王绝不愿放弃任何一只神兽!
有了之前失败的经历,再度面对黄鸟时鬼王愈发谨慎。为此他不惜耗费足足数月时间来布置阵法,以求万无一失。随后逼迫黄鸟入阵,重新以“伏龙鼎”将其镇压都是他亲自出手。
直到一道道繁复的禁制打入黄鸟身躯,生生将其困死之后,鬼王方才如释重负,冷硬了数月的脸庞舒缓下来,再度绽放笑容。
“恭贺宗主如愿以偿!”鬼先生语气平淡。
可他那双隐藏在斗篷下的双眼深处,也藏着难以抑制的喜悦。
鬼王哈哈大笑,目露欣慰:“也多亏了先生相助,方才扭转形势,没有让此事成为无不弥补的遗憾!”
鬼先生也回想起沼泽捕获黄鸟时的意外情形,意味深长地道:“是啊,若黄鸟就此消失无踪,‘四灵血阵’恐怕也再无现世之机。——只不知,如此隐秘的消息,又是如何泄漏出去为正道之人所知的呢?”
最后一句,鬼先生低低地说着,像是自言自语。
鬼王面不改色,心中却一阵惊疑,他道:“先生此言何意?”
“四灵血阵”被封亦所知,鬼王并不意外,他也知晓消息是从谁那里传出去的。可他对封亦在沼泽里的贸然干扰同样无比意外,因为这个消息鬼王从未外传,就是碧瑶,也绝不知晓!
不过鬼王对此无法完全肯定。
因为他自己也说不上麾下亲信中是否会有碧瑶的人手。鬼王在此之前从未防备过她,且几乎把整个鬼王宗都交托到她的手上,有人遵从他的同时向碧瑶效忠算不得奇怪。
但鬼先生此刻蓦然说出这样的言语,却足以让鬼王警惕。
鬼先生感受到了鬼王深邃的目光,不过他没有回过头去,而是感慨地望着被禁制封镇的黄鸟,缓缓地道:“‘四灵血阵’借助四大神兽的精气,以奇阵汇聚,可凭此驾驭神秘莫测的‘修罗之力’!让‘修罗之力’现世,乃是我毕生孜孜不懈的追求,如今终见曙光,我应该谢谢你,宗主阁下。”
鬼王眉头微挑,由来谦虚客气且恪守其职的鬼先生,忽然说出如此不客气的言语,顿时让他心中警兆大作!
在他平静眼神的底下,已然满是审视的戒备:“先生何出此言,重现‘修罗之力’,不是你我共同的心愿么?若无先生助力,我们如何能走到今天。”
鬼先生呵呵一笑,转过身来。
那双隐藏在斗篷下的眼睛,闪烁着微带嘲弄而又清醒的复杂眼神:“宗主,你何必揣着明白装糊涂呢?你在很早之前,就已经对我起了防备之心,暗自戒备着了吧?让我想想,是东海流波山之行过后?”
鬼王眼神微眯,没有说话。
鬼先生这般莫名的挑开暗流的举动委实突兀,让他一时拿捏不准其真正的意图。
鬼先生见他没有说话,轻笑了一声,以感慨的声音道:“其实,我对于‘修罗之力’执掌于何人之手并不在意,只要能让它重现人世便遂了心愿,可宗主似乎并不愿相信。对此,我也十分无奈——”
“呵呵~”鬼王眉头一挑,似笑非笑地道,“先生说了这么多,可是觉得时机已到,打算将我这多余之人踢出局?”
两人的目光在半空交汇,仿似一瞬碰触凌厉的火光。
鬼先生缓缓开口,语气平静而笃定:“不错。”
鬼王一笑,目光却冷了下来:“先生之举出乎我的意料,我虽想过或许有这么一天,却没曾想它会来得如此之快。——只有一事我心中存疑未解,先生于此时开诚布公,不知依仗何在?!”
鬼先生哈哈笑道:“宗主乃是蛮荒圣殿数百年难得一见的英杰,鬼王宗历代宗主之中首屈一指的雄才,我欲举事,又岂会不做准备?”
仿佛是为了印证他这一句话,四周的山林中蓦地响起一阵动静。
那是跟随着鬼王一路追击而来的亲信,为防止纰漏而被他安置在阵法外围。动静只持续了短短一阵,可随后却没有哪怕一个亲信向他禀报。在鬼王的感知中,山林四周,一种毫不掩饰的恶意晦涩难辨地充溢其中!
到了此刻,鬼王哪里不知鬼先生的意图,只是未曾想到对方居然如此坚决!
镇压在黄鸟身上的“伏龙鼎”微微一震,光华流转间,古朴大鼎降下,落入鬼王的掌控之士气度陡然凌厉,变作凛然不可侵犯的威严肃穆,向着鬼先生轰然碾压而去!
“倒未想到先生如此果断!”鬼王目蕴寒光,“只是先生为何此刻发难,让人难以理解,‘四灵血阵’最后一只神兽先生弃之不顾了么?”
鬼先生直面鬼王那凌厉的气势心中沉凝,藏在袖袍中的手也擒住了法宝“血玉骨片”,暗自戒备起来。面上却不露声色,只是淡淡地叹道:“我本也不愿此刻翻脸,谁想宗主英明一世,却毁在人欲私情之上,差点铸就无法挽回的错误!‘修罗之力’于我意义太过重大,哪怕是分毫错漏风险,我也无法承受——最后的神兽‘饕餮’,宗主也放心交给我吧。”
“呵,原来你早就知道‘饕餮’的下落?”
鬼先生道:“宗主无需激我。而且,您的对手也不是我——”
话音刚落,鬼王脸上神情一变,惊讶地转身看向另一处。那里的树林中,有一阵脚步声不急不缓地传出,越来越近。不多时,一个身材极高的人影从林中走出来。
此人装扮与鬼先生十分相似,身上披着一件松松垮垮的长袍,让人看不清一衣服下的身躯模样。在他的脸上也罩着一张深沉的金属鬼面,仅剩一双如黑夜般幽深的眼睛显露出来。
鬼王脸色惊变,只因从此人身上,他竟感受到一种深不可测的危险!
“你,是谁?”鬼王面色凝重,“世间何时出了阁下这般一个人,我竟分毫不知!”
那人没有说话,鬼先生先自松了口气,好整以暇地道:“宗主,你虽有雄才大略,可到底年轻了些。世间之大,无奇不有,天下豪杰又岂能轻言尽知?”
鬼王眼睛微眯,一字一顿地道:“眼前这位,可不是区区‘豪杰’便可囊括的人物呐!”
一个威严,一个孤傲。
四目相对之下,鬼王手中“伏龙鼎”光华大作,两道气势随即冲天而起!
荒无人烟的南海荒僻之地,爆发了一场足以震惊世人的激烈对决!这场震天动地、移山倒海般的决战,足足持续了十日!
十日之后,原先苍翠宁静的山林早已面目全非。
修行了数卷《天书》的鬼王,又有门中镇派法宝“伏龙鼎”在身的万人往,最后竟败在了无名鬼面人的手中!
此刻,面无血色的万人往盘坐于地,身上被层层叠叠的禁制覆盖,让他一时间耳不能闻,眼不能视,感知也被压制到了极致,气息萎靡摇摇欲坠。
“伏龙鼎”落在他身前,鼎足斜斜地嵌入地面。
十日苦战,鬼面人也并不轻松,见鬼先生走出,他有些不悦地道:“此人修为惊人,既然注定成为阻路的敌人,一举铲除岂不更加干脆利落?”
鬼先生神情复杂地看着万人往,淡淡地道:“倒也可以,只要你派人帮我拿下狐岐山即可。”
鬼面人立时摇头:“我尚有事务要处置,没有多余的时间帮你。”
鬼先生对此并不意外:“这便是了。我们还得借助狐岐山地脉之力维系阵法,若半途而废,耽误的可不是一时半刻。——”说到此处,他转过头来,上下打量一遭鬼面人:“阴砚,你今日为何作此打扮?你在隐藏什么?”
鬼面人冷哼一声,似被戳到痛处,嘶哑着声音道:“不过是练功出了些无关紧要的岔子,与你无关。”
鬼先生沉默片刻,摇了摇头:“你还是那般肆意妄为,全无半点敬畏之心!再这样下去,你的修为越高,就会在绝路之上越陷越深,好自为之罢,只是莫要影响到你我之间的约定才是!”
阴砚嘶声冷笑:“约定么?”
鬼先生眉头微皱,语气陡然凌厉:“阴砚!我不管你有何种算计,但绝不能影响到‘修罗之力’的现世!你知道‘祖神之魂’对于我们魂殿的意义,唯有以‘修罗之力’,方可斩破‘祖神之魂’的禁锢,将其从九幽阴冥之地唤回来!此乃魂殿千百年之大计,如若被影响——”
阴砚不耐地打断他的话:“我知道轻重,无需你赘言!”
鬼先生平复了一下心绪,认真地看着阴砚:“你放心,待到禁锢破除,‘四灵血阵’的‘修罗之力’自会由你执掌!我们的盟约在祖神之名下见证,魂殿绝不会毁约背盟!”
“当然,我相信魂殿不会背弃祖神!”
阴砚深深地看了他一眼,随即隐晦地轻咳一声,匆匆道:“既然此事已毕,我便先行告辞了,他日再会!”说着,也不待鬼先生多言,竟直接纵身飞跃步入天空,瞬息之间消失在云海。
鬼先生目送其匆匆离去。
“阴砚这家伙,究竟做了什么,修为竟长进如斯!”他回想着此前那惊世一战,心中震撼不已,“不过看他遮遮掩掩的模样,想必又是尝试了某种禁忌之法。虽然得到了强大的力量,但肯定也付出极大代价,让他连脸面也不愿显露出来——哼,骨殿的这些家伙,这么多年了还是没有吸取教训!”
另一边。
云天飞行的阴砚缓缓摘下金属鬼面,揭开遮蔽严实的斗篷。
与鬼先生预料的不同,鬼面之下并不是什么禁忌反噬后狰狞的面容,反而是一张面相五六十岁英武的中年模样。脸庞皮肤紧致光洁,连这个面相年岁的皱纹也极少。
“‘修罗之力’、‘祖神之魂’,呵呵.......”
“我何止不会干涉你释放‘祖神之魂’,甚至还会全力以赴的帮助你——因为,我的目标何尝不是吾神之魂呢?”
原来,此人正是葬月谷骨殿衍生的“阴傀宗”现任宗主阴砚!
数日之后,阴砚离开南海,再临九州。
他刚刚步入九州不久,便有本门弟子久候迎来,将九州大地最新的消息禀报于他。阴砚听完那阴傀宗弟子的消息,面上露出欣慰笑意:“南疆的那一位,居然败了?呵呵,真是让人意外。‘始玄源炁’用在他身上,当真明珠暗投!如此也好,受伤的他终归更加容易对付,否则‘始玄源炁’不死不灭的特性,便是我也难说定能拿下他!”
形势改变,阴砚打算借此难得的机会先将“始玄源炁”夺到手!
“魄”之下落已经探明,反正不会消失,倒不如先将最难对付的那位解决掉。一念至此,他向那弟子吩咐几句,随即身影一晃化作流光,向着南疆蛮荒山林极速飞掠而去。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