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将黑,诸军士卒环列在忠右卫门身侧,篝火被熊熊点燃。一身戎装,安坐于马扎上的忠右卫门,显露出几分峥嵘豪气。加上左右护兵骁锐,更添威声。
从山上复归浦贺的百姓,拥堵在奉行所门前的广场外,看着曾经骑在他们头上作威作福的奉行以及从吏,这会子全都哭丧着脸跪在草席上面。许多人指指点点,为了看得更清楚一些,还有人爬到了屋顶和放火哨台上。
人声嘈杂,都不敢相信,这世上果真有清正廉明的好官。可是眼前的一切,都又那么真实的映入他们的眼帘。
“这位江户川大人好大名声,许是个好官吧……”一个中年船工和身边的人搭话。
“谁知道,这么多年,不曾见过一个好官。”叼着旱烟袋的老船工砸吧着嘴,看他的样子,这几十年在浦贺就没有遇到过一个好官。
“瞧瞧怎么审断吧。”另一个怀里抱着,身后背着,脚边还跟着一个挂鼻涕小男孩的妇女许是和两人认识,也插了一句话。
户田氏荣有罪吗?当然有罪!但是他的罪不是什么抢夺百姓耕牛和种子,也不是什么盘剥地方,曲意讨好英夷。这些东西在当下都谈不上什么犯罪,盘剥老百姓算什么事情啊。而且向外国船只提供补给,那是水野忠邦任内确立的政策。
现在江户城内的大人们都在想办法,哄好了英国人,然后让英国人赶紧走人呢。户田氏荣遵令输送补给,不使英日之间发生冲突。
仔细说,他还有功呢!
所以想要处置户田氏荣,那就只有一个罪名,贻误军机!
而且不是简单的贻误军机,是直接让大军上下全都饿肚子了。在他让大军饿肚子的那一刻起,其实他已经是半个死人了。这仗要是幕府输了,他就是最好的背锅侠。所有的老中以及松平齐宣,会一股脑的把罪名推到他头上。
我们真的拼死作战了,可是户田氏荣这厮连饭都不给士兵们吃,士兵们想要忠勇报国,都没有办法。连举枪作战的力气都没有,才被英夷轻而易举的击败了。
只不过他这个最好的背锅侠,暂时也轮不到忠右卫门处置。肯定是要等到战后,交给德川家庆,或打或杀,拿来平息民愤,用来给老百姓出气。
毕竟就算这次没有打仗,英国人只是自行退去,可你让江户百姓物议汹汹,让将军様德川家庆受到惊吓,这就是大罪了!
横竖户田氏荣已经是半个死人了,但其实忠右卫门还真没办法处置他。起码也要松平齐宣这样身份的统兵帅臣,才有临阵处断之大权。
“户田氏荣,可知本官为何将你捕拿!”忠右卫门一声大喝。
“贻误军机,使大军乏粮而困。”户田氏荣倒也很清楚自己这把确实是半死了。
不过他现在虽然知道自己罪责难逃,可还是有一丝希望的。毕竟他历年为官,还是有几分本钱在身。这把他肯定要栽了,不过忠右卫门顶多也就是把他捕拿下狱。身为千石旗本,要杀也是德川家庆来杀。
他现在就一个想法,花光所有的钱,看看能不能把命和家门保下来。若是只能保一个的话,那就保家门,家门比他的命重要。不信所有的家当都下去,幕府还能判他斩首!
顶多切腹就是了……
时人重家门胜于自身,许多人奔走一生,也就是为了光大家门。这家门就和隔壁大陆上的宗族差不多的意思,在个人利益和宗族利益中,宗族利益肯定更加重要。
“你既然知罪,可要辩解?”忠右卫门语调并未变化,一副端正的样子,好像都要公事公办。
户田氏荣想的就是公事公办,只要公事公办,那就有他活动的余地,起码可以保住自己的家门。作为旗本老人,在江户还是有几分关系的。
“全凭上官处置。”户田氏荣现在就等着被押送回江户,这里的烂摊子交给忠右卫门管就是了。
要是同英军的交涉不利,保不齐忠右卫门也会被械送江户。到时候做一对难兄难弟,日本桥边走一遭。
“好!左右!”忠右卫门一拍大腿,便站了起来。
“在!”
传习队的士卒轰然应诺,纷纷出列。一个个怒目圆睁,他们都知道户田氏荣在浦贺干的烂事,和浦贺的百姓一样,痛恨这厮非常。
“斩讫报来!”
“得令!”
好似熊罴的士卒冲出来四五人,又有一人抽出长刀,架住户田氏荣就准备斩首。
“不能杀我,不能杀我,不能杀我,我乃三河五百骑出身,幕府累代旗本……本……本……东照大……”
左右士卒哪里容的他再废话,脚下抓起一把土,塞进户田氏荣口中。另一人用刀背猛敲他的肩膀,户田氏荣吃痛,登时就偏过头去。另一人立刻揪住他的发辫,把脖子往前一拽。那提着长刀的士卒觑着好大一片脖颈,破空一刀。
首级斩下,腔子里喷出不知多少血来,刚刚还奋力挣扎的躯干,转瞬之间便没了生气,向前倒去。
围观的百姓一时间都被镇住,他们不敢相信,那个曾经骑在他们脖子上拉屎拉尿的奉行大人,就这样被一刀砍了脑袋。
原来这世上真有好官!
“好!”
“好!好!好!”
百姓欢呼如雷,纷纷鼓掌叫好。他们才不管忠右卫门是以什么罪名杀得户田氏荣,他们只知道以前盘剥他们,抢他们耕牛,夺他们稻种的大贪官户田氏荣被杀了。心中所有的恶气和不满,在一瞬间被倾泻了出来,善恶到头终有报,只是来迟与来早!
“报!户田氏荣已斩!”士卒将户田氏荣的首级提到忠右卫门面前。
“好,交诸军百姓传看!”
“您将这厮杀了,江户那边如何交代?”看着被传首的户田氏荣,吉田松阴不无担忧的和忠右卫门说道。
而四处的百姓推挤着,都想挤到前头,去看看户田氏荣的首级。也不知是谁先朝那首级吐了一口唾沫,随后人群便纷纷效仿,以唾涂之。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