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在奉行所内办公的忠右卫门越想越觉得前儿见到的鸟居耀藏不对劲,说不上来的直觉,就是觉得这个人对助六,或者是对与助六有关系的人,做了点什么对不起的事。
而且事情还不小,要是小事的话,鸟居耀藏慌什么?
可是这想来想去,也没有头绪。找助六商量,更是商量不出个一二三四五六来,要是有点证据那事情还能往下调查。现在就一个忠右卫门看到的惊慌神色,就要去查人家,怎么查?拿什么去查?根本没得线索啊。
助六甚至安慰忠右卫门,也许那是鸟居耀藏看不起咱俩,露出个鄙夷的表情,被你看差了。做为幕府旗本鄙视链中顶层的存在,面对一个二百五,一个三百五,人家露出个鄙夷的神情也很正常,大伙儿心里都有数的。
鄙视咱俩?
那倒是有点可能,江户人还看不起外地人呢。对于外样诸藩大名来江户奉公留守的那些藩士,都嘲笑是土包子,经常有江户百姓戏弄外地武士,外地武士生怕惹出麻烦,忍气吞声的事件发生。
上层的旗本,看不起下层的旗本,好像也确实是正常的事情。人家祖祖辈辈做了二百多年人上人,看你可不就是用鼻孔看的,而不是用眼睛看的。
说是这么说,可是心里那根刺始终下不去,忠右卫门索性趁着每天下午下班以后,带上天野八郎和寺泽新太郎,到那日遇见鸟居耀藏的地方复盘。
江户的街道再杂乱,可也是有大致的方向在的。尤其是像鸟居耀藏这种随从加起来二十多人的旗本大员,几乎不可能走小路,不然他们的行列摆不开啊。
而且作为主管盗贼捕奸的改方,忠右卫门对地面上的混混啦、流氓啦,还有赌场暗娼从业者都很熟悉。这两年又不是白干的,光是每个街口的剃头理发师傅,忠右卫门就问了几十个人。
最终终于确认了,那天鸟居耀藏是从古河藩主土井利位家所在的那条街走出来的,而且他在土井利位家只呆了很短的时间,甚至可能只是刚坐下,便立刻起身离开。那点时间别说谈话了,怕是送个东西也就刚刚够。
恩,送个东西?送什么东西?
作为水野派干将的鸟居耀藏要给土井利位送东西?事出反常必有妖,忠右卫门转身就去表奥,他在这里也认识几个担任书吏的武士。虽然他们身份低微,但是架不住都是澡堂子里的吹牛大王,表奥有点什么事,肯定瞒不过他们。
从他们嘴里,忠右卫门确认了那天鸟居耀藏没有拜见过德川家庆,也没有拜见过水野忠邦,前一天也没有。那么就绝对不存在什么帮德川家庆或者水野忠邦给土井利位送东西或者带话的可能性。
如此看来,鸟居耀藏绝对是在和土井利位密谋些什么!
一念至此,忠右卫门立刻就起身,准备把这个消息告知水野忠邦。可是走到门口,忠右卫门又迟疑了。自己什么证据都没有,只有一个目击而已。凭借一个眼神,就去告发别人,确实又有些冒失。
“忠右卫门,忠右卫门,忠右卫门!”外边突然传来助六的大叫。
这可是在町奉行所官厅,就算是眼下南町奉行缺任,却也没有什么人敢于在官厅这样大呼小叫的。助六不是不知道,怎么会这样大叫。左右公事房的武士们也纷纷打开门,看助六到底发生了什么样的大事。
“怎么了?怎么了?”忠右卫门正好站在走廊上,两个人差点撞一个满怀。
江户的夏日炎热,助六这又跑又叫的,满脑门子都是汗。而且他刚刚明明是去街面上巡视诸町方管区的治安情况,怎么这么快就跑了回来。
“大事不好!大事不好了!”助六没有开口,外面突然又跑进来一个武士。他的形象比助六还要夸张,一只袜子都跑没了,整个人的脸全垮了下来,精神处于崩溃状态。
“到底怎么了!”
“滨松侯下达上知令,命令江户十里以内,大阪五里以内,所有的亲藩、谱代、旗本之知行给地,全部奉纳幕府,另行安置!”
好赖助六还能够把整句话给说完,忠右卫门一听,脑子顿时就糊了。因为忠右卫门的知行,就在距离江户只有四五里之遥的武藏葛饰郡桑川村。原以为会被水野忠邦牵连,而失去所领知行,没想到水野忠邦一点儿不多事,直接帮忠右卫门没收了账!
整个官厅内的所有武士都炸了,因为绝大多数人的知行都在江户十里范围以内,上知令的颁布,即意味着他们世袭二百年的知行没有了,他们的命根子没有了!
哪里还有什么人办公,所有人都鼓噪着往官厅外的江户城下拥去,那里有幕府专门公布政令的“高轩”。说白了就是一块有屋顶遮盖的告示墙或者告示板,幕府颁布这样的政令,肯定会广而告之。
忠右卫门也想去看,一动差点跌一跤,怀里的助六居然已经脱了力,浑身瘫软,好像说完这个消息之后,整个人都完全废了,再也起不来。没得办法,只能让天野八郎把人背了,一道去江户城下观瞧。
江户城内外都已经沸腾了,无数的武士包围着高轩,有人痛苦哀嚎,有人抓面散发,有人义愤填膺,有人哭喊不止。
具体的命令隔得太远,忠右卫门也看不清楚,但是最大的“上知令”三个大字,忠右卫门还是瞧见了。仿佛是被“上知令”三个大字刺激到了,被天野八郎背着的助六居然留下泪来。
“我金丸氏累代奉公,不下二百六十年,今日尽付之东流啊,付之东流……”
哭的人不止他一个,还有更多的武士从四面八方赶来,见到那明晃晃的上知令之后,一个个心如刀割。甚至有年纪较大的武士,在看完告示之后,一口气没有喘上来,当场就倒在地上,眼看着就是出气多进气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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