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七这日上午,焦顺照例又晨练了一回。
贴烧饼似说了些体己情话,他这才自玉钏儿上起身,叉着腿中门大开的坐在床尾,扬声问道:“现在什么时辰了?”
实则那怀表就在床头挂着,他却懒得伸手去够。
不多时,香菱端着刚兑好的热水进来,先把木盆放在焦顺两脚之间,又起身拿了怀表仔细辨认,好半天才道:“快九点半了。
她往昔用惯了时辰,对这标着阿拉伯数字的怀表,反倒颇不适应。
焦顺‘喔’了一声。
见她欲俯下身帮自己善后,忙吩咐道:“把前儿的报纸取来我瞧瞧,这几日在衙门忙的昏天黑地,连新闻都没来得及看。”
香菱闷闷的答应一声,玉钏儿又忙补了句:“再给我捎条巾子,这汗巾子有些擦不过来了。”
香菱又闷闷应了一声,转头默默去了外间。
“她是怎么了?”
因见她情绪不对,焦顺有些纳闷回头搡了玉钏儿一把,顺势摸着她的良心逼问道:“莫不是你又欺负她了?”
“怎么是我欺负她?”
玉钏儿卷着身子拢住焦顺的熊腰,嘴里不依道:“她明明比我还大着一岁呢!”
正闹着,香菱已经自外间拿了报纸、汗巾等物进来。
焦顺取过报纸,又把汗巾丢给玉钏儿,便直接问她因什么‘恼了’。
“我没恼啊。”
香菱无辜的瞪圆了眸子,旋即又解释道:“先前听太太说,后园那些花花草草要铲了重新淘换,我、我就是举着怪可惜的。”
玉钏儿一面拿汗巾擦拭,一面嗤鼻道:“可惜什么,那又不是咱们家的银子!”
焦顺却知道她是在怜悯那些花草,不由并指在她眉心胭脂记上一戳,笑道:“我当是什么了不得的事儿呢,过会儿爷想个法子,全了你这一片善心就是。”
香菱闻言喜不自禁,千恩万谢的擦揩干净,又取了居家的行头给焦顺穿戴披挂。
这时玉钏儿也简略收拾妥了,忙拢了襟摆起身帮衬。
焦顺一面任她们摆布,一面低头扫量报纸的内容。
打从十月下旬起,东南的战事又有了新的变化。
先是乌西人的舰队突袭了茜香国的港口,又分兵四下里袭扰,虽未能影响大局,却到底干扰了粮草补给,拖慢了夏国远征军的脚步。
又搭上茜香国的胁从军,在身毒国境内烧杀抢掠,逼的当地土人纷纷揭竿而起,远征军近来半数精力都耗费在平叛上,自然也就没什么像样的捷报传回京城了。
故此朝中倒起了‘鸡肋’说辞,不少人说是朝廷既然已经扬威域外,也没必要常驻在那瘴气横生的所在。
这些军政大事且先不提。
却说焦顺由着两人前后裹缠上里衣,又让香菱把鞋袜套好,他起身踩实了在暖气上烤了一夜的靴子,顿时觉着通体的熨帖。
原本因青天白日消耗的精力,也似乎恢复了六七成的样子。
香菱原本想拿夹袄过来,却被玉钏儿伸手拦住,又献宝似的问:“今儿冷的紧,大爷要不要试试新做的毛料大衣裳?”
“已经做好了?”
“因大爷特意给了针线人赏钱,故此那边儿也卖力赶制了一件出来,样式虽简单了些,我瞧着倒也并不算简陋。”
“拿来我看看吧。”
焦顺不太确定的道。
盖因这玉钏儿的审美观,有些偏向土豪金那种,她瞧着好的,自己却未必能瞧得上。
不过拿来之后,那浅棕色的毛料大衣裳,倒确实古朴大气,且极是柔软暖和。
最主要的是足够宽大。
铺在地上足能做个皮褥子用。
因想着今儿或许就能用得上,焦顺便平伸了双臂任她们裹缠。
…………
与此同时。
王熙凤、贾琏院内。
满脸不耐烦的贾琏从西间出来,见贾蓉、贾蔷两个都在厅里候着,便自顾自坐到了主位上。
“叔叔。”
贾蓉陪笑道:“婶婶的病可是大好了?”
贾琏横了他一眼,晒道:“你每日早晚打发人来家里探听,如今却怎么还来问我?”
贾蓉脸上一僵,忙分辩道:“叔叔说笑了,这不是因珠大婶婶掌家,我和蔷哥儿颇不得施展,所以就盼着婶婶能早日出来理事嘛。”
“这话我就不信了。”
贾琏仍是一脸嘲讽:“出京采买的差事,不都已经分派给你们府上了吗?该怎么办都听珍大哥的就是,却还来找你婶子作甚。”
他搬回院里,原是想着再王熙凤面前重振雄风来着。
谁曾想还没来得及掏枪,王熙凤就先倒下了。
这几日憋闷的狠了,又加上那药膳竟也没断,昨儿便打算拉了平儿去火。
不曾想那小蹄子竟是百般不肯,话里话外拿王熙凤敲打自己不说,还扯出什么隆儿、庆儿的,到底是没让自己得手。
这一股邪火憋在心头,自是看谁都不顺眼。
贾蓉摸不准他的脉搏,只好愈发陪着小心道:“叔叔说哪里话,我父亲特意交代了,这事儿到底是西府为主,有什么都先禀了叔叔、婶婶才好铺派下去。”
因听他说的乖顺,贾琏脸上这才见了些笑模样。
“叔叔。”
贾蔷忙趁机禀报道:“下姑苏聘请教习、采买女孩子、置办些乐器行头的事儿,大爷已经派了侄儿去。”
“你?”
贾琏横了他一眼,不置可否的问:“你行吗?”
贾蔷那腰又往下弯了些:“侄儿学着办就是了。”
贾琏撇着嘴还要挑剔,王熙凤便包着头巾、披着件鹅黄坎肩从里面出来,帮腔道:“你也太操心了!大爷莫非比咱们还不会用人?”
“孩子们都已经这么大了,就算没吃过猪肉,也看见过猪跑——再说大爷派他去,原不过是为了让他监管着奴才们,难道还真叫他去讲价钱、会经纪不成?依我说,派他去就很好!”
“我不过是替他谋划谋划罢了,又没说不让他去。”
贾琏不悦的扫了眼王熙凤半敞的襟领,酸道:“怎么我叫你一百回都不应,偏侄儿们一张嘴你就起来了。”
“你这话是……咳、咳咳!”
王熙凤美目一瞪,待要说些夹枪带棒的,可才起了个开头,就咳起来没完,原本的凌厉也转做了病弱。
因见她那病态别有一番娇媚,贾琏登时也软了心肠,上前揽住她道:“瞧你,偏要出来逞强,快回屋里躺下,莫再招了风。”
正在这档口,忽听外面禀报,说是尤大奶奶登门探望。
除王熙凤受不得风,男丁们忙都迎了出去。
那尤氏原是一脸春色,见了贾蓉却颇有些不喜,随口应付两句,便打着探视王熙凤的名头,避进了东屋里。
因见王熙凤披着衣裳坐在床头,尤氏不由喜道:“你这果是大好了?谢天谢地,我这里好几桩事儿要办,偏府上换了你珠大嫂管事,弄得我也不好张嘴了。”
“我不过是强撑着罢了。”
王熙凤拿帕子掩了嘴,拧着眉道:“珠大嫂子管的好着呢,往后也用不着我再多事了。”
因不想多说这些丧气话,她又随口问道:“银蝶呢,却怎么没跟着你过来?”
“她……”
尤氏笑道:“我铺排了她一些要紧差事,怕是要好一阵子才能回来禀我。”
因瞧出她那笑容里存了些异样,王熙凤还待打探一下,究竟是什么私密事儿。
不想外面忽又禀报,说是二爷听说焦大爷今儿休沐,便领着蓉哥儿、蔷哥儿,寻他商量破土动工的事儿去了。
尤氏听了这话,愈发显得心神不定。
人虽还在王熙凤这里,三魂七魄却恨不能一股脑都飘去焦家。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