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拜见老祖!”
随着双峰之间霞光亮起,剑台外的修士尽皆躁动,无数落剑山的弟子俯首作揖,鲍向阳等人,都露出几分恭敬。
随着人影出现,一股囊括整个宗门的强横气息,压在了在场每一个人头顶上,连所有风雨杂音都消失得无影无踪。
啸山老祖的面容,看起来只是中年人,一袭布衣,腰间挂着把佩剑,没有多余配饰,眼神如同苍穹之上的鹰隼,不喜不怒却带着一股骇人威压。
这股压制力源自强横神魂,看不到摸不着,却能让凡夫俗子连站稳都是奢望,就像是左凌泉在栖凰谷初次见到上官老祖时那样。
不过,左凌泉被上官老祖居高临下看得太多了,对这让人不寒而栗的威压,并没有什么感觉,甚至坦然对视,表情估计是除莲花冠老道人之外,最轻松的一个。
啸山老祖悬浮于盘龙壁上,打量着下方的白袍年轻人,并未第一时间开口。
能坐镇一宗担任老祖,对于山巅的规矩早就摸透了,没有自知之明的人,根本走不到这一步。
方才啸山老祖瞧见了左凌泉出剑,没能认出是哪家的‘剑一’,但看出左凌泉只是幽篁巅峰,甚至五行之金尚未圆满,算是幽篁四个半重。
在这种情况下,施展的‘剑一’,威势依旧强横如斯,超出了幽篁巅峰剑修的平均值,说明此子不光会剑一,甚至摸到了某些巅峰剑修才会接触的东西。
啸山老祖能走到现在,天资绝对是最顶流的一小撮,但悟出祖宗的‘剑一’依旧费尽心血,面对山巅之后的千里险峰,目前处于探路阶段,连方向都没确定。
下面这个小子,能摸索到这一步,啸山老祖有十成把握是某位剑道巨擘的嫡传,能教出这种徒弟的人,他多半打不过。
当场打死此子,对方师长杀过来,落剑山就除名了;不打死,这小子百年之后过来,落剑山可能还是除名了,对方有这个天资。
为了个瞎惹事的宗门废物,死磕到这种地步,从宗门利益上来讲,属于好言难劝该死鬼,比上任老祖叫板老剑神还作死。
因此,啸山老祖并没有怒言相向,而是面向所有人道:
“本尊刚听弟子说起了今日之事来由。落剑山恪守正道数千年,所作所为诸多道友有目共睹,但再大的宗门,也难免出几个败类,绝剑崖、道家祖庭也不能幸免,犯错不可怕,但要知错能改。韩松!”
盘龙壁下,韩松连忙双膝跪地,拱手道:
“徒儿教子无方,不该怀有私心。这就自行清理门户,去寒知峰面壁思过。”
在场众人听见这话,微微点头,觉得当家老祖还是明事理。
“杀忠心护卫以求苟活,本就是邪魔外道行径,死不足惜,包庇者同罪,哪怕是本尊嫡传,也不会偏袒半句。”
说到这里后,啸山老祖话锋一转:
“但事情一码归一码。宗门出了败类,自己清理门户理所当然,别人却没资格指手画脚。”
啸山老祖看向下方的白袍剑客:
“特别是阁下仗着修为,在集市藏拙,不表明身份,让小辈误判起杀心,从而借故杀人,可有理?”
左凌泉很坦然:“拔剑向人,从来都是生死自负,不知道这点,是宗门没教好,怪不得别人不留手。再者,我如果没这身修为,只是脾气倔,是不是就该死在多宝潭,身边女子被人欺负?”
众人听见这话,微微点头,再垃圾的宗门,都知道摸不清底细就别招惹,自己先拔剑起杀心,还能怪对方道行高?这要是道行低,白袍剑仙不就交代了吗。
“落剑山确实教徒无方,已经清理门户,落剑山不会为其辩解半句。”
啸山老祖声音微沉:“但你作为高境长辈,晚辈已经报了家门,未铸下大错的情况下,你是不是该稍加惩戒管教,给晚辈一个改过自新的机会?一言不发直接杀人,难道就没半点过分之处?”
这次,诸多修士面面相觑,意见出现了分歧。
白袍剑仙展现的道行,肯定接近玉阶仙尊了,这道行放在哪个宗门,都是核心师长。
如果按照正道‘教人向善’的理念,师长面对晚辈要宅心仁厚,哪怕不认识的别家晚辈,不爽也应该是管教,或者去打对方师父,打晚辈还下死手,就太没气量了,也降自己身份。
但这只是认识宗门之间的讲究,彼此不认识,一个小瘪三来找事,还拔剑起杀心数次冒犯,被打死不是活该吗。
总的来讲,就是白袍剑仙做法理所当然,但也有以老欺少、以大欺小的意味。
不过,左凌泉如果真是几百岁的仙家长者,确实有以大欺小的意味,但韩褚鹏的年纪,比他爹还大一轮儿!
韩褚鹏是小辈,他还不得是个宝宝?
剑台外,汤静煣、谢秋桃,乃至另一边的赵无邪,眼神都十分怪异。
左凌泉没有解释这个问题,而是道:
“那你想如何?”
面对仙家老祖不称呼‘仙长、仙尊’,是很冒犯的行为。
但在场所有人都习惯了,这白袍剑仙能用尊称,那才叫真稀奇了。
啸山老祖有所不悦,却没动怒,只是道:
“阁下此行所求理所应当,门户已经清理。但阁下漠视落剑山、对小辈下死手,也是真,本尊不与晚辈计较,但你至少应该对着剑门行上一礼,你说是与不是?”
说白了,就是互相认错道歉,今天这事儿就完了。
这个解决方法,在所有修士看来都没问题,但还是望向了白袍剑客,觉得这位头铁剑仙,不会向落剑山低头。
事实果不其然。
左凌泉根本没错,不愧对落剑山半分,方才没杀宋千机,甚至算留手了,他道什么歉?
“我要是不了?”
“喔……”
哪怕早有预料,此言还是带来了一阵骚动。
鲍向阳背负双手,摇头道:
“老祖都出来了,至少给人个台阶呀,这剑仙真是……真是霸气侧漏,但也得打得过呀……”
其他人想法如出一辙。
啸山老祖其实也料到这个年轻人不会服软,微微颔首:
“自认无错,我落剑山不会摁着阁下赔礼,但落剑山被冒犯也是真。剑客用剑说话,事情由韩松侄子而起,阁下和韩松打一场,你赢了,落剑山不再过问半个字,输了,你为此事赔礼,如何?”
围观之人都是点头,觉得这法子不错。
打擂算是剑宗解决矛盾最常见的方式,彼此对赌,愿赌服输,传出去也不丢人。
几个高境人物,甚至明白啸山老祖为何让韩松上去,而不是专门负责打架的执剑长老。
啸山老祖要的是台阶,对方不认错,落剑山直接算了,面子上过不去,而彼此打一场,无论输赢此事都能了结。
执剑长老上去,境界比左凌泉高,靠着‘剑一’的霸道,不出意外能一击必杀;左凌泉同样身怀‘剑一’,硬碰硬同样大概率换掉只攻不受的松长泣。那结果只能是死一双,或者一死一重伤,属于打红眼,根本没赢家。
啸山老祖即便能拉开二人,也没法保证一定不出岔子,伤了任何一方根基,都后患无穷。
而韩松是丹器长老,啸山老祖在旁照看,不担心把左凌泉打出事儿;即便韩松落败,不慎被左凌泉打伤,也不影响韩松处理宗门事物。
对于这个提议,左凌泉并没有意见,身形退到了剑台另一侧:
“一战过后,此事一笔勾销。”
“好。”
————
稍许后。
身着锦袍的韩松,表情稍显阴沉,缓步走上了剑台。
韩褚鹏被清理门户,哪怕咎由自取,韩松这当大伯的,又岂能没有半点怒意?
不过能走到这一步的人,对生死早就看淡了,儿子没了都能再生,更不用说侄子,活了七十多岁也算喜丧,一切得以宗门和自身前景为重。
韩松幽精境初期的修为,从老祖口中得知对方确切境界后,并不缺乏自信。
但‘剑一’的威慑力太大了,同境无敌,越境的话,哪怕不能一剑瞬杀他,躲避不及也可能能重创。
不过好在韩松了解剑一的门道——
所以这一战,韩松并没有什么惧意。
韩松在剑台上站定,虽然是玉阶仙尊,依旧没摆谱,右手平伸,一道青光在掌心凝聚,逐渐化为了一把通体晶莹的利剑,斜指地面。
提前拔出本命剑,可见其郑重。
而剑台对面,身着白袍的左凌泉,依旧没太多反应,只是把手放在了玄冥剑的剑柄上,做出了‘拔剑式’的剑架。
台下诸人瞧见此景,有些疑惑,但不敢说话。
上方的啸山老祖,看出了左凌泉的境界,开口道:
“面对韩松,依旧不拔剑,阁下未免太托大。”
这个‘剑’,自然指的是本命剑。
本命剑和佩剑的区别,在于佩剑是外物,本命剑是身体的一部分,操控、感知、反馈等等方面的差别,就像是用手指摸东西,和用木棍摸东西。
人可以把木棍用到出神入化,但比起手指总有差距,而且更费心力,这点差距,对于剑客来说便是生死之别。
韩松本就境界占优,本命剑更是极品法宝,对手连本命剑都不掏,确实狂妄。
但‘正妻’太紧,不让他拔出来的事情,左凌泉总不能告知外人。
而且,左凌泉也没有动本命剑的念头,他握住剑柄,平淡道:
“不需要。”
“嚯……”
诸多修士发出些许嘈杂声,但已经对左凌泉极致嘲讽的语气习惯了,现在他们只想看看,这位白袍剑仙的那一式‘剑一’,斗不斗得过韩松。
眼见大战将起,游廊里的鲍向阳,摇头道:
“此战很悬。”
雅荷夫妇不是剑客,但巅峰剑仙的风采见过不少,雅荷开口道:
“不掏本命剑,哪怕拿的是仙剑,以方才的速度来看,对上韩松,胜算也不到三成。”
“是啊,天赋道行都惊才绝艳,但从气象来看,不到玉阶,有境界差距,‘剑一’很难压住韩松……”
……
其他人的想法也大同小异,石亭里的老道人,评价更直接:
“不掏本命剑,此战必败,掏了也是三七的局面,一境之差,天……”
老道人话没说完,瞳孔便是一缩,往前走出了一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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暑苣峰外,万人肃立,寂寂无声,死死盯着距离百丈的两道渺小身影。
森冷剑意节节攀升,从剑台往外扩散,逐渐让低境修士胸口发闷,本能往后退避。
韩松手持剑锋斜指地面,稍许又变成抬起本命剑,左手竖剑指按着剑锋,双脚蓄势待发,已经是最完美的御敌姿态,攻守兼备,盯着远方的白袍剑客。
左凌泉这么多天来,目光首次露出了认真,认真到没有一丝杂念,同样盯着韩松。
出剑前展开剑意,是为了干扰对方心神寻找破绽。
左凌泉没法掌控神魂之力,知道他一动,对方就能提前应对,所以必须以弑神剑意威慑对方,让对方分神,从而找到出剑的机会。
但韩松再怎么也是玉阶,出生剑宗,可以说是从小在擂台上长大的,对于这种博弈,早已经司空见惯。
韩松人如其名,身若苍松纹丝不动,连气息都均匀到极致,强横的神魂,甚至反向干扰到了左凌泉。
左凌泉没法掌控神魂之力,神魂强度却不弱,没有被对方震慑心神,但还是出现了些许心浮气躁。
长时间对峙下去,左凌泉不用出剑就输了。
知道镇不住对方,左凌泉心念一动间,腰间玄冥剑,已然离开了剑鞘。
飒——
几乎没有人能看清左凌泉如何出剑,韩松也一样。
但韩松依靠神魂之力锁定左凌泉全身上下,在神魂波动朝手臂蔓延的刹那,就已经出了手。
在外人去,剑台之上,韩松先发制人,化为一道青色魅影,直接到了剑台中央。
而此时,一袭白袍的剑客,才如同上次一样,化为了一道璀璨剑芒,冲向对手。
虽然大部分修士看不出区别,山巅高人却能看得清清楚楚。
剑客搏杀,一步之差就是生死之别。
悬空的萧山老祖,瞧见此景眼中便显出几分轻蔑,知道左凌泉输定了。
韩松先发制人冲出来,就已经知道了左凌泉出剑的时机与方向——剑指的是他的右胸。提前冲出数步,对手才堪堪动手,这要是还防不住,那就见鬼了。
至于对方会不会虚晃一枪,韩松完全不担心,因为神魂波动对方没法遮掩,做什么都会提前显出征兆,根本不怕出现意料之外的情况。
刹那之间。
白袍剑侠推着古朴宝剑,化为一道璀璨剑芒,朝韩松袭来,剑气如墨蛟,所指之处正是韩松心脏。
而韩松身体提前侧移,手中利刃点在左凌泉剑锋侧面,强行偏移剑势的同时,刺向左凌泉右胸。
剑势刚猛迅捷到这种地步,根本就不可能拐弯,哪怕能强行偏移些许,也最多在韩松胸口开一条血槽,根本不会致命。
可以说在两人动手之前,胜负就已经注定了,哪怕是一境之差,玉阶对半步玉阶的压制力,也强到让人想不到任何反手的机会。
啸山老祖甚至开始分析局势——韩松没有上头直接下杀手,白袍剑客也打不死韩松,不用出手拉……
连韩松脑子里,都闪过了一点杂念,想着待会该怎么嘴臭对方,以解心头怒火。
但韩松杂念刚刚升起,马上就化为了震惊。
因为意料之外的事情,还是发生了!
而且让人想破脑袋,都没想到会有这种意外。
韩松全神贯注之际,忽然发现,对方发觉刺不到后,身体又传来了剧烈神魂波动。
此类波动很奇葩,就好像一瞬间撕裂了魂魄,从手臂上硬扯出来了另一条胳膊。
人就两条胳膊,把神魂扯碎也是两条,出现第三条那就是妖怪了,身体也办不到。
但韩松却明显感知到,有两条右臂,握着两把剑朝他刺过来,另一把还是指着胸口!
韩松确认左凌泉只有一条右臂一把剑,因此根本推断不出对方怎么出剑,甚至提防起左凌泉腰间的那把剑。
而很快,异常神魂波动的下一步动作就来了。
白袍剑侠已经近身,古朴宝剑带着能刺穿天地万物的锋锐刺来,却被韩松的剑击中侧面,往外偏移。
韩松推着凝聚浩瀚剑气的玄冥剑擦肩而过,躲开了这一式‘剑一’,但推到一半时,难以理解的情况出现了。
韩松与宝剑本命相连,首先感觉剑尖一空,那把刺来的古朴宝剑,似乎凭空消失了。
但裹挟着强横剑气的玄冥剑,在视野中依旧在前刺,剑气并未消散,因为这一剑本来就是真的。
韩松正茫然之际,就发现身前白衣剑侠的胳膊,出现了模糊之感,另一道不逊色半分的凌厉剑势凭空出现,以无坚不摧之势,指向了他的右胸,已经到了面前。
这他娘?!
韩松整个人都麻了,修行一辈子看过太多山巅人物的风采,但这场面是真没见过。
韩松知道对方出了两剑,但肉眼看去,两道剑影几乎分不出前后,在他推开第一剑的同时,第二剑已经到了胸口;如果不是他提前察觉神魂波动和剑尖触感,绝对会误认为是第一剑分叉了。
天上的啸山老祖满眼惊愕,他能看清一切细节,但依旧难以置信。
‘剑一’本就是倾尽所学全力以赴,有余力就算不得剑一,在没法提升自身‘剑一’杀力的情况下,只能从其他方面入手,其中最容易想到的自然是‘一剑不够,那就再来一剑’。
啸山老祖也曾尝试过,发现间隔不可能缩短到极限后,就放弃了这条路,没想到世上真有傻子会这么做,而且还真能练成!
虽然依旧能分辨出是两剑,但分辨出来也毫无意义,第一剑和第二剑间隔短到忽略不计,人家能出剑,韩松却没那么大本事再次回防,等同于必杀之技。
一剑必杀是‘剑一’的核心,你哪怕了解所有底细,知道全部门路,身体上限还是注定了你不可能避开,这就是‘剑一’的精髓,而这一剑,明显比同境一剑破万法的‘剑一’更强!
啸山老祖眼中的惊艳不加掩饰,完全没想到在今天,在这种场合,能从一个不知名的年轻小辈手中,看到这种剑道之巅最璀璨的光辉。
虽然处于敌对状态,但身为剑客,啸山老祖心底深处,还是出现了荣幸之感。
因为只有山巅的剑客,才明白这一剑的不易。
不说悟出,哪怕是瞧见,都能说上一声此生无憾!
唯一可惜的是,在场能看懂这一剑风采的,只有啸山老祖。
石亭中的老道人,不走剑道,所以眼中显露的是惊艳与疑惑。
而其余芸芸众生,不过是这一道剑芒之下的陪衬而已!
在无数旁观修士的眼中,场景和对阵宋千机毫无区别。
先是韩松剑光一闪,继而白袍剑客化为一道剑芒穿过百丈剑台。
咻——
剑鸣如沧海龙吟,不过这次比上次多了点杂音,没有那么清澈。
等所有人再次看清台上的人影时,场景如出一辙。
白袍剑客站在盘龙壁前,抬眼望着上方的啸山老祖,手中的古朴宝剑,慢条斯理收入剑鞘,浑身不沾半点烟尘。
嚓~~~咔——
长剑归鞘。
韩松和宋千机一样,站在讲台中央,胸口多了个剑孔。
韩松脸上甚至不是惊悚和震惊,而是满眼茫然,低头看向胸口的剑孔,似乎是在疑惑这个剑孔是怎么出现的。
!!
所有人眼神呆滞,可能猜到韩松会输,但没猜到韩松的输法,和宋千机没有任何区别,都是一剑瞬杀。
在他们印象里,‘剑一’也不该霸道到这一步才对,这已经违背了常理。
而千山万水之外,一座剑气冲霄的白池边。
白发老翁手持鱼竿,目光放在下方的池水里,眼神平静,却很专注。
老翁后面,四个装束各异的男子或站或坐,彼此交谈:
“好快的剑!”
“此子是谁?以前没听说过。”
“老祖,您觉得此子如何?”
钓鱼老翁没有太多表情,只是随口点评了一句:
“未入红尘已入圣,姿胜天人却近妖。尚可。”
“这还尚可?!那我们几个……”
“你们是废物。”
“额……”
————
话说回来。
暑苣峰剑门之外,静默良久,才爆发出轰鸣,有错愕有惊叹,嘈杂话语响彻落剑山,遥遥听去犹如蝗虫过境。
韩松心脏伤没伤不知道,剑心肯定伤了,愣在原地始终未曾回神,直到师弟过来治伤,才保持茫然之色被扶下去。
赵无邪因为没看清细节,感受和第一次一样,反倒没什么区别,无非继续黯然神伤。
而和剑客无关的人,反应就只剩下惊叹了。
女修雅荷已经无话可说,只是在小声道:
“这剑仙也太……相公,要不你去打个招呼?乐府里有几个独身的丫头,虽然高攀了人家,但姿容在华钧洲无人不知,当个暖床叠被的小妾,人家应当不会拒绝。”
伯邺子摇了摇头:“这种旷古烁今的剑道奇才,必然性格淡漠爱剑如痴,岂会对美人感兴趣,别上去自讨没趣。”
鲍向阳本来想说这剑仙身边有两个姑娘,但他又不是千秋乐府的人,让千秋乐府用美人计把这位剑仙勾走了,回头打他八臂玄门,他不得在祖师像前自裁谢罪,所以只是道:
“这种天骄,前途我都不敢想,强势到这种地步,未来的十仙君,必有他一席之地,也不知是哪家的老祖运气这么好,捡了这么大个便宜……”
……
而作为今天的背景板,落剑山众人已经无言以对。
啸山老祖不知什么时候,从天上落了下来,站在盘龙壁前的台阶上。
修行道就是如此,你有相应的实力,就有平等说话的资格,辈分不是老祖给的,是自己打出来的。
啸山老祖比左凌泉强出许多,但看出了对方的潜力,目光也从看小辈,变成了只比他境界低一些的道友,这不是欣赏、尊重,而是本该如此。
“小友剑术,当得起‘登峰造极’四字,今日之事就此了结,日后永不再提。另外,小友在我落剑山扬名,也算不打不相识,日后如有机会,随时可到落剑山做客。”
啸山老祖朗声开口,压下了满场喧嚣。
看了场惊天大戏的万余散修,都是含笑点头,此次风波这般收场,已经算是完美的结局了。
剑台上讲道理,白袍剑仙讲赢了,完成目的,得了声誉、面子。
落剑山利落认输,该死的人也死了,虽然吃了点亏,但这么大个剑仙在他家门口扬名立万,哪怕当背景板,也是荣幸,以后说不定还会这么吹——左剑仙在我落剑山扬的名,天下剑宗如云,你们就不想想左剑仙为什么专挑我落剑山?
至于秋后算账,落剑山只要脑子没毛病,都不可能因为一个败坏门风无故结仇的废物,跑去和未来的剑道枭雄算账。
无论如何,事情就此结束。
在众人看来,白袍剑客哪怕再横,也该就此罢手,潇洒离去,旁观的修士,都准备欢呼恭送了。
但……
剑台之上,左凌泉表情谦和了些,进落剑山之后,第一次拱手行了个礼,开口道:
“此事确实了结,不过我还有另一件事儿,需要讨个说法。”
“……”
此言一出,满场直接寂静。
含笑的萧山老祖,脸直接黑了;背后的掌门长老,表情僵硬。
远处的鲍向阳,直接摊开手:
“这算啥?当啸山老祖袁啸山,真是只会在山上叫的猿猴?”
?
此话被啸山老祖听到了!
啸山老祖只是往游廊瞥了眼,鲍向阳就是一声闷哼,连忙拱手作揖:
“晚辈得罪,前辈见谅。”
啸山老祖目光转回来,依旧是云淡风轻之色,温声道:
“小友还要讨什么说法?如有旧怨,刚才就该提了。”
左凌泉用所有人都能听到的平淡嗓音道:
“我出生东洲,前些时日,听闻落剑山对外宣称,‘东洲剑学皆旁门左道’……”
“哦?哦!哦!!……”
话都没说完,围观修士已经响起雷霆般的躁动。
少数东洲过来的修士,直接发了狂,震惊稍许后,就开始捶胸顿足,原地乱叫,虽然形容不恰当,但却是开心得像个狒狒!
左凌泉话语都被打断了下,继续道:
“我对剑道小有兴趣,听闻此言,心痒难耐,特过来向落剑山问剑……”
“……?”
满城又是一静,震惊地望着那个温文儒雅的白袍剑仙。
问剑?
你问几把!
宋千机和韩松都抬下去了,老祖都站地上了,你还问剑?
你准备问谁?
啸山老祖都懵了。
生气倒不至于生气,毕竟话是自己徒弟放出去的,人家客客气气登门问剑,理所当然。
但按规矩,问剑得打满三场!
韩松都躺了,落剑山人才凋零,能上场的就剩下四大长老,加一个掌门,再被打残三个,接下来几年,啸山老祖恐怕要自己抛头露面,去和小辈谈生意、联络宗门友谊了。
可身为剑宗,人家登门切磋问剑,找不出人来接战,牌子就算砸了,以后落剑山只要在,就有人拿这事儿嘲讽。
啸山老祖负手而立,一时间真不好应答。
左凌泉并非咄咄逼人,而是落剑山嘲讽一洲修士,并以此增加名望,就该知道有进退两难的一天。
说东洲剑学皆旁门左道,是连他一起骂了,那他就需要用最正大光明的方式,让落剑山明白什么叫‘天高地厚’。
你觉得打输了,无非承认‘东洲剑学不是旁门左道’,那你接啊?
“接啊!”
“派人上台啊,旁门左道来问剑,难不成落剑山看不上?”
“是啊是啊……”
……
玉瑶洲过来的少数修士,就和疯了一样,也不怕被打死,使劲儿煽风点火,可算是出了口恶气。
啸山老祖知道今天这个坎过不去,还没啥太好办法,只能道:
“徒弟不知天高地厚,说话确有不妥之处,小友来问剑理所当然。小友已经打了两场,无需再证明实力,这第三场,就一局定胜负。小友想向谁问剑?”
登门问剑,前两场过门神,最后一场见真佛,正常都是执剑长老、当家青魁上场。
啸山老祖此话的意思,是让左凌泉随便挑一个长老出气,这事儿就算完了;真挑执剑长老,那是左凌泉自己找刺激,怪不得落剑山刻意安排人持强凌弱。
所有人都知道最后一场是逢场作戏,落剑山已经怂了,没啥看头,但还是想再看一次白袍剑仙一剑瞬杀的恐怖场面,目光都集中在白袍剑仙的眼神上。
但白袍剑仙的眼神,很……很让人惊悚!
先左看看,又右看看,然后落在了中间……
鲍向阳瞪大眼睛,忍不住抬手道:
“诶?诶?诶?!剑仙你……我的娘诶……”
一拍脑门!
其余人反应差不多,老道人都弹了下莲花冠,一副‘今天算是长见识了’的模样。
众目睽睽之下,白衣如雪的年轻剑仙,目光扫过盘龙壁后,又落在了一袭布衣的啸山老祖身上。
白袍剑仙的左手,从古朴长剑,移动到了另一把青鞘长剑上,声音平和,却从未让人如此胆寒:
“我有一剑,练成之后从未示人,不晓得杀力如何。今日啸山前辈在,正好让您老掌掌眼,如有不足之处,还请指教。”
“……”
全场鸦雀无声。
啸山老祖人都麻了!
啸山老祖负手而立,山巅老祖的心境,也压不住脸上的欲言又止、止有欲言。
你还有一剑?
都出两剑了,第二剑就能傲视山巅惊掉老夫下巴,第三剑是啥?
准备把长生道捅开?
还让老夫掌掌眼?我看你是想用剑划老夫屁股,让老夫开个眼!
还有这把剑咋回事?
刚才那把都像是仙兵了,这把还能是天官神剑?
那你本命剑是啥东西?神剑太阳?
啸山老祖满腹牢骚片刻,又觉得不是没可能。
此子背景神秘天赋恐怖,都不知道裤裆里还藏了多少乱七八糟的玩意,真把神剑太阳掏出来也说不准。
至于论剑?
啸山老祖先不说境界高太多,出手就丢人,万一这小子又摸出什么千奇百怪的东西,给他来一下,事儿就大了。
比刚才那一剑还诡异的话,一时不慎中招,可能伤到他的金身。
落剑山人才凋零殆尽,就靠啸山老祖撑着,他受伤,外面的狼可就闻着味儿来了,根本不能做这种意气之争。
但不接也不行,总不能来句:“你配吗?”
以这小子的暴脾气,肯定把所有长老打一遍,然后再来找他。
啸山老祖纠结良久,只能苦笑道:
“小友好胆识。不过修行道讲个辈分,你不愿透漏师承,老夫便只能怪把你当晚辈看,指点尚可,出手就免了。”
左凌泉握着青色宝剑,转而望向后面的执剑长老:
“此剑练成,从未示人,不清楚杀力。松长老能赐教最好,但在下不能完全掌控,若失手伤了性命,还望啸山前辈勿怪。”
“……”
瞧瞧这话说的,多礼貌,绝对不是威胁。
全场表情怪异,看着落剑山众人。
执剑长老松长泣,面对第二剑就惊为天人,到现在都没缓过来,还接个锤子第三剑,心中毫无战意,脸色比啸山老祖都难看。
啸山老祖怎么可能让扛大梁的徒弟,跑去试对方的剑快不快,见左凌泉专挑宗门支柱点名,他稍微沉默后,还是妥协了:
“论剑切磋,意在互相请教,见血便伤了和气。既然长泣胜算不大,也不必做无谓之争,此次问剑,落剑山认输。一洲剑道不敢妄下定论,但阁下的剑道,确实比落剑山技高一筹。”
此话说出来,啸山老祖也没什么不甘,剑宗用剑说话,对方展现的剑道造诣,第二剑就能力压落剑山满门,上任老祖、开山祖师或许能掰手腕,啸山老祖确实不行,这不是技高一筹是什么?
听见落剑山不战而降,玉瑶洲的修士又变成了开心的狒狒,“嗷嗷~”乱叫。
华钧洲修士也没觉得不甘,因为这位剑仙实在太恐怖,他们心服口服,就是有点遗憾没看到‘第三剑’的风采。
左凌泉达成目的,自然不再多说,手从正妻身上松开了,按着玄冥剑的剑柄:
“承认,告辞。”
话落,转身往剑台外走去。
“剑仙慢走!”
“恭送剑仙……”
暑苣峰下的修士恭敬而热切,左右让开了一条大道,齐齐恭送,直至那位白袍剑仙,走到人群边缘御风而起,穿过护宗大阵,隐入了天外的秋雨。
啸山老祖站在盘龙壁前,负手而立,始终没有露出什么怒色,只是有些唏嘘地回头,看了几个不争气的徒弟一眼。
哪怕不想承认,落剑山也确实掉队了,和当今剑道已经不属于一个时代。
如今还算二流,等他一死,落剑山必然沦为三流、四流,毕竟靠这几个货色,怎么和这类天之骄子争锋?
其他人反应各异,目送半天,才逐渐散去。
鲍向阳仅仅遇见这个剑仙不过三天,没说过一句话,心里面便被这风采折服了,想要认识,又觉的不是一个世界的人,最终也只能摇了摇头,和同样不好意思上去招婿的雅荷夫妇一起离去。
所有人中,只有一个头戴花簪的少妇,站在修士群中,脸色和所有人都不同——插着小腰很是恼火,嘴里还在碎碎念,如果有人能听见,说的是:
“这算什么?本尊又是暗中布阵,又是吃丹药准备法宝,就等着出场血拼,落剑山怂了,我岂不是白干了这么久?他都不知道我做了这么多……”
“自作多情。”
“嘿?我……本尊乐意!”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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