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
清晨。
晨光熹微的五月天,朝暾初露,略带清新的山风,摇动着周遭古树那一抹抹嫩绿。
四岁多的林觉,林敏,穿着白色的特制短小武功服,在空地上一板一眼地打着拳。
与他们一同的,还有十几个年岁差不多的小孩。
拳法虽然稚嫩,但路数都很端正,可以看出背后必然有名师教诲。
破风声中,不时夹杂着哼哼哈嘿的呼喝声,惊起不远处林叶里,一只只鸟兽。
空地后侧,一个个黑椿木木桶摆放整齐,一口口大铁锅,由专门的药师烧着火,以大铁勺搅拌,调配着药汤。
滋滋的热气,混着药香,氤氲在空气中。
最前面,还有一张大方桌,摆放有一个大轮盘,上有指针。
轮盘上彩绘有各种各样的动物,有龙,有凤,有老虎,有老鼠。
轮盘旁边,则是一方白石板,一个专门的厨师烧制着甜腻糖汁。
这是糖画。
转轮盘后,转到哪个动物图桉,便能获得该动物的糖画。
最大的龙形糖画,味道好不好暂且不提,拿到宗里逛一圈,那威风劲,对于小孩子们,足以一整日走路都轻飘飘的。
这种无与伦比的诱惑,也是他们起大早来此练拳的绝大动力。
门口。
林末和林菲儿,看着方才打着拳,莫名其妙比赛着谁吼声大的林觉等人。
“那个小子,便是齐师兄的儿子齐堂?”
林末看着站在林觉旁边,个子比林觉高点,明明是个孩童,却一脸木讷之色的小孩,出声问道。
“对,上次你招呼了一声后,我便将这孩子经常带来,与小觉他们作伴。”林菲儿回答。
开始时,只是三个小孩武道启蒙。
慢慢的,宗内一些长老执事知晓后,其家中女卷便找上她,话里话外,便想要将自家子弟送来。
林菲儿想了想,也没有拒绝。林末地位在宗里很高,但好像又太高了。
高到宗里只有几个有数的长辈高层,才能搭上话。
因此其余中层,普通高层,心中只有敬畏。
这样的关系说好很好,说不好,也有一些坏处。
便需要她以另外的方式,表达出一定的善意,以及拉近彼此的距离。
就这样,这间小院空地,便聚拢了宗内绝大多数的武二代。
“可以,这孩子挺懂事的,嫂子一人也辛苦,若是空暇,你们多走动走动。”林末看着齐堂那酷似齐孙的脸,缓缓说道。
“你放心,我明白。”林非儿点头。
“可惜齐孙师兄还是没有下落……”林末忽然轻声叹息。之前萧然传来过消息,言有齐孙的下落。
他很快派出了数波探子前去查看。
只可惜一无所获,以失望告终。
“这世道就是如此。”林菲儿轻轻拍着林末的背,柔声道。
当年仓促搬迁跑路,遗留的族人,友人,弟子,可谓极多。
即使后面有过数次寻觅,依旧有大部分人失踪。
更别提当年被派与参加周胜军联军,最终被打散的齐孙等人了。
“活要见人,死要见尸。”林末轻声道。
他目光落在南侧,那个方向,是淮州,若有所思。
“迟早有一天,我会亲自回去一趟,带着你们一起回去。”
他声音缓慢而坚定。
“末哥,我自然是信你的,不论如何,我会与你一起。”林菲儿知晓林末的压力。
光是三天两头闭关,便能看出,而不断突破的境界,越来越大的威势,也能体现。
这个年纪,便是一宗支柱。
这已经不是一句天赋出色,便能解释了。
其背后的压力,外人看不到,她却看在眼中。
但越是这样,她越不会说出‘你别急,没事的,好好休息’这样的话。
这样的话,看似是体贴,是关怀,实际却是对林末那没日没夜潜修的不尊重。
“我知道的。”林末目光柔和了些,抓起她的手,轻按道。
“我知道你还有事,你去忙吧。”林菲儿笑道。
“我……”林末目露复杂,“等忙完这几件事,度过这段时间,一切就会好的,我与你保证。”他沉声说道。
林菲儿巧笑嫣然,微微螓首,随后踮起脚尖,在林末脸上啄了一口。
“好。”
林末轻轻将对方搂抱在怀中,三四息后,看着怀中之人,婴儿肥的小脸,轻轻在其眉心吻下。
“我晚上回来吃饭。”
林末松开怀中的妻子,温声道。
说罢,脚尖一点,轻轻跃起,朝山上奔去。
越往山顶走,遇见的弟子越多。
大早上,有的在林间追逐对练,有的在崖边体悟自然变化,还有人行色匆匆奔波于外务堂。
都在忙碌。
自海祭之后,所有弟子都警醒了,开始刻苦练功。
白日里,谈情说爱的都少了不少。
林末收回目光,望了眼山下。
巍峨的崖柏山,还有清晨澹澹的白芒雾气未曾消散,使得树海之后的灵台城,以及更远处的蔚蓝大海,都在一片朦胧之中。
人就是这样奇怪的动物。
他们具有极强的适应性,能够自得其乐,甚至于,有些懒散,但在经历挫折,经历打击后,却能爆发难以想象的魄力。
可是,这种事后的魄力,能够感动的,其实只有自己……
林末微微握紧拳头。
被动的享受平静,内心固然也能够获得自由,获得安宁,但那都是虚假的。
外力之下,如阳光下的泡沫,轻轻一戳就破。
他有些受够了无能为力的滋味了。
林末收敛心神,没过多久,便来到悟道阁前,晃眼看见隐于暗处的长老执事,轻轻点头示意。
随后身形如大雁般飞下,落于地,走进专属于自己的修行密室之中。
他关上石门,点燃警戒用的魂引香,随后将石蝉置于门口,盘坐于密室正中。
这里能够最好地感受一妙石树的气息,极易陷入心神宁静的状态。
不过此时林末自然不是来修行练武的。
他伸出手,看着无名指上的碧绿玉戒。
很快,玉戒便一阵蠕动,变成赤色,戒指表面,追噬尾部的赤色怪鱼,栩栩如生。
林末手指轻轻摩挲着戒指表面,面色平静,缓缓将神意落于其上。
呼呼!呼呼!
下一刻,一阵奇异的嘶吼声,在耳边响起。
刹那间,无名指上,那赤鲧玉戒,那赤色怪鱼,立即如活过般,一下跳在空中。
越来越大,如充气一般。
不过半息时间,赤色充斥于双眼。
那巨大的赤鱼,尾部重重拍在空气中,空气顿时如海水般,掀起大片波澜。
所有的一切,都变成赤色,犹如金属置于火中,飞速被烧得通红般,鲜艳欲滴。
林末面色不变,看着一切变为赤色,看着变得陌生的一切。
他如今处于一潮湿的洞窟之中。
周遭空气,都有股海水的味道,仔细看,下方居然是一巨型黑色湖潭。
漆黑的水流,不断翻腾,到处是大大小小的水涡,不知无数黑水被拉扯其下,又有无数黑水,不知从哪而来。
使得水潭维持于一个平衡的状态。
不时可以从黑水里,看到一些通体金属之色,数米长,脑袋上挂着赤色如灯笼般的怪鱼。
于黑水中若隐若现。
上方则是密密麻麻的墨色藤类。
而林末此时在一根宽大粗壮的石柱上,洞窟内石柱颇多,但高度像林末座下这么高的,不足八根。
这八根石柱,高大无比,犹如一个巨人在海水中,不甘于溺亡,伸出手。
张开的手掌,朝天抓去,想要攥什么。
而周遭还有几十根稍矮的石柱,则像是狰狞巨口中,层差不齐的牙齿。
令人不寒而栗。
林末站起身,打量着周遭。
空气里,有股熟悉的气息。
这是……
海渊。
他微微眯眼,看向脚下,那黑水。
黑水给人一股冰冷刺骨之感,这种感觉,居然让他体内水元运转速度,不由加快了三成!
这是个可怕的速度。
这种伟力……
居然让他直接从崖柏海,来到海渊……
林末微微眯了眯眼,心神有些惊骇。
哗啦!
不知从哪吹来的寒风,下方的黑水,翻滚得更加汹涌,发出冰冷的水声。
“黑龙啊,我的朋友,你竟然来的这么早!”
忽然,一个有些沙哑的声音,在旁边惊讶地说道。
林末身后,稍矮的一座石柱,忽然间,一个魁梧的身影出现。
是飞章。
“我以为我来的已经够早了,没想到你来的居然比我还早……等等……”飞章有些无语,说着说着,脸色微变,
“你怎么在那里?不对,老大怎么让你在那里?”
“位置?”林末眯了眯眼。
“桀桀,你不会以为你那位置不特殊吧?”飞章笑了笑,脸上出现明显的羡慕之色。
“可是没道理啊,强大的飞章都不能在八首位置之上,白蛟那小子也不行,难道黑龙你实力很牛掰?”他说着说着,脸上笑容消失,露出沉思模样。
“或许是因为我有与飞章你一样,对赤鲧无比热烈的情感,这才是关键。”林末随口道,目光则落在其余空着的石柱上。
‘八首?八根特殊些的柱石,这是以实力划分的?’
他心思不断浮动。
“有可能,飞章我可是最爱赤鲧的,桀桀桀。”飞章六只手臂齐齐高举,大笑道。
“爱自由,爱赤鲧!不对,要真是这样,为什么飞章我没资格上你的位置……”
话没说完,他脸上又露出狐疑之色。
“这就需要问老大了。”林末面色不变,转开话题,“飞章,你气息怎么有点虚浮,是谁对你下手了?需不需要我帮忙?”
对方身躯虽然依旧强悍,气血沸腾蓬勃,看似无恙,但在林末敏锐的感知下,那股澹澹的虚弱之意,还是无法隐藏。
“竟然被你看出来了,我的朋友。”飞章一愣,随即叹气,“飞章被埋伏了,被围殴了,因为组织里有人破坏团结,成员中有坏人……”
他脸上出现难过之色。
“不过迪恩格那家伙更惨,被打得连集会都参加不了……桀桀桀……”
话没说完,脸上便出现幸灾乐祸的神色。
表情变化之快,林末都有些无语。
不过脸上依旧露出关怀之色,显示出细说之意。
“这事不好说,唉,不过老大应该会给我们交代,你很快就知道了。”飞章轻声叹息,却是摇头道。
林末点头,心中微凛,没有再追问。
开始与对方聊起彼此的近况,获取一些有用信息。
不过没过多久,便把对方没有明面回答的秘辛套了出来。
不久前,他与迪恩格接到调查金鳖岛勾结千羽界真相的任务,开始去搞破坏,也就是与林末碰巧遇见那次。
那次会面之后,明显把飞章吓住了,直接谨慎了不少。
可后面还是遭了道,被埋伏了。
埋伏之人中,为首的是金鳖岛那位碧央真人,以及一些强势海族。
直接将飞章打成重伤才勉强逃命。
像他一般遭遇的,居然不止一人。
粗略估计,当时在七海执行任务的成员里,三分之二的都出现了意外。
有数人直接被杀,甚至还有人被俘虏。
如此大规模的事件,也是飞章认为组织里有叛徒的原因。
“上次发生如此惨况,还是上次……简直太可怕了。”飞章有些心有余季地说道。
若不是他不久前遇见一神秘成员,觉得有些奇怪,后面行事小心了些,没有再那么霸道嚣张,怕是也会出事……
林末没有答话,同样眉头微皱。
有些明白为何当日天赤闇会是那样的语气。
“对了黑龙,你现在在哪里行事,出事没有啊?”忽然,飞章一脸期待地问道。
“……”林末一愣。
正准备回答。
忽然间。
轰轰轰轰!
空气中出现火苗燃烧的声音。
周遭石柱上,一道接着一道的人影出现。
一个个形态各异,气息强弱不定。
与林末一般,八首石柱上,也有五根石柱上出现人影。
但林末此时却没有心思关注其上的人影,而是直接将目光落在最中心,那最高的石柱上。
最高处的石柱,此时天赤闇那熟悉的身影不知何时出现。
不过柱石上,却不止他一人。
他脚下,还有一浑身是血的男子,躺在地上。
天赤闇双手撑着一根黑色短棒。
黑棒直直地穿过男子的胸膛。
前者表情冷漠,看不出什么情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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