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幼学没有察觉到方言吾眼中的失落,兀自笑着说道:“我看于东也不是圣人一个,也知道反击。既然他会反击,那就是好事情。”
方言吾看了看李幼学,不明白他为什么这么高兴。
“幼学,于东的这篇文章写得……水平还算不错。关键是论文里面根本没有提到我,我就算想回应也很难找到切入点。”
李幼学哈哈笑道:“这有什么难的,这何国端教授被于东指着鼻子骂,肯定咽不下这口气,咱们去给他打抱不平就是了。”
说着话,他又看向桌子上未完成的那幅画:“这画还没画完呢……不过倒也应景,于东亲自露头后,那阵仗肯定不会小,咱们这次就要让他像这画里的鸟儿一样没有翅膀。”
方言吾摇了摇头:“这恐怕很有难度,先不说何国端看过这篇论文后会有什么反应,即便何国端也把枪头转向于东,咱们的火力也不够。《中流》那边,还有刘白宇,他们主要关注的还是《丰乳肥臀》。而且汪曾棋那边也来趟这片浑水,所以想要给于东什么重击可能性不大。”
李幼学笑道,“我的方老师唉,你呀,做学问那是顶呱呱的,但是要说与敌人的斗争,经验还是有所欠缺。咱们要获得斗争的胜利,祸水东引肯定是少不了的,《中流》那边更关注莫言是没错,但是我们可以让他们认清楚于东跟莫言就是一派,甚至于东就是《丰乳肥臀》的幕后黑手,你看看于东这篇论文,也提到了二十年前的小说,隐隐有指向刘白宇他们。”
“这……”
“你上次在《文艺报》上发表的那篇文章就很不错嘛,再接再厉,在《中流》上也发几篇。此外,斗争要是全方面的,期刊杂志受众还是小了,我们没有办法从人民群众那里获得强有力的支持。”
“群众的支持?”方言吾一脸的疑惑:“什么意思?”
李幼学笑着摆摆手:“具体的方老师你就别管了,我来办,你就专心写文章。”
方言吾全然不明白李幼学葫芦里卖得什么药,只能点头,“好,我知道了。”
不过方言吾也有些疑惑,这李幼学为什么这么积极?
难道真如他所说,就是看于东他们不惯,不想让于东这些人荼毒文坛?
李幼学怎么看不像是个急公好义的铮铮君子。
摇了摇头,方言吾没有再去多想,反正只要李幼学跟他的目的是一样的,那就没有错。
……
“莫言老师好,余桦老师好。”
上午,余桦跟莫言走在金艺的校园中,不时有学生跟他们打招呼,他们也都点头回应。
莫言笑眯眯地看着路上来往的学生们,在这待的时间长了,竟然有种自己也是其中一份子的感觉。
前两天,他跟于东他们聊天的时候,说到金艺,他甚至不自觉地说出了“我们学校”这样的话。
有时候他也会动念头,干脆就不去什么蓉城电视台了,就留在金艺吧。这里有于东他们,总比自己孤身一人跑到蓉城那么远的地方要好。
而且深空公司的总部就在金陵,以后有什么业务上的接洽,他在金陵肯定要比在蓉城要好。
但是这样的念头并不坚定,只是偶尔冒出来,又被莫言自己给打消了。
两人继续往前走,路过操场的时候,正好碰到一群学生正在照相。
余桦笑着跟莫言说:“这两年学生们毕业照相的越来越多了,而且还有不少花样。特别是导演系的学生们,虽然他们自己还没毕业,却总喜欢给别人拍毕业照。”
莫言朝操场看了看,确实如余桦所说,学生们为了拍照,穿得都很特别,有民国服饰,汉服,还有些中西结合的叫不出来名字的服饰。
他们正看着,忽然有几个学生朝他们跑了过来。
大概七八个人,男生女生都有,穿的都是民国时期的学生服。
“莫言老师,余桦老师,我们正在拍毕业照,能和你们一起拍一张么?”
两人相互看了一眼,随即余桦笑道:“没问题,要怎么配合你们?”
这些学生原本不过想着过来一起跟余桦他们简单地合个影,现在听余桦说要配合,胆子也大了起来,簇拥着两人往操场上走。
“如果可以,两位老师可以跟我们摆一些姿势。”
这俩人本来就闲,索性就跟着去了,随后才发现这些学生准备的道具还不少,而且还设计了很多情节。
因为余桦跟莫言的加入,负责拍照的同学也专门为他们二人设计了一个情节。
情节大抵如下:
余桦跟莫言正在操场边看书,操场上男生正在踢球,女生正在摇旗呐喊,忽然皮球飞到场外砸中余桦跟莫言。
捡球的人上去道歉,认出了他们,然后所有人都围了上去。
情节很俗套,不过余桦他们演得很开心。
等这一波配合完了之后,另外一波学生又围了上来。
……
一个上午过去,余桦跟莫言都在陪学生们拍毕业照。
到了中午,两人才擦着额头的汗上了旁边的政务楼,跑去于东的办公室。
一进于东的办公室,两人也不客气,完全不管于东,自己就给自己倒起水来。
咕嘟咕嘟灌了一口水,莫言抹着嘴巴,笑道:“于大员外,你不知道……”
“我知道。”
“啊?”莫言一愣,“你知道什么?”
他这还什么都没说呢。
于东靠在椅子上,指了指窗户外面,“你们陪学生们忙活了一上午,我都看见了。”
他这个办公室窗户正对着操场,所以每次办公有些累的时候,他都会起身看一看外面,看到操场上挥洒青春的学生们,他就要轻松很多。
“嗐,被你监视了一上午。”余桦摇头叹气。
“谁愿意监视你们,恰好看到了而已。”于东笑着站起身来,给自己的杯子添了点熱水,“大部分学生都已经离校,这波拍毕业照的学生已经是最后一批了,今天过后,恐怕操场上也没这场面了。”
“严谨点,是今年没有了,明年,后年,以后每一年都还会有。”余桦纠正道。
莫言点头:“这就叫年年岁岁花相似,岁岁年年人不同。”
“年年岁岁花相不相似我没关注,不过年年岁岁这瓜都是相似的。”
“你这满脑子,净想着瓜了。”于东摇摇头,然后从办公桌上拿了一份《江城大学学报》给莫言:“给你看个东西。”
莫言一脸疑惑地接过《学报》,“看什么?”
知道内情的余桦却挑着眉毛道:“已经出来了?”
“什么已经出来了?”莫言又看向余桦。
余桦没跟他解释,直接从他手里抢过《学报》,然后找到于东的那篇文章,说:“看过你就知道了。”
“神神秘秘的。”
看了看两人,莫言低头看起文章,刚看到论文的标题,他的眉头就挑了起来。
“这是……”
莫言没有说下去,答案却已经不言而喻,论文的标题就足够明显,这是于东写了一篇论文,专门反驳和批判何国端之前给他扣帽子的论文中使用的批判手法。
论文往下看,越看莫言就越惊。
惊的是,于东竟然对《丰乳肥臀》研究得这么透彻,很多东西他自己都没有想到……也不能说没有想到,其实是有想到的,只不过被于东具体化了。
而且这篇文章写得非常大胆。
譬如在破斥何国端的时候,于东写道:“何先生的理论并不新鲜,不过是一个阶级一个典型论的重现,形而上学的写本质论在当前的复活罢了。”
还说:“按照二十年前曾广泛流行过的这套理论,文学作品中,必须截然划分好与坏,革命与反革命……好像是古希腊神话中欧冠的那张魔床,按照它的尺寸,把活生生的人长的截短,短的拉长……这样写出来的作品成败如何,相信只要不是患了遗忘症者,就不难从学史中找到答案。”
不过看到最后,莫言又笑了起来,因为于东也不仅仅是硬刚,还扯了虎皮做大旗,先搬出了鲁迅文集里面对于《红楼梦》的评价,又援引了《小平文集》艺思想的话。
“写什么和怎样写……不要横加干涉……要防止和克服单调刻板、机械划一的公式化概念化倾向。”
等莫言把整篇论文看完之后,不禁竖起了大拇指:“你们这些搞学术的,写文章可真是一套一套的。不过话又说回来,你要是跟着其他人一起骂我,我也压根招架不住,就凭你这论文水平,我根本就找不到漏洞。”
于东摇了摇头,“老哥,你千万不要因为某一些人骂了你,就对文学评论产生误会。事实上,文学评论可不是骂人,大部分的学术研究者即便在个人的艺术喜好上有所不同,也绝对会本着学术探讨的目的展开讨论。我写文章驳斥何国端,也不全是因为我们私交好,更是因为我不想这种错误的批评方法故态复萌。”
“我明白你的意思。”莫言点头,“但不管怎么说,这件事情我还是非常感激。”
于东笑道:“到饭点了,去食堂吃饭吧。”
……
吃饭的时候,程砚秋也在,因为《1900:独白》正在筹拍,所以他们聊到了八月份要去意大利的事情。
这事之前说过一次,余桦跟毕飞雨都知道,也都说要去,而且这次不仅仅是他们几个,还有付静、陈虹以及余海菓他们几位家属也会跟着。
听说他们都要去,莫言笑道:“你们这是要集体去意大利度假啊。”
“顺便度个假。”于东点点头,又装作不经意地问道:“要不你也跟我们去玩玩?”
“我?”莫言摇了摇头,“我这就快要去蓉城报到了,哪有时间到国外去。再说了,我也没签证啊。”
“报到急什么,都已经拖了一两个月,也不在乎再迟一个月了。我们大八月下旬也就回来了,蓉城那边不催你,肯定也不急……电视剧部嘛,能有多少事情你心里也清楚,去了之后也是闲着。”于东笑眯眯地说道。
余桦刚往嘴里塞了口饭,听到于东这话,立马反应过来,猛嚼了几口,跟着说道:“于员外说得没错,你现在去了电视台也没什么事情,还不如跟我们去逛逛。再者说了,你去电视台肯定还是要四处采风,跟我们去了意大利,等于是提前把风给采了。”
这两人一唱一和,一套组合拳下来,把莫言搞得有点懵。
程砚秋此时又添了把火,说道:“听说这次的电影布景非常大,光是罗马就设了接近二十处布景,不去看看实在可惜。”
莫言犹豫了一会儿,抿着嘴唇说道:“不过我也没有办签证,恐怕……”
于东抬手笑道:“小事一桩,你只要同意,深空公司那边马上就给你安排好,时间上是足够的。”
这下莫言也没话说了,点点头,“去看看也行。”
“去就对了。”
余桦拍了拍莫言的肩膀,然后猛扒了几口饭,起身道,“我先走了,还要打包点饭菜回去,陈虹他们娘俩还等着我呢。”
“嗯,回去吧,今天红烧肉不错,人少,应该还有。”于东点头道。
“嘿,要不是看人少,我就提前打了。”
等到余桦走后,于东掏出手机给余量打了个电话,让他帮莫言安排签证的事情。
电话打完,于东笑着说道:“搞定。”
莫言挠了挠脑袋,“我怎么感觉有点儿不对劲呢。”
“哪里不对劲?”于东问。
“我这来了金陵之后,时间不知不觉就过去了。这要是一个月前,谁跟我说我八月份还没去报到,而是要去意大利,我是打死也不信的。”
“这叫计划赶不上变化,你就把心放在肚子里吧,趁着这个时间出去好好玩玩。而且你的《红高粱》在意大利也有发售,去看看也好,说不定到时还能办个书友会什么的。”于东笑道。
“嗯,说得也有道理。”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