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名作家有优势,自然也有劣势。
《致命身份》第一部分出来之后,就有人开始唱衰于东了。
之前在《向西》战场上斗败了的部分评论家们,又将战场转移到了《致命身份》这边。
有人说于东过于贪心,什么题材都想插一脚,之前搞科幻,现在又想搞推理。但是这推理小说明显不是于东所擅长的,写出来的这些东西更偏向于蹩脚的心理现实主义。
所谓的心理现实主义,在国内并不经常被提及。这个东西本来在文学史上就是个新鲜玩意,也就这些年在德国和美国被人提出来。
心理现实主义顾名思义,也是现实主义,只不过这种类型的作品着重于心理探测、性格刻画和环境写实,有时候还会融合一些象征、怪诞手法。
……
“曹主编,看来咱们即便不宣传,还是会很热闹。”
《萌芽》主编曹杨的办公室里,赵常天拿着一张报纸,报纸上有一篇评论《致命身份》的文章。
关于《致命身份》的宣传,曹杨跟赵常天之前是有分歧的。
曹杨认为,既然是拿到了于东的稿子,自然是要正儿八经地好好做宣传。做好宣传,既对《萌芽》有利,也对于东有个交代。
但是赵常天却又不同看法,他并不是不同意宣传,只是认为一开始的时候应该低调行事。
当时看过《致命身份》稿件后,赵常天就发现了一个问题,《致命身份》作为一部推理小说而言,使用的手法过于文学化,后面随着情节发展,那些文学化的表达能为那些惊悚的情节带来更强的张力。
但是前面的两三万字爆点不足,对读者缺乏吸引力。
所以赵常天觉得,太早的宣传,效果不会很好。不如等到第二期第三期出来,情节展开之后,杂志社这边再开始大力宣传,如此一来,就能达到最好的宣传效果。
连载是一场拉力战,不应该在乎一时一刻的得失。只有最终胜利,才是真的胜利。
赵常天这个说法说服了曹杨,最终杂志社这边决定先低调处理,等到后续再开始做宣传。
不过他们还是小看了于东的市场影响力,在没有任何宣传的情况下,这一期的《萌芽》依旧卖爆了。
而且《致命身份》很快就成为了热门话题。
就连文学界的那些评论家们都过来凑热闹,要说上几句。
曹杨瞥了眼赵常天手里的报纸,笑呵呵地说道:“这个林白我记得,评论文章以辛辣著名。我就没见他说过哪位作家的好话,之前于东的《向西》出来时,他就是批评的主力军。那次他在燕师大那批学者手下吃了亏,这次见到《致命身份》第一期表现不佳,自然要跳出来报之前的一箭之仇。”
“这个我知道,但是有一点我不明白,他为什么要把《致命身份》往心理现实主义上靠?”赵常天不解道。
“这不难理解,他自认为自己是个有头有脸的文学批评家,现在却要来评价一部通俗小说,自然觉得丢了身份。但是将《致命身份》冠以心理现实主义的名头就大不相同了,他既保持了自己文学批评家的所谓高贵身份,又将《致命身份》推到了坑里面去。”
赵常天点头道,“确实如此,要是不看书只看他这个评论文章,大概觉得《致命身份》是个不懂推理的传统作家写的四不像作品。喜欢推理的读者和喜欢传统文学的读者都不会对这本书产生好印象。”
“这些东西不用在意,后面会好的。”曹杨充满信心地说道。
……
于东听到心理现实主义这个说法时,第一时间想到了乔伊斯,因为乔伊斯就是心理现实主义派的代表人物。
没想到还挺巧,刚收到乔伊斯的信没多久,又听到了心理现实主义。
不过对于这样的评论,于东不怎么在意。这个林白的文章问题很大,要么是为了黑而黑,要么就是基本功不够扎实。
他的很多言论,都违背了文学批评的基本准则。
就比如这次提到的心理现实主义,很明显,他对心理现实主义的理解是有错误的,他大概认为心理描写和性格刻画多了就可以算成心理现实主义。
其实不然,心理现实主义的核心还是作者,心理现实主义注重灵魂的剥离和外在表达。
当然,林白也有可能不是不知道,他只是要提出一个普通人不了解的文学理论出来说一说于东而已。
……
“这个心理现实主义是个什么东西?”
余桦看到这些评论后,也跑来找于东,询问什么是心理现实主义。
“你关注这个干嘛?”于东笑着问他。
“我好奇啊。”
“不用好奇,这种名词都是其他人搞出来的,对咱们作用不大。”
余桦摇头叹道,“其实有时候也挺没意思,我自己写的东西我自己都不知道属于什么派别,倒要别人过来提醒我它们是什么东西。”
“这就是分工不同,你一个作家就是写东西的,他们批评家就是分析你写的东西的。你写的东西是些什么东西,对你来说其实不重要的,但是对于他们来说非常重要。作家有时候不应该太过关注自己写的东西是什么东西,如果关注太多,很容易发现自己写的东西不是东西,后来就天天想着要写出一些是东西的东西。”
余桦原本要点根烟的,听完于东这话又将烟放了回去,撇嘴道:“你在这跟我说绕口令呢。”
“你就说是不是这个意思吧。”于东笑道。
“是有点意思,不过还差点意思。”
“什么意思?”于东问。
“作家关注太多这些东西,不一定会天天想着写出一些是东西的东西,也有可能会天天想着写一些不是东西的东西。”余桦说。
于东笑着点头,“说得没错,不过听起来这是你们之前搞先锋文学的心路历程?”
“你……”余桦拿手点了点于东,“跟你说不着,我找飞雨玩去。”
……
去燕师大前的一个礼拜,于东要先办件大事,他跟程砚秋要订婚了。
照岳父岳母的说法,订婚流程其实很简单,女方的亲戚去男方家吃个饭就行了。
在此之前,于东要带程砚秋去买两套新衣服。
说起买衣服,于东才想起自己还真没送过程砚秋什么东西,也就是从美国给她带了几张CD回来。
所以于东就想给程砚秋多买点东西,不过去了商场之后,程砚秋非但没要更多东西,还反手给于东买了两套衣服。
从商场出来的时候,程砚秋还笑:“其实就应该给你买衣服,你看看咱们俩,我家里,宿舍里,两个衣柜的衣服都快塞不下了。你呢,不管什么季节,好像就那么两三套衣服。春秋黑外套,夏天白衬衫,冬天两件毛呢子大衣。衣柜里面,衣服都没有书多。”
“我怕麻烦。”于东笑道。
衣服多了确实麻烦,挂在那里时间久了还得重新洗,而且真的占地方。
他宿舍里的衣柜现在放的全是书,书越来越多,都快没地方放了。墙边弄了个小柜子,但是容量也一般,放不了多少书。
毕竟宿舍就那么点儿大地方,多放了一个柜子已经很不容易,要是再弄个大书柜用来存放书籍,他那个宿舍就没地方下脚了。
有时候他干脆就把衣服叠一叠放在床角,腾出地方来放书。
程砚秋笑盈盈地看着于东:“你也有怕麻烦的时候,以后的衣服的事情交给我吧,不过你要洗碗,说不定有时候还要做饭,我现在厨艺还在进步当中,需要一点时间。拖地的话,也可以交给我,这个我拿手。”
“还有啊,以后书房肯定要放我的钢琴,不只是钢琴,还有……”
程砚秋挽着于东的胳膊,憧憬着未来的生活,于东就这样听着,他之前从未想过,这些鸡毛蒜皮的事情,竟然也能如此入耳。
真正构成生活的永远不会只是琴棋书画诗酒花,更是柴米油盐酱醋茶。
生活需要诗意,更重要的是能够从最简单的生活中找到诗意。
……
订婚那天,于东穿着程砚秋给他买的藏青色夹克,还挺摩登。
程家那边的亲戚来得不是很多,程砚秋爷爷就她爸爸一个儿子,家里面人丁不算兴旺。她姥姥姥爷前些年去世了,小姨嫁到外地这次赶不过来,只有她舅舅一家过来。
总共加起来也就十个人。
程砚秋爷爷奶奶直接从燕京过去,剩下的人于东安排了一辆小巴车直接给接上一起去上沪。
为了赶上吃午饭,他们天刚亮就出发了。
“姐夫,你家离外滩远么?东方明珠盖好了么?”
问这话的是程砚秋的表弟,十三四岁的半大小子,现在正在上初中。早晨出发的时候,他还没睡醒,一直迷迷蒙蒙地打瞌睡,到了这会儿才算活了过来。
于东笑着回道:“我家在乡下小镇上,离外滩很远,东方明珠建得差不多了,不过还没开始用。今天时间仓促,没办法带你去逛了,等后面有时间我带你去外滩逛逛,东方明珠应该也很快投用了。”
“哦,好吧。”
听说于东家在乡下,这小子还有些失望,他原本听说要去上沪还挺开心的。之前听说上沪盖了个东方明珠,他一直挺想去看看的。
不过他这一问倒是引出了话头。
程砚秋小舅一家也就是前些日子才知道程砚秋处对象了,只知道于东也是个老师,还写小说,上沪人,其他情况也了解不多。
这时候舅妈就问道:“小于,我听你阿姨说你还写小说,你们写小说怎么发表啊?”
于东还没回答,小表弟就说道:“我知道,长篇就找出版社,短篇就投杂志。”
舅妈白了一眼自己儿子,“你平时就知道看那些小人书,多跟你姐夫学学,看点正经的书。”
“你怎么知道我姐夫写的是正经书?”
“你这孩子……”
于东笑着说道,“陈涛说的也差不多,长篇一般都是找出版社,短篇投杂志。不过也有例外,有时候长篇也会投杂志。”
“姐夫,你写书赚得多么?”
“陈涛——”舅舅呵斥了儿子一句,随后对于东说,“这小子没规矩,小于你担待点。”
于东摆手道,“没事,没事,这也没什么不能说的。写书赚得还行,比工资多,就是不太固定,有时多有时少。”
“是啊,写书还是得当个副业干,不稳定。”舅舅点头道,“之前我们厂有个人写小说,开始也赚了点钱,就直接把工作辞了。后来干得不行又想回来,只不过单位里面一个萝卜一个坑,走了就不好回来了。”舅舅感叹道。
程立业笑眯眯地说道:“于东不会辞职的,我让他到我们学校去教书他都不干,他就想在金艺待着。”
“姐夫你这都不明白啊,落落不是在金艺么,他能往哪儿跑。不过小于你教学水平可以啊,不然我姐夫也不会让你去他们学校。对了,你是燕师大毕业的,应该没问题。说起来我以前上学的地方离你们学校也不远,有时候逛着逛着就到你们学校了。”
“舅舅在哪儿读的书?”
“我那时候叫燕京工业学院。”
“那是不远,大概十里地吧。”
燕京工业学院就是现在的燕京理工大学,这名字还是于东上学的那会儿改的。
他们三姐弟都从事不同行业,程砚秋母亲陈玉青是家里老大,学音乐的,二妹陈玉言听说学的是俄语,现在在做翻译,三弟陈玉勇学机械,现在在机械厂里做技术副厂长。
那个年代家里面出三个大学生很不容易,当然,陈家的家庭条件很不错,不然陈玉青也不会去学音乐。
聊着天,时间就过得很快,到了十一点钟的时候,车子终于到于东他们家那边。
巷弄里车子进不去,众人只能下车步行,不过于东父亲早就在路边等着了,他们一下车,他就迎了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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