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往前走了不久,智朗就看到几辆战车正相向而来。
看到智朗他们,为首的一辆战车加快速度,先奔了过来。
车上尤其显眼的是个虎背熊腰的大汉,稳稳的站在车左位置,隔着老远都能感到彪悍之气。
这正是薪武。
“家主。”到了跟前,战车猛地停下,接着薪武跳下马车,朝智朗行了一礼。
“我听说,你这两日都在屯留城外?”智朗扶着车帮,说道。
“正是!其他人正在前方等候。”薪武抬起头,面有激愤。
突然指向豫让他们,说道:“家主,这是何人?”
“他们都是宗主所派之吏。……这位乃是宗主门客,豫让先生。”
薪武愣了一下,接着咬牙切齿道:“宗主真的要收缴邑中战车?”
智朗缓缓点了点头,“不止战车,还有制造战车的工匠。”
“怎会如此?!!”薪武嚯的站起来,满脸的急恼。
“还是上次之事。”智朗摇了摇了头,有些无奈。
这薪武擅长战事,对战车极为痴迷,对他来说,没有战车跟要了半条命没什么区别。
“此举不公!不公!”
薪武有气不知往哪出,吼了两声,他突然抽出长剑,愤怒的斩向路旁一颗碗口粗的树木。
只听咔嚓一声,那树竟应声而断,倒在地上发出沉闷的巨响。
提着已经断裂的青铜长剑,薪武注意到了豫让。
往前几步,他的眼睛死死盯着豫让,浓重的杀气扑面而来。
豫让车驾的马匹被惊得退了几步,他也下意识的微站起来。薪武的力量实在骇人,有如此巨力之人,他平生也未曾见过。
智朗连忙站起来,沉声道:“薪武!不得无礼!”
薪武看向智朗,这才愤愤的扔掉断剑,干脆俯身不起了。
智朗跳下车,气恼的踢了他一脚,骂道:“你个憨货!没有战车,你就活不成了?丢人!”
薪武抬头看了他一眼,低头道:“武知错了。”
他从八岁学习驭车,一天有半数时间都花在了战车上,战车早已成了他生命的一部分。
现在突然说要收缴战车,他又怎么能接受?此刻,他恨不得跑到智邑,找智瑶算账去。
智朗转过来,无奈的朝豫让说道:“我这家臣就是个莽夫,言辞欠妥,还请先生勿怪。”
豫让摆了摆手,说道:“我知晓汝等心中不满。不过,宗主奖惩有度,只要小君子立下大功,迟早能拿回去的。”
智朗缓缓点了点头,“但愿吧!”
……
又往前走了不久,他们果然遇到了路边林荫中休息的大部队,邑中一百多辆战车,都在这了。
跟薪武差不多,甲士们都是面有激愤,显然对收缴战车极为不满。
要知道,这些战车可不是智氏派发下来的,包括他们的甲胄,兵器,都是个人财产!
长这么大,还从未听说过有宗主收缴下面封邑战车的,也就是智瑶的威名太大,换作别的地方,早就乱起来了。
智朗只好骂了他们一顿,平息了众人怒气,这才又继续往前走。
屯留城已经遥遥在望。
屯留并不属于谁的封邑,而是直接受智瑶管辖。城池的长宽有二三里,人口也多,是智氏北方的重要军事据点。
不过,在通往城池的大路上,此刻正有一队战车守在路口,那是之前去收缴战车的人,之前一直在跟薪武他们对峙。
虽然离着有一段距离,但智朗还是一眼看到了为首那辆华丽到更像文车的战车,车上坐着一位军官,智朗也认得这人,名为许平。
前不久的械斗冲突中,那位战死的乡宰,正是许平的亲兄弟,也是这个许平上报智瑶,咬定是智朗挑衅。
而这次负责收缴智朗的邑中战车的,又是这个许平。
几乎是同时,许平也认出了智朗他们,目光陡然变得阴冷起来。
从上次械斗开始,双方的仇怨早已到了不死不休的地步。之前城宰说智朗必死无疑,他都已经往兄长墓前告慰了,结果智朗竟然又回来了。他心中怒火难平,又特意要了这个收缴战车的任务。
回来又怎样?既然宗主要对付智新,他不介意再炮制一次上次的结果。
恨恨的扔了吃了一半的果子,许平站了起来。
等离得又近了些,他大喊道:“智朗!我奉宗主之名收缴战车,你却公然违抗,是要对抗宗主吗?”
智朗并不回答,直到双方相距不到五十步,他终于让人停了下来,这是战车对战的理想距离。
“智朗,你个怯懦之徒,这次智邑之行,被吓破了胆吗?”看智朗不答,许平再次骂道。
智朗仍然没急着表态,却指着许平,扭脸朝豫让说道:“豫让先生,你看此人如何?”
豫让脸色也不好看,答道:“豫让只带来了耳朵跟眼睛,小君子何必问我?”
智朗点头说道:“朗并无他意。只希望先生向宗主回报之时,据实以答!”
“这是自然!”豫让答道。
智朗点点头,这话他当然相信。这几天的接触下来,他对豫让也有不少了解。说好听点,这是位君子,说难听点就是个直脑筋。
正所谓:君子欺之以方!
只要占着理,这样的人才最好对付。
跟豫让聊了几句,智朗终于转向前方。
看着许平,大声说道:“许平,你也看到了,我今日刚从智邑归来,如何有违抗宗主之意?”
“刚回来?”许平冷笑一声,说道:“我可不信你刚回来。那个薪武之前挑衅我等,定然是你指使。”
“贼!”
薪武顿时大怒,指着对方,骂道:“你这条山中野犬,在此狂吠不止!真当我手中剑不利吗?”
许平扶着车帮,喊道:“你这条家中恶犬,果然吐不出什么人言!”
薪武愤怒的满脸涨红,手握着车帮,几乎把木头都掰断了。
“许平,此刻就不用逞口舌之利了。我收到宗主命令,确实要收缴战车,若我上缴,你待怎样?”智朗大声说道。
“那自然很好。不过……”许平突然指着智朗的车驾,说道:“你所乘的车驾,也要收缴!”
智朗的眼睛猛然眯了起来,拍着车子,冷声道:“你大概是认错了,我这车驾是辂车,可不是战车!”
“那谁知道!你配齐甲士,这辂车也未尝不能当做战车来用!”许平大声说道。
很显然,收缴战车不是目的,他只是要激怒智朗。
听到这话,智朗还未说话,薪武却再也忍不住了。
他突然从驭者腰上抽出长剑,郑重的向智朗行了一个稽首礼,说道:“作为家臣,我不能看着家主让人羞辱。家主且等着,我去取了这贼人命来,若宗主责罚,我自缚前往智邑。”
说完,他就站起来,让驭者启动战车。
“薪武!”
智朗拍拍旁边驭车的骝,咬牙道:“骝,你去拦着他。”
“唯!”
骝连忙跳下车,奔过去站在马匹前,挡住了去路。
“骝,你让开!”薪武目眦欲裂,低吼道。
骝坐在地上,说道:“我奉家主之命拦你,不可违。可我不想拦你,那你就驱车从我身上碾过去吧。”
薪武脸颊肌肉鼓起,还是下不了手。重重叹了口气,他猛地甩开缰绳,坐在那生闷气。
“智朗,你那家臣是要来杀我吗?为何不让他来?我可是等的急了。”
对面的许平再次喊道,手下也跟着笑起来。
在他看来,智朗如今正在悬崖边,只要有人轻轻一推,那智瑶定然不会放过智朗了。
可惜,许平并不知道智朗跟智瑶的约定。在智瑶心里,智朗能带来的利益早已压过了威胁,再加上智瑶付出的大量隐形沉没成本,敌对已经是过去了。
正因为信息获取的差距,结果也变得不可预料起来。
智朗的手不自觉的握在了剑柄上,喊道:“许平,我知道,前些日子你的兄长在械斗中战死。可这不能成为你今日挑衅我等的理由吧?
而且我父亲虽然故去,但他在智氏仁义之名皆知,你如此作为就不怕国人不满?”
“你父亲?仁义之名?哈哈,我怎么不知?倒是听说他无所作为,庸碌之人而已,你可真会贴好名声。”许平大声笑道。
话声刚落,许平还未觉察什么,对面的豫让却脸色一变。
辱骂别人父母,这可是大仇!智朗还能忍受?
果然,智朗一改之前的淡然,突然一脸的怒不可遏。
猛地看向豫让,他大吼道:“先生,此贼辱我先父!朗就算舍了这命,今日也万万不敢让他胡言。”
“智朗!你……”事情变化太快,豫让也有些懵了。
不等豫让继续说话,智朗直接朝骝喊道:“骝,你为薪武驭者!……薪武,半刻钟内,我要看到那贼人永远闭嘴!”
“唯!”薪武振奋的大吼一声。
骝也立刻站起来,登上薪武的战车充当驭者。
薪武指挥战车,开始列阵,甲士们士气如虹,正应了那句哀兵必胜。
对面的许平终于意识到了不对。潜意识里,他以为智朗不敢出手的。
可,智朗竟然真的敢!
心中惊慌,许平连忙让部下列阵。
可他们在这悠闲了太久,战车都停在树荫下,一时难以聚集。而且士气也调动不起来,眼看着乱做了一团。
“只斩许平,不伤无辜!”智朗突然喊了一句。
“唯!”薪武应了一声。
战阵已经列好,接着,他的车右挥动了进攻的旗帜。在刺耳的轰鸣声中,一辆辆战车如同巨兽,向着对面冲锋过去。
五十步的距离,对战车来说不过几个呼吸的时间而已。
薪武的战车冲在前边,握着长矛,直指许平!
眼看自己这边战阵还未成,迎战是不可能了,许平连忙让驭者调转方向,往城门方向去。
不过,他已经丢了先机,还未走远就被薪武追上。
双方互相射了几箭,但都被挡了下来。
战车很快并驾齐驱,隔着几步远,薪武手中长矛带着呼啸声直刺过去。
许平连忙拉过车右,挡在前边。
结果毫无意外,车右被洞穿,矛刃险而又险的贴着许平的肩膀划了过去。
薪武大吼一声,竟挑着那车右甩下了战车,接着第二矛继续刺去!
许平提盾来防,盾牌直接被穿了一个大窟窿,接着又刺穿了许平的胳膊。
薪武正要收矛再击,这时,骝突然驾车贴向了对方战车,距离缩短,车毂都几乎要撞到一块了。
薪武顿时大喜,一手扶着矛,一手提着剑,踩着车帮,直接向对面战车跃了过去。
在许平满是惊恐的目光中,薪武如同坠下的狰狞巨熊,手中长剑带着愤怒,重重砸了下来……
当战车停下,扬起的尘埃立刻笼罩了他们,却遮掩不了那刺目的暗红。
一切都结束了。
薪武跳下车,灰尘跟着飘到了染红的衣服上。他干脆扯开上衣,露出了壮的跟狗熊一般的体格来。
转身看向那辆华丽的战车,已经破坏的不像样了,薪武啐了口吐沫,一脸的不屑。
“上车,回去了!”骝调转了战车方向,沉声招呼道。
薪武的情绪陡然落了下来,叹了口气,重新登上了战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