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朱厚熜则严命司礼监将奏本全部呈上,堆积如山的奏本,将文华殿塞的车不得旋,人不得顾。
起初司礼监接到将奏本,尽数上呈旨意之时,心中颇有许些反对之意。
毕竟众人心中有了算计,已经与杨廷和达成“共同辅政”的共识,此时如果听命,岂非背盟?
若仅仅只是背盟,众太监并无太大心理负担。
然皇帝如此做法,则等同于将司礼监批复奏本权利给剥夺。
这对于司礼监而言,则直接可以说,等于一个空头衙门,随时可以关闭,故而并不想遵旨。
然令司礼监太监没想到的是,皇帝也已经有了谋划,反手来招釜底抽薪,一大早就前往张太后处请安,顺带请到懿旨。
张太后本身对于这些个,正德遗宦深恶痛绝,认为儿子无子,皆是这些内侍带着正德嬉闹,才使身体败坏。
而今朱厚熜又奉上极孝,每日晨定昏省不断,一应所用比之正德在位时,只多不少,趋于如此当即一口答应。
朱厚熜得知太监不肯奉命,当即以懿旨,施展雷霆手段,直接将司礼监掌印、秉笔、随堂,及其他十一监、四司、八局等,首要人物全部缉拿,尽数付送诏狱,尽抄其家产。
然后敕命,随他一同从安陆而来的张禄、黄英、戴勇、刁永、马俊、贾友、陈宣、国洪、赵山、黄锦、李清、王伫、孙端、赵露、李堂、李云、张升、苏瑾、郭绅、赵林、张昺、刘臣、刘锐、刘荣、丁玉等二十六人,充斥十二监、四司、八局。
这些人皆是昔年明孝宗赏赐朱祐杬的内侍,至于忠心问题不必说。
且如今朱厚熜乃是皇帝,又是唯一的主子,更重要皇帝以雷厉风行之速,将内廷洗了个遍,此时谁敢阳奉阴违?
换作别人可能不会这么做,因为司礼监一旦被洗涤,则大明政务可能陷入坍塌,无人为皇帝批阅奏本。
然朱厚熜不在乎,他要的是将皇权集中,要的是没有任何人能够分散皇权。
当朱厚熜清空二十四衙门之时,杨廷和根本不知,等他接到消息,一切木已成舟,只能长叹一句“天不佑我”。
杨廷和哪里会想到,昨夜已经和太监联络好,准备随时行动,却被朱厚熜阴差阳错抢先一步,如果不是二十四衙门头头脑脑全部被捕,杨廷和都要怀疑,是否有人泄密。
一步慢,步步慢,除了长呼“奈何”,无有其他办法……
司礼监倒了,但并不意味着事情不处理,朱厚熜不但处理,而且事无巨细。
不但将奏本一一细心过目,一一仔细审批,还每日请一位内阁大学士,在身旁侍候,每当遇到政务不解之时,仔细询问清楚,为何内阁会有如此批复,这才落笔。
因为眼下内阁大学士,还处在轮流票拟当中,故而哪怕朱厚熜每日请内阁大学士询问,也不会出现甲票拟,而乙却不知缘由为何的情况
当然仅仅内阁大学士远远不够,朱厚熜为分散内阁权利,平日还会让六部、大理寺、都察院、堂官或者佐贰官,翰林院官员、给事中等,在一旁候听,随时备用咨询。
此举获得朝野称赞,士林谓之“圣人复生”、“太祖再世”。
所以哪怕杨廷和明知道里面有鬼,也不得不咬碎了牙,往肚子里面咽。
盖因如此,则朝臣人人可面见皇帝,昔内阁大学士心腹地位,自然也随着这些陪同官员,慢慢减弱。
可面对六部、大理寺、都察院、通政使司、翰林院、六科给事中等庞大受益衙门,杨廷和不敢有半点阻止。
不然他连日后都没有,顷刻之间,便可下野。
正德十六年、甲午月、丙午日,即四月二十五日,朱厚熜收到一份非常有意思的奏疏,那便是王琼率领九卿上本《请上亲政事疏》,疏曰:“天眷皇明,笃生神圣,入继大统,天下臣民莫不延颈以望,《太平书》曰:‘慎厥终惟其始愿!’
陛下励精初政,率由旧章,取《祖训》一书,日夕观览,守以为法。退朝之暇,亲裁章奏或召见大臣面议。
可否举经筵日讲之仪,以缉熙圣学。慎内外辅导之选,而黜远憸士。
往者佞幸构连争,以逢迎謟谀相尚。窃宠希福陷先帝于有过。此前车之辍鉴,不在远毋或弗慎,厥始复启厉阶。”
朱厚熜看后摇摇头,然后提起朱笔就在上写着:“卿言诚乃谋国之言,朕当遵《祖训》、召群臣,经筵日讲,任贤黜邪,皆新政所最切,朕将勉行之。”
随后又看到一本吏部奏本,是巡抚苏松右侍郎李充嗣所请,乃请升苏州府知府徐赞为河南布政使司左参政。
朱厚熜看过一遍之后,便在奏本之上,提了一个“可”字,然后下发内阁,再由内阁下发各有司。
至于修建朱厚照皇陵之事,朱厚熜便遣派武定侯郭勋督造,至于其他要求也没有,只是按照历代惯例所敕造就行。
朱厚熜同意修建皇陵之后,随意捡起一本奏本,便感觉颇有些奇怪。
这本奏疏居然又是齐之鸾,且还是给致仕太子太保、户部尚书兼武英殿大学士费宏,致仕翰林院编修费采记功疏。
费宏、费采在正德九年五月,因为当初宸濠谋复王卫,被费宏揭发其奸,因此不允,故而被御史余珊所弹劾。
然后费采同样出言阻止,却莫名其妙被正德申饬,费宏、费采二人无奈之下,只能上致仕疏求去。
可当费宏仅仅上疏一次,就被正德当场同意,唯恐不速,引的当时朝野一阵骇然。
盖按照明代传统,一般高官上辞最少三次,因为官员“求去心切”,而皇帝“无奈之下勉强”答应,表示皇家厚待士大夫。
可费宏堂堂内阁大学士,挂着太子太保衔,忽然一疏即退,如何不让天下人震惊骇然?
徐之鸾在奏本上说:“费宏谋国尽心,而费采亦未闻大过,不宜终弃。”
但这些都不是重要的,重要乃是之前朱厚熜已经说过,追复正德年间官员,徐之鸾这个时候,再递奏本又是为什么?
这让刚刚涉及处理朝政的朱厚熜有些不明,甚至根本不知徐之鸾在想什么。
难不成徐之鸾是费宏门生?
故而如此举荐?
于是朱厚熜问向旁边的蒋冕:“敢问先生,兵科给事中徐之鸾,何许人也?”
坐在一旁给朱厚熜整理着,堆起人高奏本的蒋冕,愣了一下随后捻须长思一番,低眉答复:“徐之鸾,字瑞卿,号蓉川,正德六年辛未科,二甲第九十五名进士出身,本中山王裔。
早年科举中秀才,魏国公厚遗金币,其人固拒不受,更因此易齐姓。正德年间之时,首发宸濠奸谋,力争大行皇帝留驾。后复著《回銮赋》,以寓讽谏江彬、谮王守仁通濠……”
蒋冕如数家珍,将徐之鸾的事迹,一一向朱厚熜解答。
这也让朱厚熜再次清楚认识明人。
明代能当官的,没有一个是记忆力不行,至于蒋冕学霸,早年还是神童的,内阁大学士,更是恐怖至极。
居然连徐之鸾的家世都一清二楚。
要知道官员科考时,也才只写三代家世,可蒋冕居然连齐之鸾是徐达后人都知道,连徐之鸾何时易姓都清楚,这就不得不让朱厚熜细思极恐。
往日看蒋冕,一直都是唯命是从,跟着杨廷和背后同进同出,以为只不过是个跟屁虫。
今日一看,蒋阁老也非寻常之辈呀!
怕是对方只不过是为了某些东西,才会心甘情愿跟在杨廷和后面。
或者说,杨廷和的人格魅力,能力折服这位隐藏至深的内阁大学士。
“圣人问及,可有什么事?”蒋冕也是一阵奇怪,怎么皇帝批阅奏折,批着批着,就问起徐之鸾。
“没有没有!”朱厚熜连忙摇头。
这徐之鸾是正德六年殿试进士出身,也就证明并非费宏门生,因为那年是少傅兼太子太傅、吏部尚书、武英殿大学士刘忠,与吏部右侍郎兼翰林院学士靳贵为考试官。
充其量费宏只是一个殿试读卷官,算不得太过亲密。
徐之鸾之所以如此举荐,恐怕也是因为二人当年在朱宸濠一事上,乃是统一战线,故而荐之。
于是朱厚熜提笔写了一句:“卿意已知,于忠贞之士,国朝素来不会亏待,此事朕已诏起复!”然后继续将奏本给内侍,让其下发内阁及诸司。
然后朱厚熜继续处理剩余奏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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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之鸾科名来自于《皇明贡举考》,不会有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