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上无话,待陈玄从打坐中醒来,前面鹭岛在望。
正值天光尚早,眼前日气所照,晶沁清冷,和水波一磨,明如铜镜,遥遥的,能够映出,岛中有成群结队的鹭鸟不知怎么被惊动,扑簌簌飞起,羽翼之上,染着光彩,清唳的叫声,远远传开,四下回荡,比千百乐器齐奏都要动听。
鹭岛,倒是岛如其名,有这么多的鹭鸟栖息聚集。
“鹭岛。”
陈玄看到这里,笑了笑,驭使龙鳅海舟,轰隆一声大响,掀起狂风巨浪,涌到鹭岛的狭湾,这样的声势委实不小。
刚一接近,鹭岛之上,就有大片大片的光线腾起,交织上下,状若霞云,一种无形的力量扩散开来,让龙鳅海舟无法寸进。
鹭岛上有禁制法阵,阻挡外敌。
陈玄背后的阎天咒灵高举,眼瞳之,不断排列组合,洞彻了眼前岛屿上禁制法阵的一点玄妙,隐隐的,有一种熟悉。
他再一想,不是其他,正是和北辰派中严正亭所居的洞府有点相似。
“一家人。”
陈玄刚浮现出这个念头,突然间,若有所觉般一抬头,就见一道遁光如白烟一般,自鹭岛中央袅袅升起,径直往这里投来。
这一道光,不是丹煞之气,而是玄光,却迅疾无比,偏偏还有一种从容,展现出非同一般的驾驭光飞遁的能力,这不只是境界,更多的是一种天赋。
这人似乎惊异这龙鳅海舟之大,到了近前之后,围着大舟绕了几圈,这才往甲板一落,白气徐徐收敛,露出一名青年人,个子不高,身形稍圆,身上有淡淡的妖气,凝而不散,他看了陈玄一眼,眼睛中有少许警惕,道,“不知道友如何称呼,来我鹭岛何干?”
陈玄站在舟头,四下清光翩翩而落,形似鹤舞,看上去姿态悠闲,道,“我乃溟沧派真传弟子陈玄,路经此地,得北辰派严正亭严长老所托,前来拜访岛中的白穹妖王。”
白穹妖王,正是鹭岛上的卢媚娘。
这位严正亭的妻子,此时的境界修为还要在严正亭之上,并且刚刚打出白穹妖王的名头,要在东海之上称霸一方。
卢俊柏听了,先一怔,旋即反应过来,拱手道,“原来是陈公子当面,我是卢俊柏。”
说到这里,他心里暗惊。
他从自己姐姐卢媚娘的丈夫,也就是所谓的姐夫严正亭的来信中看到过,这陈玄不但是东华洲十大玄门中如今威势最盛的溟沧派的真传弟子,还是陈氏嫡脉。
陈氏是真正的万年世家,族里有洞天真人坐镇,底蕴深不可测。这陈氏嫡子,身份之重,他以前从来没有没有和这样最顶尖的世家子弟打过交道。
“卢道友,”
陈玄温润如玉,不见世家大族子弟的高人一等,反而看上去非常温和,道,“我听严长老提到过你,你和白穹妖王姐弟同心,在这鹭岛经营地好大场面。”
“陈公子谬赞了。”
卢俊柏对上陈玄,姿态很低,有少许讨好。
他有这想法并不奇怪,似他等妖怪,虽然在海外称霸一方,但实际上无论功法丹药,还是法宝洞府都无法与大门大派相提并论。
修为若想再上一步,必须寻上一处上等洞天福地,否则进展缓慢无比,怕是磨尽了寿元也未必能成就大道。
东海之中倒也不是没有上等洞府,只不过大多都在深万丈海沟之下,以他这点修为自然是下不去的,传闻甚至还有不少被潜修不出大妖占据,便是寻得,又能如何?
是以若能靠上一家东华洲的玄门大派,哪怕只是二流门户,那也是大为满意了。
就如他大姐卢媚娘,当时一听闻严正亭是北辰派嫡传弟子,也是曲意奉承,最后还做了夫妻。怎奈严氏门户森严,不肯接纳她入门,不过严正亭也答应,两个人的孩子以后可以接到严家。
如今对上比当时严正亭身份要强十倍以上的陈玄,卢俊柏此时能够流畅说话,就很不错了。
“请。”
卢俊柏帮陈玄把龙鳅海舟停在鹭岛的湾口,然后引着陈玄,踏上鹭岛。
此时天光渐盛,日色愈多,不断落下,压在路两侧竹叶上,金灿灿的光层层叠叠的,层层叠叠,晕着流彩。风一吹,叶子轻颤,似乎是承受不住上面的团团簇簇,一抖之下,坠落都是满地金黄。至于最多的,则是栖于树下,鸣于石上的鹭鸟,很是灵动。
陈玄看到这里,用目中余光瞥了眼自己跟前的卢俊柏,这卢俊柏就是鹭鸟成精,能够修炼到如今的地步,甚至以后还成功凝丹,也算造化不小。
又行一会,两个人来到岛上洞府前。
“阿姐,”
卢俊柏见洞府门口站着一个纤细美丽的倩影,连忙抢先一步,上去道,“陈公子来了。”
“这就是卢媚娘了。”
陈玄打眼一看,就见这女子俏生生站在洞府前,一身宫裙,黑发如瀑垂肩,再加上如瓷白肤,此时身后有花,手按心口,倾身眺望,自然而然有一股含蓄媚态流露出来,无愧媚娘二字。
“陈公子。”
卢媚娘也在打量陈玄,见这少年俊美疏朗,眉宇间又厚重沉凝,就是心里一叹,这顶尖世家子弟的根基真是扎实,远不是自己这样的东海妖族能够比拟的。
以对方这样深不见底的根基,还不愿意用族中准备好的凝丹之药,非要外出寻药,磨砺心性,那只能是对凝丹之药要求极高,不容许有任何瑕疵,目标肯定是直指上品金丹了。
想一想,真是羡慕,恨不得取而代之。
“里面说话。”
卢媚娘念头转动,玉颜上有着娇柔的笑容,她和陈玄寒暄了几句后,一起进了洞府。
三人落座后,有白裙侍女奉上香茗。
陈玄端坐在云榻上,身侧有奇木,莹莹只有三五尺,下不见根系,上则蓄水,深碧澄莹,郁郁灵机弥漫出来,嗅一下,让人疲劳一扫而空。
他扫了一眼,就收回目光,看向这洞府之主卢媚娘,开门见山,道,“卢妖王,我受严长老所托,来这一趟。只是所发生的事儿,严长老就提了寥寥几句,你能不能仔细讲一讲?”
卢媚娘听了,长睫毛抖了抖,她身前是玉几,几上有鼎炉烧着香料,烟绿袅袅,越发映照地她皮肤细腻如玉,比天地间最好的瓷器都要精致,她先一点头,然后组织语言,道,“陈公子,且听奴家来讲。”
“此事还要从我凝丹成功,打出白穹妖王的声势来说……”
卢媚娘的声音娇柔好听,在这样的声音里,事情娓娓道来。
“原来如此。”
陈玄静静听完,了然于心。
这个事儿,说起来也不复杂。
东海之上,妖魔横行,混乱一片,绝对不是善地。妖王算是金字塔顶端的,能独霸一方,作威作福。他们之间时常有默契,来一块抵挡外来势力,在同时,也不乏内斗,争夺地盘和资源。
卢媚娘本身凝丹成功,实力达到妖王层次,背后又有北辰派的严正亭的暗中支持,很快就在东海鹭岛打出声势,白穹妖王声名鹊起。只是任何新晋的入场者,都不可避免地触动老牌强者的利益,在东海中,就有一位云鹏妖王就是如此,他就认为卢媚娘侵占了原本自己的地盘和资源,看卢媚娘不顺眼。
妖王之间,不对付了,就得斗法了。
卢媚娘虽然凝丹比云鹏妖王晚,可她打下的根基不弱,手中还有严正亭留下的法宝,纵然赢不了云鹏妖王,可能维持个不败。这对新晋妖王来讲,就不错了,这样持续下去,早晚能站稳脚跟。
可谁知道,天有不测风云,在一次斗法中,云鹏妖王突然祭出一件他从来没有用过的法宝,一下子就改变了势均力敌的局面。实际上,要不是卢媚娘本体是飞禽一族,关键时候遁速惊人的话,恐怕都要重伤了。
从那后,卢媚娘又和云鹏妖王交手了几次,无不是落败。从此后,就没法再出去,只能退守到鹭岛,凭借鹭岛上的禁制法阵阻挡云鹏妖王。
只是固守并不是办法,卢媚娘不得不发飞书到北辰派,让和自己有夫妻之实的严正亭想一想办法,来解决这个困局。只是令她没有想到,她等的严正亭无法抽身前来,反而来了个世家子弟。
卢媚娘和卢俊柏此时都看着陈玄,他们俩看着这个少年稳稳端坐,背后剑丸浮空,冷光如璎珞,飒飒遥遥,掩住他的神情,让人看不清,心里不由得七上八下的。
他们都是真的紧张,因为他们身为局中人,分为明白此时面对的局面,如果真解决不了,他们也没有别的办法,只能再守一段时间后,就得舍弃此鹭岛,避云鹏妖王的锋芒。
只是这样的选择绝对是下下之选,不提鹭岛他们俩经营许多年,付出很大,一下舍弃,是巨大损失,更重要的是,真这样做,他们俩恐怕就会成为无根之萍,四下流浪了。
没有了鹭鸟这样的家和根儿,以后别说修为再进一步,连安安稳稳的日子都没了。
“卢妖王,”
陈玄想了一会,突然开口道,“云鹏妖王所使的法宝到底是什么法宝,你可有头绪?”
“法宝,”
卢媚娘想到这个,玉颜之上微有煞白,看样子确实吃亏不小,她组织语言,道,“那一件法宝不知何物,确实对妖类有很强的克制之功,且玄气纯正,绝不是云鹏妖王之物。”
云鹏妖王是东海妖王之一,要是他的法宝的话,常年祭炼之下,早就混入妖气,不可能再那样清气隐隐,纯粹无暇。
她顿了顿,继续道,“虽然没有证据,可据我猜测,云鹏妖王手中的那一件法宝可能和南华派有不小的干系。”
提到南华派,卢媚娘心里都是沉沉的。
东华洲十大玄门,要说妖修最为惧怕的首推南华派,其次才是溟沧,少清两派。这是因为此一门派极为擅长降妖,其法门多数都讲究如何克制妖修,能够克制妖修的法宝也是鼎鼎有名。
要是真有南华派的人站在云鹏妖王身后,那可大事不妙。
“南华派,”
陈玄听到这三个字,目光转了转,眉宇间一片幽静。
说起来,自己好像和南华派八字不合。
自离开山门,游历以来,遇到的十大玄门弟子就属南华派的多,并且多有明里暗里的争锋。而这一次,恐怕也是十之七八。
不过对于这样的事情,他并没有什么心理负担。
一来,溟沧派和南华派的关系就很一般,毕竟南华派向来和太昊派走得近,这两个宗门和玉霄派合作的多。二来,身为溟沧派真传弟子,陈氏子弟,外出游历,不可能到哪里都一团和气,和十大玄门其他宗门的同辈弟子碰撞摩擦实属正常。
“只是南华派在东海有些活跃啊。”
陈玄坐在云榻上,玄功运转之下,金玉有光,映照一片,他想到前不久和自己交手的两位南华派真传弟子,南华派最近在东海之上要做什么?
轰隆,
正在此时,外面传来一声震天大响,陈玄刚要说话,就被打断,他索性停下来,运转法目,往外一观,就见不知何时,从天际尽头上浮现出大片大片的妖气,往下一聚,就是妖云。紧接着,一架六翼怪鸟所拉的云车徐徐而来。
云车到了鹭鸟岛前,才停下来,云车华盖之下,端坐一位身材颀长的青年人,他身披斑斓妖衣,眼瞳之中,隐有金芒,目光却阴鸷的吓人,一开口,就如雷霆压过,道,“白穹妖王,出来受死!”
“这就是云鹏妖王了。”
陈玄饶有兴趣地看了几眼,对方确实要比身边的卢媚娘气机强大三分,他一拍袖子,率先站了出来,对对面的卢媚娘道,“卢妖王,对方既然欺上门来,那就出去瞧一瞧。”
“那他的那一件法宝?”
卢俊柏担心自家家姐再次落败,不得不硬着头皮问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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