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玄虽然嘴上如此说,但心中却是暗暗吃惊。
当初他们这些最早跟随公子的人中,这王重旸是最年轻的一个。
在众人眼里,就是个孩子。
其兄王重光与金鞭王家等八百绿林豪杰潜入楚军,慷慨赴死后,出于对王家与王重光的敬佩,更是对王重旸倍加照顾,十分宠爱。
他离去之时,纪玄等人是颇为不解,也很是气愤,但同时还是十分不舍的。
如今再见,这个当初在自己的人眼中需要呵护的孩子,却完全便了一个人似的。
仍然是年轻得过分,但脸上的稚嫩不再。
反有一种风霜之色,却是沉稳之极,隐隐然竟还透着几分不怒自威。
只是站在那里,就自有一股渊嵉岳峙之势。
可这才多长时间?
这小子……到底经历了什么?
这不仅是经历可以改变的,很显然,王重旸的修为也有了天翻地覆的变化,已经达到了极高深的境界。
纪玄发现自己竟然无法看透对方,怕是这小子现在的修为,连他也远远不及。
要知道,他可是一直跟随在公子身边,得公子耳提面命,悉心传授,还时常得以血煞丹、剑玄丹等灵药宝丹蓄养气脉剑意。
纵然是那些大门大派的真传弟子,也未必能有如此待遇。
“大胆!”
“你怎敢直呼地首之名!”
纪玄因王重旸的变化而一时恍惚,却突闻一声暴喝,将他惊醒。
转眼一看,心中暗暗一惊。
原来这屋中并非只有王重旸一人。
其身旁竟还站着一人。
只因其站在角落阴影处,似乎修为也不弱,他一时分神,竟没能发觉。
如此高手,看其神情,观其姿态,显然是以王重旸为首。
更因自己一个称呼而怒斥。
王重旸到底做了什么?
不仅自己有了天翻地覆的改变,身边竟还有如此高手侍奉。
还有带他来此的几个江湖高手,显然也是王重旸的人。
之前找他说什么要他带头去揭楚王的招贤令,十之八九是受王重旸指使,来试探于他。
也许……还有更深的意味,是想试探公子的态度。
好小子,真是翅膀硬了!
纪玄心念电转间,便将这其中曲折捋清。
目中不由闪过一丝冷光。
面上仍带着不辨喜怒的微笑:“地首?”
那人冷哼道:“地首乃我升平义军首领,百姓万民共仰,绿林豪杰共钦,你也是江湖中人,怎的如此不知规矩?”
“展子虔!住口!”
王重旸回头喝斥一句,又朝纪玄歉意道:“纪先生,对不住了,他年纪尚轻,不晓事,多有冒犯。”
纪玄有点想笑。
以你的年纪,说别人年轻?
“升平军首领?”
纪玄淡淡道:“看来你确是做了好大事业,纪某纵是在江都城中,也常闻升平军威名,百姓也多有称诵,”
“想不到,竟是你麾下。”
“若非楚……王,恐怕要不了多久,这阳州新主,该是你才对?”
纪玄似笑非笑道。
以他在江湖上的势力,怎会不知升平军?
这是最近兴起的一支义军。
自天下动乱,阳州民间鄙野之地,本也有不少义军。
不过其中却以赤发军为首,除此之外,大多都不成气候。
一是因其自身不足,二也是因赤发军的存在,不是被其扑灭,就是被收编。
但自虞国公身死,虞国覆灭,赤发军便消停了。
说是消停,不如说是其内部似乎出了问题,再无之前的声势,反而出现了分裂。
大部分销声匿迹,小部分分裂成几股,被民间兴起的几支义军瓜分。
其中便有这突然以迅雷之势崛起的升平军。
听闻升平军中,以“均平天下,四海升平”为号,尊“地首”为领袖。
似乎与北地的三十六路烟尘之首,平天贼有些关系。
平天贼首领方人杰,号“天首”。
这升平军首领却号“地首”,仅从这隐隐相互呼应的称呼,说没关系可能都没人信。
纪玄却没想到,这位最近在阳州江湖绿林之上,如日中天的升平地首,竟然会是王重旸。
此时王重旸听出他话中隐含的讥意,若换了以前,他不会对这位虽一向冷脸冷语,实际上却对他照顾宠爱有加的“长辈”生恼,却也定会羞急。
此时却只是淡淡一笑,全然不以为意。
“纪先生说笑了,小侄不过是因缘际会之下,得了众兄弟的错爱,才厚颜忝居此位,一直如履薄冰,不敢稍有差池……”
纪玄打断道:“好了,这是你升平军的大事,纪某只是公子手下,一介家仆,却不必与我说。”
“你派人来试探纪某,又如此隐秘,大费周章,所谋定是不小,说吧,你想做什么?”
纪玄说到了这里,微微一顿,不等王重旸答话,又面上微露冷意道:
“纪某有言在先,纪某是一介下仆,你对纪某做什么,都无关紧要,可你若敢算计到公子身上……”
“别怪纪某不念往日旧情!”
“你算什么东西……!”
那叫展子虔的青年大怒,却被王重旸及时拦阻,愤愤后退半步,却仍是满脸不忿地瞪着纪玄。
王重旸叹道:“纪先生看来是对小侄多有误会。”
“小侄也深受公子大恩,莫说小侄纵然身死,也绝不敢生此不敬之念,但凡有人敢对公子不敬,小侄也是绝不会与他干休。”
一旁的展子虔不以为然地撇了撇嘴。
心中对王重旸之言也颇为不满。
身为升平军地首,知恩图报自是应该,但也不必要对别人如此低声下气,何况是一个权贵纨绔?
他听二人口中说的“公子”,便以为是某种权贵门第中的子弟。
这并不足为奇,江湖中,为了谋生,做过权贵爪牙的人不在少数。
大多数都是落魄之时,拿了那些权贵的钱,吃了他们几天饭罢了。
绿林中人重义气,多数便将之当成了大恩。
在展子虔看来,二人所说的“大恩”也是如此罢了。
不提此人心思,纪玄神色不变,对王重旸的话不置可否道:“最好是如此。”
王重旸见此,沉默半晌,才苦笑道:“纪先生,小侄此来,确实是有事相求,此事,恐怕还真的需要劳动公子大驾。”
纪玄闻言,心中并不意外。
他虽说在江湖上有些声名,但对最近如日中天的升平军“地首”来说,还不足一提。
更别说劳烦堂堂“地首”如此大费周章,还亲自前来?
除了是有“求”于自家公子外,还能是什么?
虽是预料之中,但不代表纪玄可以容忍此事。
不过,他心思城府甚深。
心中虽有恚怒,却并未显于外。
在没有弄清楚这小子的来意前,发作还太早。
纪玄喜怒不显,不置可否道:“你想做什么?”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