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钩齐挽,大中立大旗为界,震鼓叫噪,使相牵引,以却者为输,名曰拔河。
“用力啊!”
“夜里没吃饭?”
“要是赢了,某请所有人吃浮元子!”
“小道来助各位一臂之力。”
大旗两端站满了人,粗略一数,足千余人,喧呼动地,其间有王公贵族,有平民百姓,也有和尚道士。
因为,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的平淡生活中,只有上元这样的节日,能够打破庸常,让人们在短暂的狂欢中,忘却日子过得有多艰难、辛苦。
人群中,陆离看到了平康坊街边卖饼食的胡人父子,他们一边喊着号子,一边用力拉扯绳索。
千蕊姑娘眸子晶亮,笑吟吟道:“郎君要去加入他们吗?”
“没什么挑战性。”陆离摇了摇头,抬眸看向前方。
安福门位于皇城西侧,距离此处仍隔着一个坊,可是,灯轮散发出的光芒依旧传到了这里。
要知道,长安灯会分为两种。
一种为官方举办,前面那盏足有二十丈高的灯轮就是,以丝绸锦缎、黄金白银为装饰,悬挂花灯五万盏,远远望去,如同霞光万道的花树一般。
而刚刚路过的那条灯街,则是民间灯会,同样不差,中宗朝时,李显与皇后就曾于上元节微服前去观灯、与民同乐,同时也把数千妙龄宫女放了出来,准许她们外出游玩。
“郎君若不去拔河,那可以等一下奴奴吗?”
在火光的映衬下,千蕊姑娘愈显娇艳,她抬起芊芊玉指,望着不远处,柔声道:“奴要去迎紫姑。”
“去吧,可曾带仪式所用的东西?”
“早就准备好啦。”
在陆离的搀扶下,千蕊姑娘下了马背,一路小跑着朝不远处行去。
紫姑神下月苍苍。
这位神仙姐姐生前很是命苦,嫁给他人做妾,却为大妇所嫉,常常被叫去做脏活累活,最后死在了上元佳节这一天。
正因为如此,女性们自发祭祀紫姑,既是对紫姑作妾的同情,也是在祈求化身为神的她,能够保佑自己遇到良人。
当然,这个活动全程禁止男子参加,所以陆离没有冒昧跟过去,只是远远望着。
而参与仪式的姑娘,大部分是尚未出阁的妙龄少女,只见她们拿出提前用布匹、稻草扎好的紫姑像,口中念叨着祝词:“子婿不在,曹姑亦归去,小姑可出戏。”
“子婿不在,曹姑亦归去,小姑可出戏。”
千蕊姑娘亦是如此,只见她取出一个布偶,拿在手中,表情格外虔诚。
因为,像她这种风尘女子,表面上风光无限,受到王公贵族们的追捧,但内心最盼望的事情还是离开平康坊,嫁给一个好男人做妾。
紫姑,你丈夫不在,大妇回了娘家,快出来玩吧。
陆离感慨万千,叹息道:“第一次见如此朴实的祝词。”
唏律律。
一旁,黑鬃马表示主人说得很对,若非还不能开口说话,它都想搭着陆离的肩膀,劝他别做渣男。
不多时,仪式结束,每一个姑娘都笑靥如花,她们似乎真得到了紫姑的回应与保佑。
“这位郎君为何要遮面?”
千蕊姑娘尚未归来,一道倩影出现陆离眼前。
她身穿淡青色窄袖上襦,肩搭泥金披帛,下着描有金花的红裙,身材凸透有致。
不过,最让人感到意外的是,这女子未施粉黛,就这么素面朝天,嘴角眉梢依旧透着一股挑逗。
恶鬼面具后,陆离无奈道:“在下长得丑,大过节的,走在街上怕吓到大家,不得已只能戴面具。”
“是吗?”
女子眉头一挑,心中愈发好奇,笑容轻佻,道:“摘下来让我看看。”
街上并非陆离一人戴面具,只不过那些人不是孩童,就是杂耍艺人,而他身材欣长、气质不凡,黑鬃马又异常神俊,如此奇怪的组合,怎能不引人好奇?
怎么如此骄横。
陆离有些不悦,正欲离开,就听到耳边传来一道疑惑的声音:“郎君,这位娘子是谁?”
迎完紫姑之后,千蕊姑娘变得愈发开心,不过,等她回来后,发现陆离被一群女子围住时,笑容瞬间僵住。
出行带着一群侍婢,行事又如此张扬,身份定然不会简单。
这时候,一名宠婢仰着脸,代为回答道:“我家娘子乃虢国夫人,当今圣人见了也要叫一声姨。”
虢国夫人承主恩,平明骑马入宫门。
却嫌脂粉污颜色,淡扫蛾眉朝至尊。
原来是她。
听到女婢自报家门以后,陆离倒不觉得稀奇了,虢国夫人,杨太真之三姊,前段时间刚入长安,圣人直接给她封了一品国夫人。
若是论官阶,比他这个大理卿还要高出不少,有骄横的本钱。
听说初来长安时,这位国夫人没有住所,直接带着仆从去抢了故宰相韦安石的府邸,当时韦氏诸子正在祖宅中赏景,她直接开口说要买下来,可谁愿意卖掉祖宗留下来的宅院?
其中曲折无需赘述,反正现在那处风水极佳的院子归了虢国夫人所有。
陆离不愿意与眼前这个骄纵风骚的美妇过多接触,叉手道:“原来是虢国夫人当面,本官大理卿陆离,今夜带女伴赏灯,先走一步。”
潜台词很明显:各玩各的,咱们不熟。
至于这么做会不会得罪人,根本不在陆离的考虑范围之内。
虢国夫人尊贵不假,但也就欺负韦安石相公故去二十余年、韦家诸子不争气,他堂堂三品职事官,手掌一国法度,没必要怕个小娘子。
再者说,过不了几天他就回归了,别说一个国夫人了,哪怕杨太真跟自己摆谱,都不带理会。
“原来是陆卿。”
虢国夫人掩嘴轻笑,头上的倭坠髻随笑声摇荡:“下午奴入宫去见妹夫,听他说过郎君。”
“妹妹也说陆寺卿姿容俊美,贵气充沛,乃我大唐第一流的人物。”
嗯……不管怎么说,被唐明皇以及杨玉环称赞,陆离还是多少有些美滋滋的,加上说话者又是个千娇百媚的美妇人,心中先入为主的厌恶少了不少。
“圣人与娘子谬赞了。”
“那高翁呢?他也跟奴称赞寺卿玉质皎然,乃国之柱石。”
看着眼前美妇那亲切的态度,陆离知道,很不幸,他又被盯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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