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唐天宝十三年,正月。
长安,西市。
“昭昭有唐,天俾万国。唐有长安,光照万年。”
阳光透过轩窗洒在桌面上,将满桌的酒食映得色泽油亮。
临街酒楼二层隔间,长须道人姿态懒散,怀里依偎着两个道袍轻薄的清丽道姑,左拥右抱,好不快活。
不需要他动手,杯中酒水聚成一团,自行流淌入他的嘴巴。
“以前听这句话,只当文人笔墨,歌功颂德。如今进京一见,方知盛世壮美,天下首善。”
“道长说得是。”
对面坐着一个富态商人,色眯眯的眼睛道姑身上刮了两圈,脸上堆着笑。
“怎么,想要?送你便是。”
道士呵呵一笑,巴掌托着一个道姑的腰肢往前推去。道姑一声娇呼,娇柔的身躯绕过桌子,软绵绵扑倒在富商腿上。
衣衫单薄,触手温软,一股热气猛地从富商小腹上涌,直冲脑门。
“谢道长赏,谢道长赏。”
“最近京中大事,你可听闻?”
道士屈起手指往桌上轻轻一叩,一片鱼脍仿佛活过来一般,跳入齿间。
富商面无异色,只顾揉搓着怀中道姑,看样子已经习以为常。
“圣上纳右相谏言,靡费千万,要在今年举办太上玄元大灯会。列国派使节前来朝贡,各地将臣也纷纷上表庆贺,就连远在朔方的三镇节度使安大将军都回了长安。这个上元节,热闹咯。”
富商顿了顿,
“不过,宫中之事,与我等小民无关啊。”
“与你无关,却与我有关。”
“道长此言何解?”
“圣人办灯会,要的是什么?是热闹,是向列国彰显大唐之物华天宝。因此,天下异人奇士汇聚长安,伺机而待,若是有幸在灯会上大放光彩,便能得天家恩宠。”
道人指了指自己,
“我也一样。”
这时,道人眯了眯眼,探头向楼下张望。
楼下大堂走进来一个吐蕃僧,身披大红僧袍,干瘦如同枯柴。
他找了张桌子坐下,却只要了一碗水,干枯的手指从包裹里掏出一把盐肉干,塞进嘴里,就着凉水缓缓咀嚼。
“道长这一手法术,殊为不凡,定能入圣人贵眼,”富商恭维。
“法术?呵呵。”
道人收回目光,摇摇头,
“圣人身边有叶法善、罗公远等众多仙师,我这点儿微薄道行,萤火安能与皓月争辉。求宠,法术可靠不住,得靠奇珍异宝。”
“奇珍异宝?”
“我两年前曾往交趾云游,历尽艰辛,得到一种名叫瑞龙脑的香料。”
道人喝了一大口酒,脸庞被酒气冲得通红,
“这瑞龙脑不仅奇香独特无比,更难得的是香气隽永,沾染一点儿,便数年不散去。”
“我是正一道的度牒法师,本就和罗仙师有渊源,圣人宠爱杨太真,奇香和美人相得益彰。若是我届时将瑞龙脑上贡,便可在宫里求得一官半职。到时候,看在你这些时日尽心供奉的缘分上,我保你二十年富贵。”
“谢道长大恩。”
富商俯首一拜,眼珠子却一溜,
“小人虚活四十余年,却还未曾见识过如此异宝……”
“想瞧瞧?”道人哈哈一笑,“行,那就让你开开眼界。”
他手掌一翻,掌心多出一个灰扑扑的小陶罐,倒也不见如何动作,膏封自行裂开。
“我这罐子施了锁住香气的法术,得离近点儿才闻得着。”
富商端起陶罐,低头凑上去,鼻翼翕动,片刻,表情变得十分古怪。
“额……挺香的。”
“如何香?”
道人睡眼朦胧,也没注意富商的神色。
“就……肉香呗。”
“肉……什么?!”
道人脸色骤变,夺过罐子一瞧,里头却装着十几条盐肉干。
果然是肉香。
“贼秃奴!”
他勃然大怒,眼中酒意转瞬散去,只余厉色,身形随即一闪,在一阵阴风的托举下跃到一楼大堂。
“什么鬼……”
富商嘀咕一声,脑袋往怀里道姑香喷喷的脖颈间拱去。
“美人,没人打扰,咱们快活。”
鼻孔用力一抽。
一股子腥臊。
富商猛地睁眼,手里毛茸茸一片,定睛一看,抱在怀中的哪里是薄衫道姑,分明是一只咩咩叫的长角公山羊!
“啊啊啊啊啊啊!”
……
“二楼怎么了?”
“这道人……直接跳下来的?”
“看热闹,看热闹。”
道士对楼上的惊恐喊声充耳不闻,阴沉的目光死死盯住面前的大红袍,牙齿咬得咯咯作响。
“道长,何事?”僧人吞下一口干肉。
“还有胆子装傻充愣,”道人冷笑,“还我瑞龙脑!”
“道长此言差矣。”
吐蕃僧摇头,
“这香料是贫僧的东西,与你何干?天子脚下,光天化日,你莫非要明抢不成?”
“我是正一道的度牒法师,招惹正一门,你不怕后果么?”道人眯着眼睛。
“贫僧却不知,正一道也收野茅山。”
“贼秃!”
道人一挥袖袍,一柄刻着符文的桃木小剑从袖筒中跃出,直奔吐蕃僧反光的脑门而去。
噗!
没有开锋的小剑扎入血肉。
却不是吐蕃僧,而是另一桌莫名其妙交换了位置的食客!
“杀人了!”
大堂静默了一瞬间,惊呼声沸涌,食客们争先恐后冲出酒楼,掌柜和小二缩在柜台后头瑟瑟发抖。
与此同时,吐蕃僧抓起桌上一根沾着肉丝的羊骨头,木柴般干瘦黝黑的手臂上绽开一条条青筋肌理,朝道士掷了过去。
“礼尚往来。”
道士眼睁睁看着骨头扑面而至,道袍下的身躯被轻而易举击穿,凿开了一个前后通透的大洞,却没有鲜血流出。
仔细一看,填充里头的并非骨肉,而是一根根发霉的稻草。
大堂另一端,道袍翻飞闪现,又是一记挥袖。吐蕃僧往旁侧一闪,堪堪避开木剑,包裹上却浮出一片细密的齿痕,被猛地撕扯开来!
肉干、法器、经书,还有……瑞龙脑。
诸多杂物零落坠落,而最轻最薄的瑞龙脑散飞而去!
道人怒目圆睁,吐蕃僧眉眼低凝,半空中蝉茧般的香片,时空仿佛定格。
同一瞬间,大堂里突兀浮出一个挺拔的身影,剑眉,薄唇,眼目如星,留着一头怪异的短发,身穿红纹黑底的长袍。
“暗器?”
陈酒刚一睁眼,眼帘便被一大片零碎物件填满。
来不及取出兵器,陈酒抬起袖袍在身前重重一舞,此时他心中无比庆幸,苦舟给他准备的不是那种束袖的劲装。
大半香片被宽大的袖袍卷了进去,只剩下零星几枚擦过身躯,在地板上砸得粉碎。
道人:“……”
和尚:“……”
“好香啊。”
芬芳扑鼻的奇异香气弥漫整个大堂,陈酒眉头微蹙,将袖袍里的香片抖落在一侧的桌子上。
一抬头,正对上两道阴刻目光。
“这是贫僧千里迢迢给大唐圣人送的佛缘,施主何故争夺?”和尚双手合十,“烦请尽快归还,不然,施主怕是得用肉身来偿了。”
道人则咬牙切齿:“何方来的跳梁小鬼,道爷剜你的心肝!”
跳梁小鬼?
【神武罗眷顾·鬼骨】:固化状态,气息类鬼,增强阴气抗性。
陈酒扫了一眼和尚与道士,面无表情,眼神却越发漠冷。
【阴阳(进阶)】:勘神破鬼,开眼阴阳,破幻察微。
和煦的初春阳光从门外窗外投了进来,铺满安静的大堂,连空气中的微尘都纤毫毕见。
但在陈酒的视野里,眼前却是两团黑乎乎的阴暗异象。
道人身上,五只小鬼抱着小腿,肩上数头冤魂勾脖搭背;
和尚背后,一尊青紫色的佛陀法相庄严,十六只手臂孔雀开屏般展开,捏着肉莲花、阿姐鼓、头骨碗、金刚铃……一个赤裸天女的丰润臀部盘坐在佛陀腰上,胸脯紧紧相贴,表情非喜非嗔。
“巧了,我也向两位要些东西。”
陈酒咧了咧嘴角,抬手在胸前一抹,凤图刀闪落在巴掌中,血红的纹路肌理仿佛一条条赤练小蛇,居然在微微扭曲。
“妖道骨,淫僧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