夹在指间的香烟火星淡黯,君年神情严肃,全然没了之前的随和与放松。
陈酒挑了挑眉,呵呵一笑,“原来,你是来警告我的。”
“那你想多了。”君年嘬了口细烟,“我不是代表谁来警告,只是作为一个前辈的好心劝告。”
“苦舟不喜欢我,我可以理解。”陈酒没被君年的话吓到,表情依旧淡然自若,“上司都烦主意正的员工。”
“倒不是因为这个。”
君年却摇了摇头,
“诸天万界,影响摆渡人行动的因素太多了。情绪,仇家,利益……只要在完成事件的基础上,苦舟其实不太在乎这些。重点在于——”
君年单手压住桌面,微微前倾身子,
“你对三千位面的态度。”
顿了顿,
“绝大多数位面,你嘴里的普通人都是组成社会的基础,换句话说,他们在某种意义上可以代表所在的位面。如果你同情,你怜悯,你向往武侠小说里的意气侠客,其实都没什么,因为这些行为本身就是一种俯视和施舍。”
“但,同理心……从个人角度,我蛮佩服你,可你偏偏是个摆渡人。摆渡人最忌讳的,就是对大衍三千界产生过于强烈的感情。”
“我不明白。”
陈酒拧着眉,指了指脚下,“你说感情……你对这里,没有感情么?”
“除了这里。这里不一样。”
君年把烟头往铁皮烟灰缸里一戳,
“你是个新人,对苦舟的规定还不太了解。其实苦舟对事件时间是有限制的,一般而言,不允许摆渡人在某个位面滞留五年以上。客观需要五年以上来完成的长线事件,苦舟会安排不同的人接力,按阶段贡献发放奖赏。”
君年看向陈酒,嘴角突然挂上一抹笑,
“你在毕宿零六……也就是天宝十三年位面,有女人么?”
陈酒愣了一下,闷闷回答:
“没有。”
“奇怪了嘿。”
君年嘴里啧啧作响,“按理说你皮相不错,身子骨也壮实,血气方刚的,应该讨女人喜。咋,没遇上看对眼的呗?”
“……来,喝酒。”
陈酒默默拿过君年面前的空杯子,倒了满满一杯啤酒,又推回了对面,啤酒泡沫晃得溢了出来,顺着杯壁流淌。
君年笑了一声,“行,你洁身自好,但别的摆渡人可不像你这样老实。摆渡人行走三千世界,颠沛流离,朝生夕死,感情方面便格外炽热,情之所至,睡了谁啊,生了孩子啊……都不算稀奇。其实这些没关系,只要向苦舟付出一定代价,打个申请,苦舟也允许摆渡人将家属带来这里定居。”
“但——”
君年话头一变,
“摆渡人不能对位面本身,产生任何难以割舍的感情,绝对不能!也正是这个原因,苦舟绝大部分成员都出身自这里。”
“总有例外吧?”
陈酒又摸出一瓶啤酒,拿筷子起开,
“据我所知,神武罗的故乡就在毕宿零六。”
“是啊。”君年轻声说,“所以,她做出了选择。”
这句话的语气很沉,很重,像是块大石头,压住了餐桌上的气氛。陈酒也不用杯子了,干脆直接嘴对嘴灌着啤酒。
“那个……串凉了,热一下么?免费的。”小女孩的声音怯生生的。
“哦,谢谢。”
君年递过盘子,冲小女孩露出一个笑容。
陈酒目送梳羊角辫的小女孩用脑袋顶着盘子小跑离去,才重新开口问:
“摆渡人绝对不能对位面本身,产生难以割舍的感情……理由呢?在我看来,这和执行事件并不影响。”
君年眨了眨眼睛,“你猜。”
“……”
陈酒绷着一张脸,看了看手里的小半瓶酒,又看了看君年那张秀气的五官。
“你问我这个,我肯定不能说啊。涉及苦舟存在的根本意义,你品阶不够,我说了就是严重泄密,要罚款挨处分的。而且你心态还没调整过来,我现在告诉你,是在害你。”
君年语气放松了一些,
“我今天话其实有点儿多了,早进苦舟几年,就忍不住想摆一摆前辈的架子,说教一番。”
“其实,像你这样的新人也不稀罕,你们暂时还对凡俗之众维持着所谓‘同理心’,只不过是见识得太少,力量不够强。等你走过了足够多的世界,品尝到力量的美妙与高处的风光,心态会不可抑制地发生变化。”
“豺狼虎豹是无法和绵羊同居的,掠杀血食的野兽更不屑于守护羊群。到了那时,你自然会接受苦舟的一切,接受作为摆渡人的伟大使命,也自然会获得触摸真相的资格。”
君年端起一直没喝的啤酒,挂着笑容,
“你说你不是天生的强者,这话可实在有点儿伤人了。我当初经历五个苦舟事件才晋升八品,你却只用了两个,将这份成就尽数归结到运气头上,未免太看低了自己。”
“我有一种预感,只要你走下去,只要你不死在路上,苦舟的存在意义,摆渡人的强权与力量,都离你不是很遥远。”
陈酒沉默好一会儿,用酒瓶轻轻碰了一下君年的杯子,
“拭目以待。”
“拭目以待。”
君年点点头,饮尽杯中酒。
“聊点儿别的吧。”
陈酒放下空酒瓶,探手摸向纸板箱,但箱子已经空了。他也没了喝酒的心思,拿过桌上的铁皮茶壶涮了涮杯中残酒,给自己倒了杯免费的大麦茶汁。
“四十九席,能说么?”
“这些可以。”
君年痛快答应,“读过《易经》么?”
“上过选修课。”
“那更容易讲了。大道五十,天遁其一,其用四十有九。大衍三千界分为四十九个辖区——两仪,三光,四时,十二辰,二十八宿,对应了苦舟理事会的四十九席,目前尚有十几个缺位。”
“审核厅、审判庭、拍卖行、鉴定处……都掌握在四十九席的手里。但这些只是附属权限,而至高权限只有一个——”
热过的食物端上来了,君年故意卖关子,又埋头啃了两口肉串,才缓缓吐出一个字:
“炁。”
“炁?”
陈酒微微皱眉,倾耳倾听。
“我之前跟你讲过,炁是拿捏不到的风,大衍三千界的一切超凡,都是风的波纹,炁的外在演化。这个演化过程无法操控,我们只能根据规则引导,比如你的【神冥灵官】可以将阴气转化为魂魄养料,却无法把阴气变成你见识过的皇气……但这条铁律并不适用于四十九席。”
“举个例子。”
君年打开拍卖行,展示在陈酒面前,
“瞧这个,【破烂的蓑衣】,品质精良,效果只有辟尘驱虫,售价五十点……不知道是哪个穷疯了的傻缺挂上去的……再瞧瞧这个,【天龙八部众】,品质神话,售价十七万点。”
“风牛马不相及,对吧?”
“可只要给四十九席几千套烂蓑衣,他们可以榨取其中的炁,凭空造出一个【天龙八部众】来;也可以拆分【天龙八部众】,制造出几千套烂蓑衣。这个过程当然不是毫无代价的,但最重要的是,他们做得到啊。”
“换句话说,大衍三千界存在的一切超凡,只要有样本分析,苦舟便全部拥有。”
君年瞳光熠熠,
“苦舟的至高,便是诸天万界的至高。”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