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太太离开后,于东将手提包里面的笔记本全部拿了出来。
程砚秋在一旁看着这些日记本,微微叹气:“不知道里面到底藏了什么。”
“看过就知道了。”
于东一个一个地去找,终于找到时间最早的那一本。
第一篇日记的纪录时间是1936年5月21日,字迹很潦草,写的东西也很乱,无非是今天吃了些什么,又学了些什么,他们家店里来了哪个老顾客,又来了哪个新顾客。
而且从这第一篇日记也能看得出来,这个梁老先生是有写日记的习惯的,之前就写过不少本,这是新换的本子,花了不少钱。
前半本日记内容都差不多,而且写日记的频率还挺高的,即便不是一天一篇,也能做到两三天一篇。
但是到了后半本,频率就下降了,基本上都是两三天一篇,有时候一两个星期才写一篇,似乎是时局不太好,已经影响到他们了。
这些日记里面经常提到一个叫阿元的人,应该就是他们家招的那个学徒,从字里行间能够看得出来,梁老先生跟这个阿元感情很好。
到了第二本的时候,两人正式接管了梁记店铺,虽然时局不好,但是店里的生意也还算不错。
直到有一天,阿元留了一封信走了。
信中,阿元告诉梁老先生,他想要到南方闯一闯,等到闯出点名堂他就回来,让梁老先生不要担心。
对于阿元的忽然离去,梁老先生非常生气,他认为自己对阿元很好,阿元不应该这样对他。
阿元走后的好几篇日记,梁老先生都要骂一通阿元,不过后来随着时间推移,日记里面提到阿元的次数就越来越少,再后来,很久都没有出现阿元的名字。
日记里面的时间到了1942年,梁先生已经结婚,并且生了一个儿子。看得出来,虽然时局动乱,但是梁先生家的日子过得还是挺幸福的,有了新生命,也自然有了新希望。
就在儿子刚满月没几天的一个夜晚,一个重伤的男人敲响了梁老先生家的门。
那时候上沪很乱,晚上有人来敲门,梁老先生也不敢开门,直到对方说了一句“我是阿元”。
阿元中了枪伤,胳膊都要保不住了。
当时霓虹的特务正在到处抓地下党,梁老先生一看阿元这伤,就知道阿元是抓捕的对象。
日记写到这里的时候,有点儿奇怪。
接下去的十几页,都只写了日期,而没有具体内容。
直到后来,在一篇新的日记里面,梁老先生写的第一句话就是:我背叛了阿元。
阿元被抓走了,临走的时候对他说出了一个诅咒。
不过诅咒的内容跟梁范媛说的那一版不太一样。
梁范媛的那一版很简单,就是“梁家的男人都不得好死”,但是日记里面记载的却是“如果你辜负了我,你们梁家的人不得好死”。
阿元的诅咒并不是针对梁家的男人,而且还设了前提。
再往后看,于东终于知道“如果你辜负了我”是什么意思,原来阿元对于梁老先生的背叛并没有那么记恨,他还嘱咐梁老先生帮他照顾自己的老婆孩子。
阿元从梁家离开后,也结了婚还生了孩子,娘俩都还在东北,而且对阿元做的事情一无所知。
他希望梁老先生能把娘俩接到上沪来,帮忙照顾他们。
但是梁老先生并没有做到,他甚至已经找到了他们,但是在他们家门口徘徊了一夜,最终还是独自回了上沪。
再后来,梁家搬家到了金陵,几年后又来了宝岛。
到了宝岛之后,新生活似乎是开始了,但是梁老先生却一直在惦记阿元老婆孩子的事情,只不过他通过各种途径都没有打听到他们的消息。
日记到了这里,忽然换了一种笔迹。
于东反应了过来,五本日记,他已经看完了四本半。
也就是说,梁老先生的日记到这里也就结束,后面半本都是他儿子写的。
于东忍不住叹了口气,日记的结束,也意味着梁老先生写完这最后一篇日记的时候也快离开人世了。
因为阿元的事情,梁老先生半生都活在愧疚当中,后来自杀快死的时候,还嘱咐儿子一定要找到阿元的家人,也要公布他们家的罪行。
梁老先生用了“罪行”二字,也恰恰是这两个字把他的儿子给压得喘不过气来。
到了1987年,外省人返乡探亲促进会成立,梁先生想要去参加,但是当时一年只有一次,而且名额有限,所以他没有报上。
直到前几年,他才终于有机会去到到大陆。
根据父亲的描述,他找到了阿元的家,但是没有见到阿元的家人,只听到一个悲惨的故事。
阿元的妻子后来改嫁了,把儿子也带了过去,不过后来儿子被继父打成了痴呆,又给送到了她父亲家里。
等到老头子死后,阿元没人照顾,在前一年的冬天死了。
从大陆回来后,梁先生的状态就不对了,仅有的十几篇日记都像是疯子的呓语,全是些零零碎碎的词语。
复仇、恶魔、诅咒、罪行、解脱、偿还……
虽然这些词语很零碎,却又能够拼凑出梁先生当时的状态,他肯定已经被这些事情压得喘不过气来,有种要解脱的想法。
梁先生的日记结束后,于东以为就全部结束了,但是在日记的最后两页,却又发现了一些文字。
这一次的字迹又不一样,字体很小,非常秀气,看起来像是出自女人之手
于东又将这两页读了,才知道这是梁太太写的,她写的是儿子死后这段时间的心路历程,有痛苦,有不忿,有后悔。
竟然还有解脱,她甚至冒出一个想法,梁家已经死了三个人,即便是诅咒,也该结束了。
把所有文字都看完之后,于东长长地叹了口气。
梁家的悲剧并不是因为诅咒,而是因为一份藏在心中的愧疚,即便梁太太的儿子不知道这些事情,也依旧受到了影响,以另一种形式承受着这份愧疚。
而这场悲剧,也不是他们一家的悲剧,更是一个时代的悲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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