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到晋省的面食,可能很多人除了削面、凉粉之外,也只知道类似馒头的花馍,造型花哨,专门在祭祀的时候用。
但盂县这里的祭祀花馍不太一样,虽然依旧是造型多样,但这里是油炸,而不是蒸。
除了花馍之外,很多的家庭也会用油糕来祭祀。
油糕又叫油炸糕,用的不是白面,而是小米面,里头的馅也有好几种,豆沙、红糖核桃、韭菜鸡蛋,后两种也叫糖糕、菜糕。
除了祭祀之外,这也是本地的主食之一。
晋省人嘛,总是有各式各样的面食。
来的这些日子,万年除了狂吃玉米面饸捞之外,还吃了猫耳朵、油炸糕、油布袋子。
本地人对玉米的吃法很多,直接煮着吃,烤着吃,磨成了面做饸捞吃,而油布袋子也是其中的一种吃法。
老年间,油布袋子都不放糖。这两年生活好了,油布袋子大都是甜口,再配上发酵中产生的微酸,酸甜可口,外酥里嫩,不比甜甜圈来的差!
为什么要说到这些呢?因为接下来要拍摄的戏,就是陆林在祭祀中和小女孩家长起冲突,进而基本化解矛盾的戏份。
祭祀结束之后,便是电影结局,也就是一场盛大的社戏。
剧本里,陆林最终是在社戏的热闹中被众人所击倒,其他人都欢乐的时候,他死去。
台上的晋剧和台下的悲剧互相映衬,悲喜交加。
为了拍这场戏,剧组也算是下了功夫,直接从太原把最大的晋剧团给请了过来,顺便请本地人当顾问,全面复原社戏时候的布置,也算是给被自己打扰的村民赔礼道歉了。
万年他们来的这个村子,每年会有两次祭祀,一次在三月份,一次在八月份,每次都会请晋剧团以及歌舞团来表演,每次大概是五天。
其中最热闹的是第三天,当地人称之为“三开戏”,意思就是一天有三台戏,上午一场,下午一场,晚上还有一场。
村里的戏台正对广场,到时候,广场上将满是拥挤的村民,场地里还有小吃摊、水果摊、玩具摊。
老年人一般在前排,坐着折凳听戏。
中年人会找个小吃摊,坐下来聊天,顺便喝点羊杂汤之类的。
小孩子最热闹,拿上十几二十块钱,麻辣串、羊肉串等可以吃个饱。若是攒上几天,还能买玩具,简直是儿童天堂。
完全复原社戏的会场是谢飞老爷子的要求。
他当年拍摄《本命年》的时候,就这么搞过。
他认为,自己作为创作者,一定要有意识或者下意识地去创新,根据各种各样人家做过的东西,去借鉴或者在它基础上做出新的创造。
同时,他也要求自己要做就做到位,做到家,做到极致。
《本命年》的剧本里,结局原本最后是下着雪,大家放鞭炮过年,李慧泉被人刺了一刀倒在雪地里,其他人都很欢乐的时候,他死去。
但是当时京城没有下雪,拍摄的时候,谢飞也想过很多地方,包括当时很多歌星去演出的体育馆。
后来发现,必须自己组织。
所以他就在中山公园,组织了一场群众演出,找到五百多个观众坐到前头看。当时演的是双簧,要不然这些群众演员早散了,因为等到早晨4点多才拍完。
而且还要做到极致,镜头一直跟着姜闻,渐渐人都走光了,他个人在血流尽后倒下。
这在当时是相当大胆的一个结局,那会儿的电影界有个共识,不能拍悲剧,一定要拍正剧,有正面的思想和价值。
《本命年》的悲剧式结局,跟这俩词肯定扯不上什么关系。
也得亏是谢飞,要是换了别人,指不定是什么下场。
所以说,也别老逼逼什么上年纪的导演没水平,全靠关系。
八九十年代,那正儿八经是国内电影思想高度拔升的时候,包括《本命年》在内,《背靠背脸对脸》等一众现实题材作品,不比第五代的农村情怀和第六代的小镇青年来的虚。
还有部农村题材电影,也是那几年的,叫《被告山杠爷》,讲述偏远山村的当家人山杠爷为群众着想,却受传统封建思想的影响,在村里搞“独裁”,最终因触犯法律而受到法律制裁。
后世《药神》的结尾,不被法律认可的好人在警车上受到了无数民众的感谢,这致敬的就是《被告山杠爷》这部电影,两个作品的本质都是在探讨法治和人治的问题。
说这么多,意思就是,本地的祭祀已经准备好了,随时都可以开拍。
是不是很惊喜呢?
罗掌村小,有庙,但没有戏台。
索性,剧组就直接把祭祀戏和最后的社戏搬到了盂北。
八月份,当地祭祀的是文殊,并非是如同别的地方一般,祭祖或是怎么样。
面前是陡峭的山路,黄土的路上铺着碎碎的石子,若是不小心,可能会直接滑倒。
剧组的人扛着长枪短炮,万年跟宁皓提心吊胆的扶着今年72的谢飞老爷子,生怕出点什么事。
那货撇着腿,一瘸一拐的往坡上走。这不是练习,也不是装相。前几天那场戏,这货被从半米高的台阶上扔下去,路面上还都是碎石子,当场划了一身的小伤。
最倒霉的还是膝盖,当时落地的时候,万年习惯性的撑了一下,结果膝盖上满满都是伤。这两天伤口结痂之后,两个膝盖就跟生了一层红色的硬壳一般,一动就疼。
不多时,众人到了庙宇之前。
很特别的一个庙,不大,也不高,但建在一个小小的土丘上,要上去,就必须上个坡。这么一衬,庙宇的屋顶就显得十分高耸。
待剧组准备完毕,谢飞老爷子抿了口茶水,一拍桌子。
宁皓那货跟便伺候太上皇的老太监似的,扯着嗓子叫道,
“开始!”
满是碎石的斜坡,两侧是高高的黄土丘,杂草都被清理干净,此时放着两张桌子,上面摆满了黄澄澄的油炸花馍,五花八门。
万年的腿刚好有伤,演起戏来自然是得心应手。
杜结扛着摄影机跟在他身后,手持镜头,老爷子要求这场戏要抓准面部特写。
只见万年迈出一只脚,后腿微动,两条腿的角度很小,膝盖略微打弯,每走一步,脸上的肌肉便抖动一下。
古怪且滑稽的,他慢悠悠上了坡,来到了庙门前。
门前烟雾缭绕,檀香扑鼻,亦是人声鼎沸,欢笑不止。
万年一出现,原本热闹的人群立马安静了下来。
他稳稳的站在庙门口,人群的对面,双眼一眨不眨的盯住人群中的段意洪。
段意洪是谁,有名的戏疯子,还怕这个?当即开始飙戏。
只见那双凶巴巴的三白眼直直瞅过来,伴随着的还有他身上那股子来自西部的蛮荒雄性荷尔蒙。
虽然压迫感十足,但那双眼睛里却是茫然跟疑惑。
他知道陆林是无辜的,也看到了陆林的惨状。
如今,他内心有些后悔,但还差一个契机,一个能让两人冰释前嫌的契机。
一场怒骂,一场酒局,抑或是一场斗殴。
万年不甘示弱,紧紧抿着嘴,像个愣头青一般,呆呆的望着他,从心头涌起满腔的悲愤,那双黑亮亮的眸子闪动,像是有泪水在酝酿,但又死死被锁住。
但是呢,越压,心里的委屈反倒是越发的翻腾。
只见万年死死盯着段意洪,手指不自觉的扯动着衬衫和裤子,布料扭动,变形。
那张脸像是呼吸不畅一般,越发的红,眼眶里,丝丝缕缕的雾气弥漫而出。
他猛地向段意洪走去,一步一步,那股压抑在心头的火就逐渐炸开,“你想说什么?你有什么对我说的吗?”
一字一句,压抑在心头的怒火砰砰的迸发而出,“你想跟我这么说话吗?看着我这样,开心了吗?”
“别这样,小陆。”
段意洪改了改词,陆林毕竟是晚辈,直呼其名虽然亲近,但还是有点距离感好一点。
万年看他依旧平和,不言不语,便一把上前,用自己的手死死握住他的衣领,嘶吼道,“你有什么对我说的吗?全村人在这里,你说,从我的眼睛里看到了什么?”
小桃红在他旁边,推着万年的肩膀,想把他推开,却始终未能做到。
段意洪呆楞着,双眼余光看着万年,似羞愧,“冷静点!”
“说,你看到了什么?”
檀香弥漫的烟雾中,似有鬼物的哭号。
万年吼着,把着他的脸,让段意洪直直看着自己,声音都有点沙哑,眼睛变得通红,不是疯狂,而是悲伤,点点泪滴在阳光下闪烁着,“看见了什么?什么都没有!”
段意洪也不挣扎,像块木头似的,木然,失掉了言语和动作。
“我没犯法,我什么都没做,为什么?为什么要这么对我!”
万年的声音逐渐变形,嚎叫着,哭叫着,泪水此时才从脸上落下。
“卡!”
老爷子亲自喊道,起身拍拍手,赞道,“很到位,小段也是,很不错啊。”
bq