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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二八章 瑕疵(第二更)

溯流文艺时代正文卷第三二八章瑕疵于东他们这次去燕京没有坐火车,因为要带很多东西,开车比较方便,就开车去了。

野菜自不用说,都不须去高邮,除了不在时节的,其他在金陵就能弄到,唯有野鸭要麻烦些。

姜杰特意去高邮买了几只野鸭回来,他们将鸭子放在一个纸箱中,又给箱子戳了个洞,开过一段就要下车检查一下野鸭的健康状况。

因为怕它们屙太多屎,所以没有给它们吃多少东西,不过到了燕京,后备箱还是一股子鸭屎味。

汪曾棋住在蒲黄榆,燕京南边的一个地方,住的大多都是劳动人民,少有权贵,也是因为汪曾棋,这地方才有些名气。

蒲黄榆其实不能单说是一个地方,它更像是一个地区的合称,东蒲桥、黄土坑、榆树村三个地方合在一起叫蒲黄榆,也有人说三个地方交界的地方才是。

汪曾棋住的地方比较高,所以他自称住在塔上,前年他出了一本随笔集,就叫《塔上随笔》,也是因此得名。

几人抱着礼物按图索骥,终于找到汪曾棋家门。

敲了两声,里面就传来脚步声。

这单元楼十分老旧,隔音也就谈不上有多好了,所以几人在外面能听清里面的脚步声越来越近。

开门的是个面容慈善的老太太,于东他们知道面前这位就是汪曾棋的夫人施颂卿了,便一起问好:“施老师好。”

施颂卿是著名侨领施城灿的女儿,曾经在西南联大物理系就读,跟杨震宁还是同学。

“你们好,你们好。”见到于东他们,施颂卿非常高兴,“老头子,来客人了,哎呀,你们还带了这么多东西,不应该的,不应该的。”

于东笑道,“施老师,不是什么贵重的东西,只是一点心意。”

几人抱着礼物进去,汪曾棋起身跟他们打了个招呼,然后又坐回了沙发上去。

会客厅大概也就十几平方,到处都是书,汪曾棋所坐的沙发两边也都摆满了书。

施颂卿忙着去给搬来几只凳子,就放在会客厅中间,其他地方实在没法摆了。

于东正要跟汪曾棋问好,余桦跟毕飞雨两个已经上去递烟了。

老先生笑呵呵地把烟点上,又问于东,“你不抽烟嘛?”

于东笑着摇摇头,“先生,我不抽。”

这时施颂卿也看到于东他们带了什么礼物,笑着跟汪曾棋说道,“他们几个有心,从你老家那里带了一些野菜,有茨菇,还有野鸭子。”

先听到茨菇,汪曾棋笑了笑,后听到野鸭子,他又皱起眉毛来,于东连忙解释,“这野鸭子是高邮当地人饲养的。”

听到这话,汪曾棋才有重新笑起来,“现如今什么都有人养了。”

于东看着汪曾棋,对老先生的健康还是有些担忧,之前在电话里面聊天,听声音觉得他应该身体还不错,不过见到人却发现不太一样。

他就靠在沙发上,面色有些发沉,说话时肚子一起一伏很是明显。

毕飞雨笑着说道,“这鸭子虽说是人养的,但是也跟寻常野鸭一样,白天放出去散着,到了晚上就飞回来。”

“倒跟养鸽子差不多。”汪曾棋看了眼装野鸭的盒子,“我们老家那里有个沙洲,沙洲上面就可以捡到野鸭蛋,想来养野鸭的人一开始也是从沙洲上捡的野鸭蛋。”

于东点头,“这沙洲您在《大淖纪事》里面写过,让人印象很深。”

“野鸭拔毛是个挺麻烦的事,野鸭皮嫩,不能拿开水烫,一烫皮就掉了。我老家那边人卖鸭子,也帮人拔鸭毛,就这样干拔,弄个麻袋,直接薅进去。他们不收工费,就拿鸭毛顶工费。杀鸽子呢,就用铜钱,往嘴里一套——憋死了。”

汪曾棋说话,就像他写文章一样,非常有生活。日常见到的那些小事情,在他笔下,或是在他嘴里,都变得另有意趣。

说起高邮,他聊得很多,有些于东他们在书里看过,有些则是第一次听说。

说到家乡,自然不得不说起水,汪曾棋曾在《我的家乡》里面写过:我是在水边长大的,耳目之所接,无非是水。水影响了我的性格,也影响了我作品的风格。

这自然是有目共睹的,他就是一个随遇而安,自得其乐的人。

聊着聊着,汪曾棋又给余桦跟毕飞雨各散了支烟,他自己也掏了一支点上。

“文游台四贤祠里头,又一个孙莘老,他是黄山谷的老丈人……”

点上烟,汪曾棋正要继续说黄庭坚老丈人的事,敲门声响了起来。

考虑到老俩口腿脚不太利索,于东主动请缨,“我来开吧?”

汪曾棋笑着说道,“去吧。”

于东三两步走到门口,把门打开,外面站着两个人。

打头这位,身形矮胖,两鬓发白,看起来五六十岁的样子,除此之外给于东印象最深的就是他脖子有些粗,看起来容光焕发。

站在他后面的是个四十岁出头的中年人,瘦肖一些,不过个子要高些。

见到是于东开门,头前这位先是一愣,随后笑道:“汪先生在家么?”

于东笑着点头,“在家。”

随即又让开身子,让他们进去。

一进去,胖一点的这人就大喇喇地笑道:“老爷子,我又来了。”

对于他们的到来,汪曾棋也不意外,他冲着夫人说道:“颂卿,你去里面将那棵兰草拿出来。”

施颂卿便进去了,趁着这空当,胖一点的这人才去仔细看旁边的于东他们,等看到余桦的时候,他惊讶道,“余桦,你怎么在这?”

余桦笑道:“何教授,我正想说你什么能看见我。”

其实余桦想的是,假如胖一点的男人没认出他来,他就不主动作声了。

胖一点的男人叫何振邦,之前余桦在鲁迅文学院进修的时候,何振邦负责鲁迅文学院的行政工作。

何振邦又看向于东跟毕飞雨,“这两位是?”

汪曾棋介绍道:“这两位是于东跟毕飞雨。”

随后他又给于东他们介绍,“这个是鲁迅文学院的何振邦,他旁边这位是闽省《文艺风尚晚报》的编辑梁磊。”

“老爷子,是《风尚文艺晚报》,不是《文艺风尚晚报》。”何振邦纠正道。

汪曾棋眯了眯眼睛,歪着头回忆,何振邦见状,笑道:“老爷子,你不会题款给写错了吧?”

这时施颂卿正好拿着一卷画出来,于东他们有些意外,之前汪曾棋说要汪夫人进去拿一棵兰草,他们还以为是真兰草,没想到竟是一幅画。

施颂卿把画展开给他们看,何振邦先去看了题款,随即拍着大腿,“还真写错了,老爷子,再画一幅。”

这话一出,现场气氛就有些尴尬。

其实要说题款写错了,好言好语求着人家再画一幅,倒也不是什么大事,不过这何振邦也太大咧咧了,好似让汪曾棋再画一幅是理所应当的一样,没有半点求人的态度。

要是碰到一些圆滑的人,面对何振邦的要求,大可以随手敷衍过去,不过汪曾棋什么话也不说,就是坐着生气。

主人不说话,于东他们也不好言语,不尴不尬地坐在旁边。

过了一会儿,施颂卿慢慢走近前去,小声说道,“人家等了一个星期,要不,就再画一幅?”

汪曾棋气来得快,去得也快,生完气之后,决定重画。

正在画的时候,何振邦身后的编辑梁磊又说,“老爷子,您把那幅画错的也送我得了。”

汪曾棋没搭理他,对施颂卿说,“把它撕了,扔纸篓里。”

于东看了看余桦他们俩,一边暗叹这何振邦跟梁磊真是卧龙凤雏,情商低得没边,一边又惊讶于汪曾棋性子竟然这样倔。

刚才何振邦他们没来之前,于东对汪曾棋的印象就是其人如水,行云流水,止于当止。

现在经过这个小插曲之后,于东脑子里又冒出那句:你们他妈的管得着么!

还真是个真性情。

这幅画的本来就是一棵水墨兰草,并不复杂,汪曾棋随手就画过了。

等到画完之后,何振邦他们自知在这里不好多留,就起身告辞。临走的时候,又热络地跟于东他们说话,邀请他们没事去作协坐坐。

直到他们走了,于东见到施颂卿没舍得把画扔了,并开口道,“汪先生,要不,将这幅画惠赐与我?”

这下汪曾棋倒没生气,只问,“既然是废画,而且还是特写给别人报社的,你要它干什么?”

于东笑道:“因为我跟这幅画也算是有了缘分,恰好碰到我们来访,见到了这幅画,又恰好发生了这样一个美丽的错误,以后我再见到这幅画时,自然也能想起今天的所见所闻。有时候,小小的瑕疵,也能为艺术增添一些特别的色彩。或者说,瑕疵本来也是艺术的一部分。”

听于东这么说,汪曾棋笑着对施颂卿说,“颂卿,把画给他吧……另外,再去拿两幅画,既然他们三个是一起来的,当然不能厚此薄彼,一人一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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