智果的居所只是普通民宅,他自己所选,位置偏僻,不过胜在清净。
到了附近,远远的就看到一群小孩子正聚在路边蹴鞠,(蹴:踢;鞠:实心皮球,)一群半大小子追着那只灰不溜秋的皮球跑来跑去,玩的不亦乐乎。
“去去!到别处玩去。”智朗的亲卫往前几步,挥手驱赶走了那些孩子。
智朗疾步走到跟前,却发现大门大开着,智果正坐在院子里喝茶。
“你知道我要来?”智朗跨过门槛,笑道。
“不知。”
智果抬头看了他一眼,摇头道:“只是我这院中清冷,开门借一借院外的热闹而已。”
抬手示意智朗在对面坐下,正要喊仆从去拿新茶具,却被智朗制止了。
“你这茶水闻之苦辣,我还是喝自己的吧。”
智朗瞥了眼智果茶壶中漂浮的茶叶跟葱姜香料,却取下了自己腰上的小铁壶。
智果微微摇了摇头,就端着茶具,大饮了一口。
看着这冷清的院子,智朗瞥了眼后院方向:“你的子女未跟随过来?一个也没有?”
智果只是摇头。
智朗目光微凝,沉声说道:“你果然还是心存担忧?”
“为智氏能存一生机,我不得不如此。”
智朗只是轻哼一声,也并未多言。
在他眼中,智果当然是属于那种很辣的老姜,也是很矛盾的一个人。
一方面,智果确实心忧智氏,甘愿为家族出言出力。但另一方面,他却没有共存亡之心,一到未及自己的时候就退了,是那种对智氏有所保留的忠诚。
这种人,说好听点是趋利避害,说难听点就是圆滑,当然,世上多的是这种人。可问题是,人家都是暗地里做准备,他却全摆在了桌面上,暂且不说到底为公还是为私,这样的作为就没有几个人会喜欢的。
喝了口茶水,智朗缓缓说道:“我来找你,是为了加冠之事。”
“加冠,找我?……哦,你也只能找我了。”
智果打量着对面的智朗,有些感慨道:“你还未加冠啊!”
这些日子,大家很自然的就忽略了,智朗还未加冠啊!此刻细想来,除了不敢相信,也只剩下感慨了。
“既然如此,我得为你取个好字!”
水壶瓶塞扣好,智朗却摆了摆手:“取字就免了,只是借你这个名义而已。字,我已经想好了,就叫子途,前途明朗之意。”
“这……”智果愕然的看着他,“哪有自己为自己取字的道理?”
“怎么没有?……此事就这样吧,我让人备好加冠的物品,一个时辰后去宗庙。”
“好吧!”智果有些哭笑不得的点点头。
也对,智氏能让智朗真心尊崇的怕是没有,他不愿意接受别人取字也正常。就连让他智果加冠,也不过是找不到更好的人选了而已。
智朗加冠之事很快被宣扬出去,听到这个消息,城中的族中长老也纷纷聚了过来。
加冠对人的意义无需多言,是比成亲还要重要的仪式。加冠之后,就意味着一个人真正成年,可以独立承担家庭跟社会的责任了。正所谓:令月吉日,始加元服。弃尔幼志,顺尔成德。
加冠,所谓冠就是指头上的冠冕。在礼仪制度细致的春秋,加冠的各种标准跟规则也不少,等级严密,什么地位就要选什么规格的冠!
天子山冕,诸侯玄冠,大夫裨冠。卿大夫也是大夫,况且智朗如今还不是呢,所以只能选裨冠。
智朗早早的过去等候,过了不久,智果也匆匆赶到了。
各项流程有条不紊,加冠礼,每年总有那么几个,大家看得多了,早就熟的不能再熟了。
智果果然选了智朗自己取的字,子途。接着,伴着祝福的话语,智果郑重的把冠戴到了智朗头上。
到这,加冠礼才算完成了,代表智朗正式成年,可以成亲,也可以被委托重任。
整个仪式有些无聊,但好在并不算长,众人很快散去。
回居所的路上,智朗摸着头顶的冠,除了重量,总觉得又凭空多了些别的东西来,责任感?或者压力。
虽然知道是心理暗示,不过,谁又能忽视其中的作用呢?
第二天,智坦回来了,同时带回来的还有被捆的结结实实的智国。
“家主,人带回来了。……跑的还挺快,半天功夫竟走了将近百里。若再慢些,还真让他跑掉了。”
看着坐在地上一言不发的智国,智朗抬手指了指,说道:“把他放开吧!他也没想跑,不然你们可找不到他。”
传车速度快,但跟战马比还是差远了。智国不可能不知道这种结果,可他竟没有变化路线,也没有用什么规避的手段,只能说明他根本就没想跑。或者说,这又是对智朗态度的试探?
“就这么放了?”智坦诧异的道。
“放了吧。”
“唯。”
智坦有些不情愿的抽出佩剑,狠狠挥了几下,把智国身上的绳索挑开了。
“有什么想说的?”智朗一伸手,扶着智国站了起来。
智国没急着说话,却使劲拍了拍身上的土,顿时尘土激荡。
智朗退了几步,只是静静的看着他。
“我是智氏族人!”直到整理好仪容,智国这才说道。
“我知道,可这又能表明什么?”
“我为智瑶效力,因为他是宗主,可也仅此而已。我想发挥才能,但不想去别国。”
“可,我该如何信你?”
“我可以起誓!”智国立刻说道。
智朗不说话,却只是看着他。
智国吸了口气,干脆真的大声起誓起来。
智朗的目光也跟着缓了下来。一般来说,这样干脆的起誓,要么是问心无愧,要么就是根本没当一回事。
很显然,智国不大可能是第二种情况。
誓言这东西,春秋贵族的看重程度是超乎想象的,一旦起誓,几乎不可能违背,这是常识。
所以,智国愿意起誓,就说明他很大可能所言不虚。
“你该知道,你不是我的亲信,也不大可能改变什么。”智朗终于说道。
“我知道。”
“那就先等着吧,会有人安置你的。”
接下来几天,智朗就一边处理积压的公务,一边准备继位之事。
按道理说,智氏宗主是卿大夫,继位还需要国君认可的。不过,智朗前些日子才掀了国君的桌子,以晋君那小心眼,八成是要为难的。
所以,智朗只派人去通知了一下,根本没有当回事。
等到了继位这天,因为时间太紧,来的几乎都是智氏族人,隆重程度却丝毫不少。
宗主继位仪式,不用想也知道有多复杂,当看到那长长的礼仪流程,智朗还没开始就头疼了。
祭拜祖先跟神明,唱礼词,转交宗主印信及其它象征物品,众人念祝词……
从早上一直忙到下午,当最后一个流程结束,智朗终于长长松了口气。
众人各自散去,智朗也拖着沉重的冕服,回到了居所。
换下常服,智朗手中拿着宗主印信,摒退仆从,一个人站在了院中。
他本以为自己会很平静,但此刻真的把这权力握在手中,心中还是激荡莫名。
从今天起,智氏加上占据的赵地,这数十万户邑,两百余万人口,就全在他一人了。
从来到这个时代起,这就是他曾无数次畅想的一天,但真的没想到,会来的这么顺利。
此刻,他毫不怀疑,在这个文明蓬勃发展的时代,总会有他一席之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