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有,为了关口村的事情,我们找过社区。可社区的人说了,这事儿必须你点头才行。”
虎平涛心中冒着火,说话就没那么客气,他冷冷地问:“史主任,咱们认识的时间不算长,但工作是工作,私交是私交。你得把这事儿给我讲清楚,为什么你们拒不处理关口村的问题?”
史宏伟是个四十多岁的中年人,体态微胖,脸上随时带着笑,白色T恤罩着圆滚滚的肚皮。他仰靠在沙发上,活像一尊减肥成功的弥勒佛。
“虎所长,你这话就不对了。什么叫做我们不管啊?这就上纲上线了啊!”
“关口村在我的辖区,肯定得管啊!”
“市里调整了拆迁计划,我们的后期工作也会相应调整。”
“说起来,我们街道办今年有好几个活动想邀请派出所的统治参加。正好你们今天来了,中午一块儿吃个饭,好好合计合计,顺便尝尝我们食堂的菜。”
他真的很会说话,东拉西扯就是不接正题。
虎平涛注视着他,认真地说:“我今天找你没别的事情,咱们就谈关口村退赔市场租金这事儿。史主任,你给个话————这事儿你到底管不管?”
史宏伟想也不想就张口回答:“管,当然管。”
“行,爽快,这话我爱听。”虎平涛冲着他翘了一下大拇指,紧接着问:“这样吧!择日不如撞日,请史主任现在就和我们一起去关口村委会,现场解决。”
“今天不行啊!”史宏伟皱起眉头道:“我等会儿要开会。”
虎平涛很有耐心地说:“那我等你。中午吃饭就免了,我让所里的值班员通知村委会那边等着,咱们十二点过去,把事情解决了再吃饭。”
史宏伟脸色顿时变得很难看:“大中午的哪能这样啊!再说会议具体什么时间结束也不好说,可能结束的很晚。”
“那就下午再去。总之今天必须把这事儿解决。”虎平涛寸步不让。
史宏伟脸上的表情开始变冷,他硬邦邦地说:“下午我要去区上汇报工作,没空。”
谭涛在旁边听得一阵火大,“嗖”地一下从沙发上站起来,气愤地说:“上次我来你也是这么说的。不是开会就是汇报工作。总之就这么拖着,嘴上没说不办,可就是不见行动。”
史宏伟抬头看了他一眼,说话语气夹杂着讥讽成分:“街道办事处可不像你们派出所,我这边的事情千头万绪,什么都要管。我已经连续加班一个多星期了,不信你可以去办公室看下我们的值班表。”
谭涛一听火气更大了:“我知道你忙,但不是所有事情都要你亲自解决。就算你没有时间,难道不能安排给下面的人处理?社区那边说了,只要你点头,他们立刻派人去关口村协助解决。难道你连打个电话的时间都没有?”
史宏伟眉头皱得更紧了:“你说话是要负责的。社区上谁说的这种话?你把名字告诉我,我现在就打电话问他到底是怎么回事。”
谭涛正欲开口,却被虎平涛一把抓住胳膊,硬生生拉到沙发上坐下。
他用锐利的目光止住谭涛,转过身,盯着面有得色的史宏伟,意味深长地说:“史主任,看来你是在跟我打太极啊!”
史宏伟仍然一副得理不饶人的样子:“说啊!把那人名字告诉我。饭可以乱吃话不能乱说,我当面问他到底是怎么回事。”
这些话虎平涛一个字也没听进去,他直截了当地问:“关口村的问题,你什么时候处理?”
史宏伟淡淡地回答:“过两天吧!最近事情多,忙不过来。”
“你给个具体时间。”虎平涛盯着他问。
史宏伟含含糊糊打着官腔:“这不好说啊!得看上面的工作安排。”
虎平涛语气和神情骤然变冷:“意思是你不管了?”
史宏伟很精明,连忙改口:“我可没说过这样的话。我当然要管,可我也说了,最近很忙,抽不出人手。”
虎平涛沉默了几秒钟,淡淡地说:“史主任初来乍到,有些事情你可能不太清楚。关口村的拆迁,以前是闹过矛盾的。前期开发不错,可轮到中营、后营和大营三个地块,开发商赚不到钱,资金链断裂,无法维持,只好跑路走人……这事儿你是知道的吧?”
史宏伟点了下头,不明白虎平涛为什么忽然提起这个。
“北通集团现在接手关口村的开发,工程队已经进场。”虎平涛解释:“村委会与市场租户为了租金的问题一直闹纠纷。起因其实很简单,就是个租金退赔的问题。照这样闹下去,你觉得有意思吗?”
史宏伟没理解这话的内涵。他皱眉凝神思考片刻,慎重且不太明白地问:“这跟我有什么关系?”
虎平涛忽然笑了,他的笑容透出一股令人无法看透的冷意:“史宏伟,我发现你胆子真的很大。”
被别人直呼其名的感觉很糟糕,哪怕涵养再好,史宏伟也无法保持之前的沉稳。他脸上的肌肉抽搐了几下,干脆从沙发上站起,直接下了逐客令:“我要去开会了。”
虎平涛坐在沙发上没有动,他平静地说:“刘经纬是区长,你应该是听了他的吩咐才这样做的吧?”
史宏伟看了他一眼,什么也没说,转身走到办公桌前拿起一份材料,侧身从茶几前绕过:“你们还不走吗?我要锁门了。”
虎平涛淡淡地笑了一下,站起来:“行啊!不过别说我没警告过你:我已经给过你机会,一旦我今天走出这扇门,你肯定没好果子吃。还有……你这街道办事处主任还能不能当下去,都很成问题。”
史宏伟感觉心脏猛跳了一下,潜意识却告诉他这不过是毫无根据的空幻威胁。
他走出办公室,侧身站在门口,冷冷地看着虎平涛和谭涛,做出一副要关门的样子。
虎平涛冲着谭涛使了个眼色,后者会意地站起,跟着他一起离开。
……
回到停车场,上了电动巡逻车,谭涛好奇地问:“所长,听你刚才说的那些话,史宏伟他是故意整我们?”
虎平涛双手摆在方向盘上,认真地说:“关口村是正新街道办事处的辖区。处理市场租金纠纷本来就是街道办和社区分内的事情。今天早上在所里你刚说起的时候,我还觉得挺意外的。可后来仔细想想,这事儿恐怕跟我有关。”
谭涛奇道:“怎么还扯到你身上了?”
虎平涛把关口村后期开发的事情简单说了一遍:“北通集团是我姐姐的企业,郭氏集团也加入进来共同开发。其实当时我没别的想法,就是为了帮咱们所里解决麻烦,给大伙能多点儿时间休息。上次就这事儿我去区上汇报的时候,是咱们局长孔维云帮拉的线,那天区长刘经纬和书记任翔都在。我估计刘经纬有他自己的想法,所以这才暗地里让史宏伟给咱们下绊子。”
谭涛还是不明白:“你怎么惹到刘经纬了?”
虎平涛低声解释:“到了他这个位置,政绩就变得很重要。辖区每年的经济上升指数,是年度总结和评价的关键。关口村这么大的地块,整体拆迁改造涉及到方方面面的问题,光投入资金就不是一个小数。身为区长,刘经纬肯定希望从中分到一些好处……那个,你别理解错了,我指的不是收受贿赂,我说的是作为项目负责人,他可以通过这件事将其纳为个人政绩。可这事儿我没有直接从区上走,是我姐姐和郭玲钰走了省里的关系,然后从市里倒着反馈过来的。”
这么一说谭涛就明白了,频频点头:“也就是说,关口村这次拆迁改造,跟他李经纬没有半毛钱的关系?”
虎平涛回答:“这个项目是省里指派的。其实关口村这个楼盘已经烂尾,如果没有北通集团和郭氏集团接盘,这地方就得一直烂下去,一拖几十年,谁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解决问题。”
谭涛恍然大悟:“这是好事儿啊!就算刘经纬没能从中得到好处,可他为什么要阻止?”
“你这话说的就不对了。”虎平涛笑道:“刘经纬可没有阻止。他最多只是让史宏伟给咱们添乱。这么说吧!刘经纬心里咽不下这口气,总想找我的麻烦。可他怎么整都拿捏不到我,只好从其它方面着手。正好关口村委会市场租赁这事儿出了问题,他就让史宏伟拖着不给解决。”
“明面上的借口还是很充分的。你刚才也听史宏伟说了:他要开会,下午要去区上汇报工作……呵呵,都是冠冕堂皇的理由,谁也跳不出错。只要他愿意,每天都可以这样。何况街道办工作是真的忙,各方面都得顾及。就算史宏伟拖个一年半载,我们谁都拿他没办法。”
“到头来,还是苦了咱们派出所。老百姓报警我们就得出警,谁都不会管你前因后果。刘经纬也没想要彻底整死咱们,顶多就是恶心几个月,或者半年。反正关口村的市场租赁纠纷只是个时间问题。到了年底,或者明年一月份,租期一满,纠纷就自动化解。”
谭涛咂了下嘴,苦笑道:“照你这么说,咱们还得继续苦干半年?”
虎平涛轻蔑地笑笑:“刘经纬以为我拿他没办法,他的倚仗是北通集团已经接手,既然已经给省管账户打了保证金,后面的事情就算拖上半年也没问题。反正房地产开发这种事,没有地方政府配合,就永远进行不下去……呵呵,我会用事实告诉他,他想错了。”
……
古渡区政府办公大楼。
吃过午饭,刘经纬关上办公室的门,打算躺在沙发上小睡一会儿。
这是多年形成的习惯,如果不睡上半个钟头,他整个下午都会觉得四肢乏力,没有精神。
刚躺下不到五分钟,放在旁边茶几上的手机响了。
刘经纬非常厌恶地拿起手机,正打算骂几句,忽然看到屏幕上显示的号码,连忙侧身从沙发是能够坐起,滑开接听键,小心翼翼地说:“领导您好。”
是市里的上级。
对方说话口气丝毫没有平时的客套:“刘经纬,你搞什么名堂?”
刘经纬在这边听着感觉满脑子糊涂:“领导,出什么事儿了?”
“我刚从省里得到消息:北通集团和郭氏集团撤资,他们宁愿放弃已经缴纳的商业保证金也要撤资。说是在关口村的房地产开发项目接连受到阻碍,无法进行……你说说,到底怎么回事?”
“撤资?”刘经纬顿觉心惊,瞬间没了睡意,手脚冰凉:“怎么会这样?”
电话那端传来带有怒怨的质疑:“人家说了,关口村村委会把地皮租出去搞临时市场,因为租金退赔的问题与租户产生纠纷。现在租户占着地不肯走,北通集团的工程队无法进场。他们找村委会协商,对方说是要等到明年一月份才能腾地。还说这是你让他们这样做的。”
刘经纬一下子急了:“我没有啊!我什么时候说过这种话?”
上级说话的语气严肃:“你以为人家是空口白话吗?他们手里可是有证据的。说是为了这事儿找过所辖社区,还找过正新街道办事处。那边的主任是不是叫史宏伟?”
“给你打电话之前,我已经打给史宏伟仔细问过。他说了,是你让他故意拖着不办。”
刘经纬后背上一直在冒冷汗,他手里握着电话,感觉耳朵里听到的这些事情极不真实,简直就是童话。
电话那端再次传来质问:“说说你的想法,你到底想干什么?”
“我……我……”刘经纬支支吾吾语不成句,感觉脑子里很乱,找不到头绪。
“别你你我我的,你必须对此作出解释。”对方说话的语气平淡,却充满了问责之意:“北通集团是国内知名企业,也是省里的纳税大户。”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