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知道刀勇不会说出他才是真正的幕后主使,可其中的不确定因素实在太多了。只有死人才会保守秘密……直接让刀勇去死,这个不太可能。刀勇虽然迷信,而且对他百依百顺,但这种事谁也说不准。还不如用麦芽糖骗骗刀勇,说那是仙药,让他自己吃下去。”
“仙药……”坐在虎平涛旁边的记录员摇摇头,小声嘀咕:“都什么年代了,居然还有人相信这个?”
虎平涛看了他一眼,声音同样轻微:“别那么多废话,照实记录。”
其实虎平涛的想法与记录员一眼,都很意外,惊诧中夹杂着各种复杂成分。
我们的宇宙空间站都投入使用了,还有人相信所谓的“仙药”。
很正常,不奇怪。世界从来就两极分化严重。
虎平涛忽然有些烦躁。他抬起手,冲着纳罕姆香虚点了一下:“刀勇的情况我们会调查,所以你不要抱有侥幸心理,一定要实话实说。”
“我真没骗你们。”纳罕姆香慌忙辩解:“我从一开始就没想过要隐瞒,我说的都是实话。”
虎平涛略微思索,问:“你为什么选择这个时候杀死召罕南?”
纳罕姆香没有立刻回答,她沉默片刻,抬起头,自嘲地笑笑:“我这次提前回来,就是为了彻底解决这一切。”
“岩宰死了,你们必然会查到刀勇身上。”
“刀勇死了,召罕南也脱不了干系。”
“只要把召罕南抓起来一问,我就会被带进去。”
“所以他必须死。”
虎平涛注视着她:“为什么要用刀,而不用毒药?那样更隐蔽,也不会弄成现在这样,众人皆知。”
纳罕姆香抬起手,顺了顺从额前垂落的长发:“寨子里的人都知道我是召罕南的女朋友,而且已经谈婚论嫁。如果用毒,警察肯定能查出他的死因,产生怀疑。用刀就不一样了。我故意选择召罕南家里人最多的时候过去,当着所有人的面,跟他一起进了卧室。反正是未婚夫妻,玩闹的时候不小心用刀子把他戳伤也很正常。就算他死了,我也有足够的理由解释。只要在明面上说得过去,警察就不会关注我,召罕南的家人就算要闹,最多就是赔他们点儿钱……等风头过去了,我就带着阿爹妈离开勐梭,去外面的城市。”
虎平涛讽刺道:“看来你早就想好了退路。”
纳罕姆香低着头,神情木然:“我不想一辈子待在这里。我见过外面的世界,那里什么都有。我知道我是个不正经的女人,我脏,很多男人都碰过我。可是跟外面那些男人比起来,召罕南算个什么东西?还有岩涵光、岩宰、刀勇……不夸张地说一句,就他们这些人,去了外面,连一天都活不下去。”
“他们没上过学,就算平时在寨子里威望再高又有什么用?别说是去工厂里打工了,就算去餐馆里洗盘子之类的工作都做不了。可就是这样一群渣子,他们竟然看不起我,还说我在外面勾引男人,还约起来侮辱我……这个世界完全颠倒过来,他们凭什么这样做?”
“我要报复,我要一个个杀了他们。”
看着已经有些癫狂的纳罕姆香,虎平涛叹了口气:“你当时为什么不报警?”
“报警有用吗?”纳罕姆香双眼发红,声嘶力竭:“我在夜场工作,本来就是瞒着家里人。如果报警,所有事情公开,我的名声就彻底毁了。虽然名声对我来说并不重要,我也无所谓别人用什么样的眼光看我,可在这里不同。这里是勐梭,是我的老家。”
“就因为岩宰那个狗1杂1种一句话,召罕南就眼睁睁看着他们糟践我。他良心让狗吃了!他心里根本没有我这个女朋友。”
“就算他们被抓起来,又能怎么样?这些年我在外面一边工作一边看书,我想上大学,想自考。我懂法律,强1健被抓进去,顶多就是判几年,又不是关一辈子。等到过几年他们出来,以召罕南和岩宰的性格,肯定要找我报复。到时候我连工作都保不住,还会连累我阿爹阿妈……与其东躲XZ,不如直接整死他们!”
虎平涛一言不发。
他坐在椅子上,眼睛一直盯着纳罕姆香,充满了疑惑,也有些释然。
“你杀人的理由很充分,细节方面也无可挑剔。整体来说很完整,也符合逻辑。”
说到这里,虎平涛忽然话锋一转:“然而从头到尾,你都故意隐藏了一个重点。”
纳罕姆香心中猛然一紧。她想也不想就张口解释:“该说的我都说了,我没有隐瞒。”
虎平涛注视着她:“你从哪儿弄到的氰化钾?”
说着,虎平涛对记录员做了个手势,从他手中拿过笔录本,翻到之前记录的部分:“你刚才交代:托人弄到了毒药。”
虎平涛把笔录本还给记录员,目光转向纳罕姆香:“毒药分很多种类。如果是民间常见,从山上就可以采到的乌头之类,那的确可以自圆其说。可刀勇自杀用的是氰化钾,这你怎么解释?”
“别跟我说你在化学方面有着很强的理论研究和实际操作能力,连氰化钾都可以自制。”
纳罕姆香眼中闪过一丝慌乱,她结结巴巴地说:“我……我在外面……托人……嗯,托人买的。”
“托谁了?他叫什么名字?”虎平涛语速极快,不给她思考的时间。
“张……哦,不是,是姓王……王永和。”纳罕姆香的牙齿在“格格”打战。
虎平涛目光和话语都很冰冷:“你好像对这个叫做王永和的人不是很熟。呵呵……托人买毒药啊!这种事情你竟然相信一个陌生人?我不得不承认,你的胆子真的很大。”
虎平涛继续道:“我是很相信你的。既然你都这么说了,那我们下一步就得找到这个王永和。说吧,他的电话是多少?你在哪儿认识他的?他住在哪儿?在什么地方工作?”
一连串的问题,让纳罕姆香脑子发晕,很多事先想好的说辞被彻底打断,前后无法连贯起来。
“电话……”她想了几秒钟,说出一个号码。
虎平涛拿出手机拨打,听筒里传来熟悉的电子合成女声。
“对不起,您拨打的号码是空号。”
点开免提,扬起手机,虎平涛冷冷地说:“听到了吗?是空号。”
“可能……他销号了吧?”纳罕姆香仍在挣扎,她心里潜藏着侥幸。
虎平涛放下电话,直截了当地问:“为什么不说说你的男朋友张俊豪?”
纳罕姆香神情骤变,支支吾吾地说:“……他……他跟这事儿没关系。你提他做什么?”
“没关系?不见得吧!”虎平涛的话充满了威慑力:“之前你说的那些,前后之间互有关联,逻辑层面也没有问题。岩涵光和岩宰接连被刀勇所杀,这两个案子我们都掌握了情况和线索,否则也不会直接找到刀勇。你说召罕南能控制刀勇,让他自己把毒药当做仙药吃下去,这话我相信,因为只要在勐梭寨子里走访一下,就能知道你有没有撒谎。”
“但你隐藏了一个很重要的人,就是在外面打工认识的男朋友,张俊豪。”
“你应该很清楚,氰化钾是管制品,不是随便什么人都可以接触,更不是在大街上随便找个化工商店就能买到的。”
纳罕姆香张了张嘴,却没有发出声音。她脸上充满了畏惧,还有深深的懊悔和敌意。
虎平涛轻轻冷笑了一下:“别用那种可怕的眼神看着我。这套对我没用,还是好好想想你自己的前途吧!杀人罪,尤其是这种连环命案,都会判的很重。当然,法官会考虑你之前被召罕南他们凌辱的情节,然而你知情不报,知法犯法,接连导致死亡,在当地造成极其恶劣的影响……就这些方面来看,你被判无期的几率很大。”
“我能猜到你为什么要故意隐瞒张俊豪在这个案子里的存在。你喜欢他,也许已经达到了真正“爱”的程度。这跟你小时候在寨子里对召罕南的感情完全不同。”
“你想摆脱召罕南,想永远离开勐梭。”虎平涛加重了语气:“在外面,有你的希望。你毕竟还年轻,人也长得漂亮。这是你的优势。以前在勐梭寨子里的时候,你从未发现这对你来说是一种重要资本。直到去了外面打工,才发现在男人面前,你可以成为女神。”
“人都向往幸福美好的生活,你也不例外。你和张俊豪之间的关系已经超过了正常男女友谊,他也不介意你在夜场的经历。虽然我没见过这个人,但从你的描述当中,可以看出他对你很用心,所以……”
纳罕姆香猛然发出音量极大的尖叫,被铐住的双手重重砸在审讯椅的案板上:“别说了!别再说了!”
她趴在椅子上,“呜呜”地哭着。头发散乱,边哭边喊,泣不成声。
“这一切都是他们逼的。我有什么错?如果可能的话,我根本不愿意回来。”
“我阿爹阿妈都是老实人,他们勤勤恳恳过了大半辈子,我只想带着他们离开勐梭。”
“从我懂事的时候起,没有一个男人像他对我这么好过,就连我阿爸也没有啊!”
“他爹妈都明事理。他没有隐瞒我的过去,向家里坦白了一切。那天去他家里吃饭,路上他告诉我这些事情,我几乎被吓傻了……在他家楼下的时候,我说什么也不愿意上去,最后是被他拖着进了电梯。”
“他父母很温和,除了寨子里的大佛爷,我从未见过像他们那么好的人。他阿妈一直给我夹菜,他阿爸很豪爽,说只要我们结婚,就另外买一套房子,房产证上还要落我的名字。”
虎平涛不动声色地问:“照这么说,张俊豪家庭环境不错,很有钱?”
纳罕姆香抽泣着回答:“……应该是的。他家里有两辆车。”
虎平涛问:“你对张俊豪说了被召罕南他们侮辱的事情?他帮你搞到了氰化钾?”
“……是的。”纳罕姆香用力吸着鼻子,脸上全是绝望的神情:“是我找他要的,求他帮帮我。否则……召罕南会永远缠着我。”
虎平涛深深地看了她一眼:“你最好不要骗我。坦白从宽,抗拒从严。”
纳罕姆香惨然道:“你都猜出是张俊豪给了我毒药,我还有什么可隐瞒的?”
虎平涛微微颔首,不再言语。
……
初审差不多就这样了。
案子已经基本明朗。
张青卫赶回派出所的时候,虎平涛刚好准备出门,回边检站。
“你得看紧纳罕姆香,最好现在就把她送去州里的看守所。”他叮嘱张青卫:“这案子牵连的人很多,后期调查有一定难度。我只能帮到这儿,后面的工作得靠你了。”
召罕南家族的势力很大,如果纠集起来,极有可能冲进派出所抢走纳罕姆香,当众将其活活打死。
发生这种事情的几率很大。
“我明白。”张青卫点了下头:“我现在就安排车和人,把她送到州里……对了,小李在电话里跟我说,纳罕姆香的男朋友在沿海城市,氰化钾也是通过那个人弄的。这样一来,咱们就得去外地取证查察?”
虎平涛想了一下:“上报省厅吧!接连死了这么多人,发案地又是民族聚集区,就凭你所里的这点儿人,我估计很难搞。必须向上面求取支援,最好是交给省厅刑侦队处理。”
张青卫如释重负般呼了口气:“我也是这么想的。反正案情基本上清楚,后面的工作我就不插手了。我没想过要争功,只要能太太平平过日子就行。”
他侧身往审讯室方向望去:“纳罕姆香这女孩我认识。你说这好好的怎么搞成这样啊?召罕南那小伙子平时看起来也挺好,没想到会是那种人。岩涵光、岩宰、刀勇,三条人命都在他手上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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