计议已定,沈元景连同黄药师一起,先后去了襄阳吕府、夔州刘整、重庆余玠府,令这三人听从指挥,不得误事,才又独身一人,赶往临安。
他本是要让人暗中引导,让赵昀生出要和金国做一笔惊天交易的念头,可这件事关联极广,风险太大,一着不慎,或许满盘皆输,最为稳妥的办法,自然是恩威并施。
沈元景找到赵昀,先将金主完颜守绪的书信带了过来,里面是阐述的要借船离开的计划,许诺以开封及河南府为筹码,一旦金国诸人顺利到得扶桑,即命令留守的金国大军退出城池,让宋国接收。
赵昀被这一计划惊得半天说不出话来,良久才恢复平静,不过还是将信将疑,反问沈元景为何是他送来。
沈元景盘坐在台上,意态轻松,答道:“完颜守绪怕你不肯履约,便央了我做个监督。我念在他多年供奉的份上,就答应了。”
听得此言,赵昀冷笑一声,说道:“我还未决定是不是应允呢,你早早来此,半点用处也无。”
沈元景淡淡的说道:“你定会答应的,错过这次,若叫蒙古人得去了开封,终你一生,也无有机会收回故都。再者,金国还有三十多万大军,走投无路之下,做出什么事来,也未可知。”
赵昀脸色一变,蒙古势大,他一点也想不到敌守他攻,如何能赢。而当年金宣宗所谓的“北面损失南面找补”的法子,他也是听过的,自然不敢赌完颜守绪不会如此。
思来想去,此事若是能够成行,对大宋而言,似乎百利而无一害,他沉吟半晌,便应允了。
沈元景得了他的书信,却只是遣人送往金国,自己还在皇宫不肯离去,思及前番言辞,赵旭便知他是真的要在此常驻,气得脸色发白,却也无可奈何。
过得几月,蒙古大军并未动作,沈元景每日躲在皇宫里头,打坐修炼,从不外出。赵昀初时并不开心,可见他只是清修,其余的事全不理会,渐渐也放下戒心,偶尔也能过来说上几句话。
只是下毒谋害或是派兵捉拿的心思,他倒是从未有过。盖因沈元景的传说故事太过骇人,纵然有此心,也无胆量去做,就怕打虎不成反被虎伤。
转眼入秋,蒙古人这才动了起来,前脚赵昀才密令水军将领,依照计划行事,后面沈元景就要他下诏,派出余玠、吕文德等,伺机北伐。此为约定过的暗号,黄药师得了,自会依计而行。
赵昀冷笑一声,道:“他二人都不受朝廷调令了,何必多次一举,难不成真君也想要个忠君爱国的名头?”
沈元景道:“他们为何如此,你心里就没有思量过?至于下不下诏,全都随你,反正天下议论,丢脸的也不是我。”
赵昀脸上阴晴不定,虽然余玠等常常先斩后奏,可毕竟承了朝廷的名义,若他不肯配合,撕破脸来,对方不过失了一层罩在外面的大义,可于他而言,便是实实在在的颜面扫地,恐难以约束其他别有用心之徒。
他硬着头皮下诏之后,心里始终有疙瘩,忿忿不平的道:“食君之禄,忠君之事,何至于要做反贼?”
沈元景依旧平淡的说道:“‘君之视臣如土芥,则臣视君如寇雠”,你待其人如何?况且柴荣视赵大如手足,也未见他欺负柴家孤儿寡母的时候手软。”
赵家得国,纵然不似司马家那般龌龊,可也为天下英雄不耻。赵昀无可辩驳,闷声道:“毕竟都是汉儿,不能同心协力,共抗胡虏,反自起纷争,便宜外人,何其不智?”
“那为何不是你退让一步,交出江山?”沈元景道:“天下乃天下人之天下也,非你赵家独有。仁义不施,自会有人取而代之,世间王朝,或长或短,皆逃不出此理。我今尽起刀兵,替汉家再续一命,免于神州陆沉,也算替你赵家挽回颜面,省却了你往后千百载丢土于胡虏的骂名。”
“如此说来,真君分我大宋疆域,拥兵自立,我反倒是要多谢你维护了?”赵昀气得浑身发抖,怒喝道:“若使无你,我君臣上下一心,如何不能励精图治,重整山河?”
沈元景道:“西夏、金人、蒙古占你疆域,也不见你赵家有甚作为;内里有人要奋发图强,你便看不过眼了?若是无我,余玠暴卒于川德病逝于襄阳;李庭芝死难于扬州……如此种种,不说都是你一手造成,也难逃干系。”
“这……这……”赵昀似信似不信,强压下心中不安,辩解道:“都是你一家之言,装神弄鬼,岂能骗我。”
沈元景答道:“骗你做甚?你此时还能翻过天去不成?我若是你,当下最要考虑的,是如何才能避免做亡国之君。”
赵昀瞪大了眼睛,哆嗦着手指向沈元景,说道:“朕继位以来,革除党争,亲擢台谏,澄清吏治,兴学崇道,如何能够是亡国之君?”
“若是承平之时,稍显平庸也不妨事,可如今乃是大争之世,鼎革之时,无有奋发之心,自顾着一亩三分地过日子,以至生死国灭,便觉无辜?李后主何其不幸也。”
沈元景觉得赵昀这些年的表现大异于史书,其帝王心术、施政手段倒也算合格,只是生错了时代。
赵昀闻言踉跄几步,思及这些年来,未尝没有耽于声色犬马,存了偏安之心,反思良久,沙哑的说道:“若此时奋发,还能有作为否?”
他话语里面,还有别的意思,沈元景道:“箭在弦上,不可不发。此时回头,余玠等人既恐又忧,必然会失了心气,数年苦功,定将毁于一旦。非但保不住你赵家江山,神州也要尽没。”
“唉!”赵昀长叹一声,径直去了,暗道完颜守绪已然陷入绝地,犹要孤注一掷,博出一条生路来,大宋较之金国,境况还是要强上不少,自己如何能够心灰意冷。
其后他突然奋发,勤于国事,封赏李庭芝,诏令其稳固两淮;遣李应庚率军秘密渡过淮河,到金国指定位置等候;指挥荆湖南路,暗中集结大军,以应大变。
如此种种,可谓尽心尽力,一些老秀才激动得热泪盈眶,直道山河重整有望。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