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天成我形,厚土成我身。
从某种程度上来讲,产道深处那‘宫中蠢动之胎’,让越阳楼也联想到了自己这具化作了‘肉身坛’的身躯。
同样将血肉凡胎比喻做天地万象,依次取得其上其下之能力。
不过两者之间最大的区别,则是越阳楼的‘肉身坛’才刚刚从理论的假想转化为实际,而首阳山深处的这尊‘宫内蠢动之胎’,却已经仿佛和地脉结合了起来,隐藏在齐夷大君的本体中,以‘脐带’汲取着营养。
在三千里秦岭妖国这片北道门自留的实验田上。
像是对地脉动手脚这样的大事,不可能瞒得过那些妖道,正如长生子那个女人名为宾客实为监视的身份一样,齐夷大君在做的事情,只可能也是某些人默认且支持的。
虽然并没有对这个世界的历史有太过深入的研究。
但越阳楼也知道,南北两宗的道门在逐渐成型的过程中,都很大程度上吸收了原始巫祭崇拜、和仙秦方仙道的理论体系,并因此由前者衍生出了‘符箓’,由后者衍生出了‘丹道’,这两大系统性的集大成者之物。
北道门的前身是仙秦方仙道,南玄门的前身是原始巫祭崇拜。
若是说依旧在那个徐福东渡带回了长生药(太岁)的前提下,进行推演的话,这一系列的因果关系也就完整了起来,正因为是北道门继承了方仙道解体后的诸多研究,如此,三千里秦岭内,齐夷大君将‘宫内蠢动之胎’连接上地脉的行为,才会被允许。
“太岁……胎秽……”
感知着周围似乎越发诡异起来的环境,那一声声的胎动之声,就让越阳楼感到了深深地恶寒萦绕于周身,仿佛是齐夷大君的肉身本能终于判断出了他这个体内异物的存在,开始想要清除。
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
这句话本身是说皇天无我、厚土无私,无论是对待任何世物,也只是平等的给予,从不侵夺。
但若是说放在天和地都诞生了自我意志、独为偏颇的语境下的话……那一刻,越阳楼就感到这句话忽然间变了一种味道,成为很多人误解的那种“天地不仁”,只将众生万物当做‘刍狗’这野草扎成的牲畜而已。
骤然间,仿佛是整个天地都对自己生出了深沉的敌意一般。
仅仅是抬起头,越阳楼就能够看到那产道的四处墙壁之上,一些漆黑的畸形脓包凸出了出来,然后“噗噗”的一个个炸开,露出其中黝黑如石的一颗颗眼睛,用一种无法言喻的恶意眼神,齐刷刷的凝视着越阳楼那格格不入的存在。
好似这就是‘胎秽’之力的持有者,从食物链的原点位置,对其下游衍生出来的劣等种,所拥有的权柄一般。
那些恶意视线的凝视下,越阳楼只感觉到像是全身的血肉背叛了自己的意志,被激发出了铭刻在深处的原始恐惧,竟是瞬间就产生了一种自行溶解的趋势。
远古的天神以伟力搅动大海,群山及大陆上浮,万物于水中出焉。
这就是世界上最古老的水生型创世传说,而‘太岁’之造人神话,则亦是从这类水生型创世神话中,割裂出来的‘以水和土混合成泥’的部分侧面。
若是将成型而固化的人体视作是烧成的陶俑的话,那在胎秽之力的影响下,所有古老程度不如其的生物,就好似是形体逐渐往最初始的模样回溯,如不定形的海底淤泥一般,重新获得那万古的‘长生’之躯!
‘没错,就是这种大恐怖、就是这种令人绝望的味道……’
那一刻,感受着自己这身血肉的异变,越阳楼抬起微微颤抖、且长出了密密麻麻眼珠子的手臂。
在他的身上,将背阴洞中众妖的肉身尽皆吞食之后,猿猴的暴虐、山君的凶残、蛇魔的阴狠及种种不同而相似的原始兽性,就同时的爆发了出来,然后为越阳楼精神中那更加恐怖的魔念本性所尽数吞食,作为资粮,使其进一步的异变为某种模样,契合肉身,强行摆脱了胎秽之力的影响!
世间的物种起源不止‘太岁’一支,而在此之前,通过《地罡考召箓》的修行,越阳楼则正是恰巧有着其中龙蛇种里也最为纯正的血脉!
若蛇若龟,若鱼若蛤,世上变化,龙皆能之。
如果说胎秽之力的效果,是使生物的形态不断“退化”,最终回到起点的话,那么无论世间万物的出生种类,具是可以升华而成的“龙”,便是那相反的位于血脉之终点者。
两蛇相缠,即是双螺旋的形态。
所谓的‘真龙’,其本质正是不断螺旋上升、而无止境延续的“进化”本身!但凡有欲望摆脱现状,心持积极奋进的‘升与变’之道,则鲤鱼亦可跃龙门而化白龙腾空,黑狗亦可脱毛身而化乌龙升天!
在那足以令所有生物溶解为淤泥的胎秽之力前。
借助那绝望的大恐怖之意,越阳楼却反而是领悟到了抗逆、斗争的螺旋进化之真谛,反吞妖性而炼魔性,精神完美契合肉身,一身磅礴如海的凶戾血气,达到了前所未有的极盛!
那一刻。
装甲的鬼神屹立于血肉大地之上。
来自动力炉中生命剧烈燃烧的能量传输全身,宛如无数雷霆被瞬间激发一般,他向前摊开五指,掌心中‘孔雀咒王剑’的锋芒隐现,金光一闪,就化身为堂堂的雷霆,瞬间轰开了一条笔直的道路,碾碎了墙壁上那些恶意的眼睛!
逆五行神光?
不!这是西方损性监兵神雷!
既然齐夷大君渐渐苏醒过来的本能,已经是打算清楚体内的异物,导致这整片天地都对自己生出难以言述的恶意,那越阳楼自是干脆抢先出手,先行以反金行神光演化出更激烈的西方损性监兵神雷,强行撕开一条道路!
在骤然间受袭的痛苦之下。
那一刻,整座“太岁宫”好似一头庞大无匹的怪物般,本能意识提前苏醒过来了一部分,操控着‘产道’周遭的血肉疯狂蠕动,急剧收缩,向越阳楼挤压了过来!
那副仿佛突然变得异常逼仄起来的场景,说真是“天塌地陷”其实也绝不为过。
在越阳楼的眼前,整个天地确实是都向他展露出了难以言明的恶意,以重重的压迫力,要将他束缚在这里!
“果然如此呀——”
看着这一幕,越阳楼嘴角微微露出一丝愉快的笑容,仿佛蛇类般的狭长竖瞳凝视着那胎动之声传出的位置,道:“那里是你孕育的本体所在,从来秘不示人,这么多次的千山妖宴,也正式为了这个‘宫内蠢动之胎’而存在!”
就像是本身也化作了一道雷霆般。
毫不顾惜的任由这具装甲抽取着大量蕴藏着生命力的血液,本身也达到祸境之后,越阳楼和天辰装甲深度融合为一体,在无数仙道符文的放大效应下,驾驭着来自天地磁场的磅礴大力,他的身形就几乎是化作了一道异常闪耀的雷光,拖拽着一路轰鸣雷声,向前突进!
雷霆来势汹汹,速度何其快捷。
纵使天地的合拢速度再快,又如何能拦得住那难以想象的极速呢?
一瞬间,突进突进再突进!
装甲的鬼神以雷霆所成的身躯,轰雷掣电,强行撞开从‘产道’到‘子-宫’的路径,冲破重重壁障,所遇之物更是毫不留情的撕碎。过路后,只余碎肉满地,汇集成一条血河!
解开困龙纵兕虎,赶上夷门入玄宫。无明火变激紫电,霹雳截断首阳峰!
那一刻,好似正是要一道雷霆截断山峰,再撞开那合拢的天地般,越阳楼行使着达至莫测之境的神速,陡然冲入到一个充盈着灰黑色雾气的巨大血宫之中。
激走的风流里,他放眼望去,只见这座血宫中心,伫立着一个接天连地的庞大胎盘,其延伸出来的脐带和血管密密麻麻的布满了墙壁及大地,每一根的周围还有无数穿着脏大褂的鼠人,专门负责维护运行,不断往那些血管裂开如花瓣口器的根部里,投入一具具活生生的人体或妖躯,任其进食。
说是地狱般的景象。
但其实也不太像是地狱般的景象。
因为这里存在着的每一个生灵脸上,都是一种相似的麻木到近乎蒙昧的神色,即便是那些被投入到血管口器之中的人类,他们好似也根本不在乎自己的死亡,或是他人的死亡,如同这就是和吃饭喝水一般的自然天理。
将这些宫中的景象一览无余,越阳楼心里刚添上几分疑惑,可紧接着如有预感般抬起头远目,他就看见那庞大的血肉胎盘调整了一下方向,转过来面向了他,然后显露出了其中那个怪异婴儿蜷缩着的全身。
“汝乃何人,为何闯进吾之宫室,还大肆杀戮吾的玩伴!”
似乎异常委屈的清澈童声极为不符合的在天地间响起,在看到“胎秽”那纯真如稚子的眼眸时,竟是连越阳楼也不由得愣神了一刻,凶戾之气顿消几分,一瞬间甚至怀疑自己是不是找错了地方。
“胎秽之子?”他本能确认了一下。
胎秽之子没回答,声音不快:“汝还没回答吾先前的问题呢!”
“……那就对了。”
看着那无数血管中纠缠着的人尸和残肢,越阳楼的凶意重新勃发,然后毫不犹豫的一拳轰下!
“相争相斗,分个你死我活而已,要甚忒多废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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