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五分钟改错字……】
一晃又是两日。
被焦顺刻意煽动的起来舆情,在此期间堪称是一日千里,朝野间无数官民主动入局,其中又以国子监和云麓书院的学生为甚。
这两家一个是当朝最高官办学府,另一个则是民办书院中的翘楚,平时就有文人相轻的毛病,借着这次的舆论风暴干脆较起劲儿来。
今儿国子监有人要求当堂释放周隆,明儿云麓书院就有人呼吁彻查国贼焦顺;上午云麓书院有人疾呼解散工学,下午国子监就有人痛陈新政之弊,表示再不罢黜新政国将不国。
若在平时,这样毫无根据的情绪输出,只怕早被双方师长叫停了。
但这次却是个特例,双方的师长非但没有制止,反而暗地里纵容,甚至是主动推波助澜。
于是双方的调门是一日三变节节高升!
结果还真就有不少老百姓受其蛊惑,以为焦顺做了什么大逆不道的事情,堪称是当朝的赵高秦桧,而被其构陷的周隆自然就是大大的忠良了。
受这些反馈鼓舞,国子监和云麓书院的学生都觉得到了更进一步的时候了,于是不约而同的决定要在七月二十日上午,去大理寺堵门示威。
消息传到大理寺,主审此案的大理寺少卿柳芳先就乱了方寸。
他如同拉磨的驴子一样,在偏厅里足足转了百十圈,也没想到有什么破局的法子,于是只好把球踢给了两位同审:“二位,这明儿一早就要摆破靴阵了,你们也别干看着,赶紧拿个主意啊!”
“拿什么主意?”
闫俊辰苦笑摇头:“此案是非曲直一目了然,全无居中转圜的余地,何况又有那焦顺随时奏报——倘若非要偏袒周隆,一旦陛下责问起来,你我该当如何自处?可若据实奏报的话,明儿那些学生要诛除的国贼,只怕就要多上三个了。”
柳芳原本只是隐隐觉察到了事情的严重性,听闫俊辰这一剖析,倒愈发的乱了方寸。
又是跺脚又是叹气的,肉眼可见的就老了三年。
“管不了那么多了!”
这时许良忽然起身道:“若据实奏报,只怕我等俱都要身败名裂,届时纵然陛下满意,我等又如何能久居朝中?”
顿了顿,又道:“何况皇上要的可不是区区一个周隆,而是要咱们查出幕后主使——若真有幕后主使还好,倘若并无其人,难道咱们还要大兴冤狱不成?”
“正所谓两害相权取其轻,为今之计,也只有先以冤案上奏,方能保全我等的体面!”
他先前一直在和稀泥充当和事老,却不想关键时刻倒比柳芳、闫俊辰更有决断。
闫俊辰很快也附和道:“许侍郎所言极是,如今外面声势正烈,彼辈少年人都有拨乱反正的勇气,我等居于庙堂之上,更理应为天下先!”
他二人异口同声,前者说的实际,后者冠冕堂皇,柳芳在一旁却仍是举棋不定,迟疑道:“这、这算不算是欺君之罪?”
“不然!”
许良这些日子也早摸透了柳芳的脾性,当下一脸争气的道:“你我这是犯言直谏,以如今之局势,事后传扬出去,便被誉为是当世魏玄成、海刚峰,也未尝可知。”
柳芳听得魏征、海瑞之名,当下了两眼精光之冒,显是大为意动。
一旁的闫俊辰又道:“何况我等既为天下先,朝中诸公难道还能坐视不理?届时众怒之下,陛下虽是万乘之尊,怕也不好一意孤行。”
这下柳芳终于也做出了决定,扼腕道:“罢罢罢,如今纲常沦丧,我辈读书人拨乱反正义不容辞,又岂能顾及个人安危?”
许良和闫俊辰交换了一下眼色,齐声问:“那就升堂?”
“升堂!”
柳芳振臂高呼。
…………
彼时焦顺正端坐在大堂一角,看似在翻阅公文,实则是拿着几张画像在仔细辨认。
这些都是明天要带头冲锋的学生领袖,其中只有一个是被倪二拉下水的——就是那个上演了苦肉计的云麓书院学生。
没办法,书院看似与世隔绝,实则却是个缩小版的名利场,能在里间混的风生水起的,有几个是寒门子弟?何况那些能脱颖而出的寒门子弟,大多也都不是见钱眼开的主儿。
能安插上这么个钉子,就已经是撞了大运。
焦顺一面仔细辨认学生领袖,一面想着如何能把这枚钉子捧到更高的位置——届时他自由落体摔的越惨,自然也就越能打击士人的气焰。
同时,焦顺又忍不住抬手去挠肩膀。
前两日王熙凤咬的牙印,如今已经已经结痂了,痒痒的令人甚是难熬。
就在焦顺的脑回路,不可阻止的顺着肩头的结痂,朝着当日不可描述的战局漂移时,忽然就见外面哗啦啦进来一堆衙役,摆牌子的摆牌子,整理签筒的整理签筒,显然是又要升堂问案了。
焦顺见状眉头就是一皱,升堂问安他这些天早就见怪不怪了,可问题是学生要来闹事事情,刚传到大理寺,三位主审官就急着要升堂……
怎么看都有些山雨欲来味道!
他暗自提高警惕,结果等到堂审时果不其然的发现了异样。
三位主审官的问话套路大致上还是那些,一味的想从程序正义上找问题,可语气、态度,却都有明显的变化。
尤其是他们再不像以前那样,反反复复的追问同一个问题,而是采取了快刀斩乱麻的做法,即便陈万三、李庆不回答,他们也不会纠缠,而是直接进入了下一个问题。
这是……
焦顺略一琢磨,就猜到三位堂官打的是什么主意了,这摆明了是想壮士断腕,宁肯得罪皇帝也要确保自己的立场。
不过这也早在焦顺的预案当中,他不慌不忙旁听了整场,直到三位堂官想要草草收场的时候,才突然起身道:“三位大人,下官有一事想要请教。”
三位堂官早防着他起身发难呢。
当下闫俊辰便板着脸提醒道:“你是旁听,不是陪审,有什么意见事后写一封公文呈上来就是,再不然,你不是还有密折专奏之权吗?”
“下官并无意见。”
焦顺却不卑不亢道:“只是有些关于大理寺的事情,想禀给少卿大人。”
柳芳闻言,心下虽十分好奇他到底要说话什么,可当着两位同审的面,却怎好与其私相授受?
当下忙板起脸呵斥道:“既与案情无关,你这时候提出来作甚?”
“下官还以为要退堂了呢。”
焦顺故作惊奇的道:“难道是下官误会了?那请三位大人继续审案就是。”
说着,微微一礼又重新坐了回去。
公案后,柳芳和许、闫二人对视了一眼,他们确实是准备要退堂了,被焦顺这突然一打岔,要么继续往下审,要么似乎就只能听他说些什么了。
于是柳芳便故作为难的悄声道:“罢了,我且敷衍他两句。”
说着,板着脸起身招呼道:“随本官来。”
眼见二人一前一后往后堂走去,许良和闫俊辰都觉得不妥,可要说阻拦,或者是跟过去旁听……焦顺又已经明言是要说大理寺的事情,和本案无关。
于是最后只能眼睁睁瞧着二人转到内堂,心中祈祷柳芳千万不要被焦顺的花言巧语蛊惑。
内堂。
柳芳自顾自往太师椅上落了座,摆出一副上级听取汇报的架势,压根没有让焦顺坐下的意思。
焦顺早打听了他的为人,知道他为了能混入读书人当中,对不是正经举业的官员最是无礼,大有皇协军的风范,故此倒也懒得计较。
当下开门见山的来了句:“下官听说大人是勋贵外戚出身?”
只这一句,柳芳原本就不怎么好看的脸色,登时黑的仿似锅底灰,啪的一拍桌子,怒道:“你究竟想说什么?”
“下官不知那两位大人给了您什么许诺。”
焦顺不慌不忙的道:“但是还请大人扪心自问,他们的许诺当真能够实现吗?”
柳芳挑了挑眉,许良和闫俊辰虽没许诺他什么,可却画了一张大饼,写着名利二字的大饼,若非如此,他也不会决意要欺君罔上了。
犹豫了一下,柳芳再次问道:“你到底想说什么?”
这次语气却是略有缓和。
焦顺拱了拱手:“大人明鉴,此案最大的关键,实在那‘正本清源’四字上,大人虽然也是饱读诗书,可那些人拥护的却不是学问,而是科举这条通天大道,既是卫道,自要排除异己……”
“你到底要说什么?!”
柳芳打断了焦顺话,第三次质问,这次语气里明显透着焦躁,目光也开始犹疑起来。
方才被魏征海瑞的名声所惑,再加上他一直自视为读书人,所以并不觉得有什么问题,可听焦顺这一说……
是啊!
那些学生要维护的是科举,而自己和正经读书人之间,差的还不就是科举?!
有了这个基本前提,许良或许是会被吹捧成魏征,闫俊辰也有可能会被吹捧是当世海瑞,可自己……真就有机会与他们比肩齐名?
焦顺看出柳芳有所动摇,立刻趁热打铁道:“大人也知道,此案其实简单的很,倘若要顺着那些人的心思,必然要落个欺君之罪,哪怕最终从轻发落,一时丢官罢职也再所难免。”
说到这里,他反身指了指外面:“许侍郎和闫御史在朝中皆有朋党同窗,即便被罢官黜职,只要得了名声早晚还有东山再起的机会——再退一步讲,就算他们自己无法出仕,后人子弟也多半会能受其遗泽。”
“而大人您……纵能凭此换来些名声,又该如何折现?”
“太妃娘娘已经年过半百,何况主政的毕竟是今上……”
柳芳这次没有再打断焦顺,而是随着他的发言,面色不住地变幻。
说也是啊,人家得了名声是能折现的!
而自己……
当年全仗着姐姐得宠,自己才得了赐同进士出身,又一步步高升到了大理寺少卿的位置。
可如今姐姐早已经年老色衰不说,太上皇也因为眼疾而退位了,自己卷土重来的契机只會越来越少,甚至近乎於無!
而后人子弟……
他虽有个儿子,却是不学无术;至于弟子么,文人当道的时候,谁会主动去拜一个外戚为师?
就真有那樣的人,柳芳只怕也信不过!
那这一来,自己拼着承受欺君罔上的罪责,跟许良闫俊辰同仇敌忾,到底是为了什么?
“大人。”
焦顺适时又提醒道:“下官说这些,此事无论利弊,首当其冲的都个必然是许、闫两位大人,可他们的利弊,却未必是您的利弊啊。”
柳芳细一琢磨,这话也同样不无道理,倘若拖下去,任由那些学子堵门,自己固然不会好受,但许良和闫俊辰这两个正牌子读书人,所受到的各方压力只会更大!
许良也说了,两害相权取其轻……
对他二人来说,保持读书人的立场是危害最小的,可对于自己而言……
自己真的能算是读书人?
那些读书人几时将自己当做正牌子读书人?!
这么算起来,反而是拖延下去对自己更为有利——至少不会白白便宜了许良和闫俊辰!
想到这里,柳芳看向焦顺的目光就柔和了不少,起身叹道:“怪道都说你不学无术,果然还是有几分小聪明的。”
“不敢当大人谬赞。”
焦顺一听这话就知道事情成了,也不再画蛇添足,谦虚一句,便默默跟着柳芳回到了大堂。
眼见二人从内堂出来,许良和闫俊辰都下意识起身,投去了探视的目光。
柳芳不自觉的避开了他们的视线,然后突然扬声下令道:“退堂!”
然后回头看了眼焦顺,又补充道:“押后再审!”
只这四个字,许良闫俊辰齐齐色变。
“柳少卿,你……”
闫俊辰趋前两步想要质问,却被随后赶上的许良拦住。
许良先越过柳芳看了眼焦顺,然后才邀请道:“柳少卿,咱们去偏厅议一议案情?”
“这……”
柳芳再次回头看看焦顺,一咬断然道:“本官身体不适,只怕要暂时回府歇息了,有什么,都等明天再论不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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