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东京成为令和茶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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妻子本来坐在沙发背对着他,掏出手机看了看,抹了抹眼泪,过了会儿,噙着泪转过身问,你给我转钱干什么?
王利国说,这我稿费,今天投稿过了,给我打过来了。
什么的稿费?
就是上回说的那个小说的稿费,杂志社今天给我打了电话,然后很爽快的把钱打给我了。
妻子响亮地吸了吸鼻涕,然后又问,总共就500?
就500,毕竟我没名气嘛。
500不少了,不少了我的意思是。妻子说,光吃饭够半个月花了。写一篇就有这么多钱?怎么早没跟我说呢?
他说,一回来你就发脾气,我也没机会说啊。
妻子抓起他的手:对不起是我的不好,我不说你了。拿到稿费这是大好事啊,我应该恭喜你离梦想又进了一步。
谢谢。他觉得这话说得客气的不像夫妻。
妻擦干了眼泪,说,光顾着说话,菜都冷了,我去给你热热吧,对了,你刊登的是什么杂志啊?
一个小杂志,说了你也不知道。他说。
就算不知道,你说了我就知道了啊。妻子端着菜进了厨房,虽然这样说,也没有再问是什么杂志。
他们在一切事情上都有分歧,每次分歧时,他们都会相互妥协,妥协到双方都能接受的程度,事情就过去了。这是他们婚姻维持至今的秘诀。这次她也是习惯性妥协。
不过他要感谢她的妥协,如果她继续问下去,他就要招架不住,因为这个杂志是不存在的。如果他说出来是哪个杂志,翻开来一看,没有他的小说,谎言就不攻自破。
虽然稿费是虚构的,但钱是真的,妻子也就这么信了,过了几天,又问他小说写得怎么样了。一个星期之后,王利国忽然觉得,自己人到中年,居然又渐入佳境了。妻子不再计较他每天多晚回家、又给公公婆婆打了多少生活费等等,她变得温柔起来,不再无缘无故哭泣,也不再在他看书的时候,指使他做家务。这些都让他觉得,他忽然变得很幸福。
但他知道,维持这样的幸福并不容易,如果他无法持续性地、再接再厉地创造新一笔稿费,他很快又会面临之前的处境。以他们家的条件,每一笔支出都有名目,那500块钱纯是从生活费里抠出来的,再想靠节约来省出另一笔稿费,短期内是不可能实现的。他只能追求尽快通过一篇小说,获得一笔真正的稿费。
所以他在办公室写小说的时候格外认真,一个同事在背后静静看他敲字很久都没发现,说话的时候令他吓了一跳。
你写的是什么?同事端着茶杯说,你还会写东西啊?以前都不知道你会写东西,深藏不露啊?
他满头冷汗,心脏还在扑通狂跳,不知道怎么回答,只是笑了笑,没有笑出声。
不过他心里想的是:对于他们这些混吃等死的人来说,仅仅会写作就是了不起的能力了。这种称赞对于志向是诺贝尔奖的他来说,简直形同侮辱。
同事说,会写东西好啊,现在21世纪,会写东西也是一种技能。你写的东西在哪儿发表啊?
他最怕的就是被人问这个。他说,还没怎么发表。
怎么不发表呢?他说,光写不发表是什么事?
我这水平发上去不丢人现眼?
什么啊,同事说,税务局的那个谁你知道吗?
谁啊?
就那个,林峰,对,林峰,笔名叫木雨林风,天天都在《西河文艺》上面发文章,都快成西河文坛的半壁江山了都。我看你写得比他强多了,你要是去写,那不比他更行?
他知道这是奉承,同事压根儿就没仔细读他的东西,怎么就能确定自己比人家强呢?但他还是对《西河文艺》产生了兴趣。
事到如今他才发现自己进入了误区,从前他只把目光放在国内最优秀的一批期刊上,当然,他最终目标是还有50次机会的诺贝尔文学奖,在国内的顶尖小说期刊上刊载相比之下也不算什么,但拿到稿费并不止这一条途径。就好比他们本地的期刊《西河文艺》。虽然本地的刊物发行量没多少,选编也很掉价,但稿费却不是虚构的。
《西河文艺》稿费多不多?他问。
同事说,你还指望稿费捞一笔呢?想多了,他们编辑部都快发不出工资了。我问过那个林峰,他去年一年稿费才2000出头,这还是他上了不少稿子。给他们投稿就是求个名儿。
2000块钱的稿费对于王利国来说,也挺值得期待,不过在他了解到这是个季刊之后,他就对《西河文艺》彻底失去了兴趣。他现在都快揭不开锅了,哪能去期待下个春天的稿费呢?
同事又说,我有个侄子在搞创业,需要会写字的,回头我让他找你,说不定还能赚点儿。
王利国点头称谢,过了一个星期,两人都把这个事忘了,直到有个人跟王利国打电话,问你是不是很会写,要不要出来见一面。他还以为是有人特地打电话讽刺他。
同事的侄子和王利国见了面。是个胖子,光头,穿着黑色皮衣,香肠一样粗的无名指上戴了一枚灰金色的扳指,他拿着王利国的小说用眼睛左右扫射,速度惊人。他说,您这个文笔真是绝了啊,要是来我们这儿写脚本,那真是大材小用了。我舅舅跟我说他那儿有个会写的,我还不屑,还以为都跟《西河文艺》上面那种水平,哪想得到这里还有能人?
虽然这话王利国很受用,不过无论是对方下巴上摇晃的肉,还是头顶的褶皱,都透露出他不是一个文人。这个形象和他一开始想象中某个杂志的编辑形象相去甚远。
他问,您到底是做什么的?
他说,我做软件的。我现在手里有个平台,刚创建一个月,反响和指数都很好,现在需要快速扩张,需要大量的内容,您的内容我很看得上,再加上还有我叔叔这层关系,我给您这个价,来多少收多少,只要您的内容过得去。
光头伸出两根手指,表示200元钱。他问,200元?一篇稿子?
对的。
王利国的兴趣马上起来了。
我可以做啊,我可以做。就是我以前没有写过,您说的这个脚本,是怎么写?
光头说,其实不难,跟搞创作差不多,你知道文爱吗?不知道啊?哎,是小白啊。不好意思我说的这个小白,和齐桓公没关系,这是我们用户的语言,小白指的就是对这个圈子不懂的新人。文爱的意思就是,用文字做爱。你可能好奇用文字怎么做爱?这个就跟小说是一样的,日本的哪个,渡边淳一,就跟他写的性爱一样,只要你写的让人心生旖旎,让人看了能高潮,那就成功了。
王利国愕然,小声说,这不就是黄色小说?
光头说,不是。这个不是黄色小说,是私聊!是私聊!一对一的,绝对不传播给别人,出去乱搞才叫黄色,回家跟老婆做爱能叫黄色吗?
光头讲话很大声,包括“做爱”这些字眼,这令他头上冒汗,感觉整个咖啡厅的焦点都在他身上。他说,那写下来了,内容也是黄色啊。
光头说,不是,你想啊,比方说一对情侣,他们分居两地,因为对彼此的忠诚,他们不可能去找其他人,出于情感洁癖,也不愿意去借助视频或者你说的黄色小说,他们只能借助文字聊天来,来这个宣泄对彼此的感情,这个能叫黄色吗?如果没有这个,找鸡的找鸡,偷汉子的偷汉子,对我们社会是多大的伤害啊?
他说,照这么说,你们这个倒还是促进夫妻和谐,维护社会稳定,起到积极作用了?
光头说,这个是刚需,知道吗,刚需。你看看现在多少两地分居的情侣?千里姻缘一线牵,现在是真的一线牵,网线的线。没有这根网线,家书真能抵万金?那还不是都花开两朵、各玩各的?再说了,古时候就有妻不如妾,知道吗?妾不如婢,这个……对,婢不如妓,妓不如偷,偷不如偷不着。又不是存天理灭人欲的时代了,何况人欲他灭不得,灭了那还是人吗?那就不是人了。人就是有七情六欲的东西,你给他满足了他反而好了,要是不满足,就成天呜呜喳喳的。我们这个东西是必要的,哪怕是为了那些异地恋的,这个东西的存在也是必要的。
他问,这个犯法吗?
光头说,我们有法律顾问,这个不犯法。我们给用户提供的就是聊天平台,纯粹的文字聊天是不违法的,连麦就违法。
他问,什么是连麦?
光头说,连麦就是语音聊天,用声音挑逗对方,这个是打法律擦边球的,这个我们绝对不做,做着做着,肯定就有人靠这个牟利了,现在网上很多小姑娘都明码标价,聊素的60一小时,带肉的100一小时,喘两下120,那就是新型卖淫。我们不搞这种。纯粹的文字聊天不容易出现这种事,文字门槛多高啊?想赚快钱的哪个有写字的耐心?对了说回来我不轻易找人,找的都是有耐心雕琢文字的,你们都有风骨,不会搞鬼,我们是干净的平台,不搞那些色情的鬼东西。我们做这个纯粹就是给现代人解压,就跟公益差不多,顶天了也就是足疗按摩,远远到不了搞色情那一步。
王利国说,给现代人灵魂按摩?那你们这儿也就是足疗店啊,你能确保你们里面绝对没有跨越灰色地带的吗?
光头心虚一笑,虽不能保证,但我们从来都不把赚钱放在第一位,我们是把生存放在第一位。我们口号就是,全网唯一合法文爱平台。
王利国喝了一口水,那我要怎么做?
王利国喝了一口水,在键盘上敲下:我们的下肢搅在一起。
“搅”这个字,他自认为用得很好,首先用“纠缠”太老套了,而且文绉绉的,在他构思的这场文爱中,两个人是同事,白天里工作压力大,身份上也有差距,职场上的压力到了床上,便走向了压抑的反面,用“搅”字正好释放了这种粗放的、野蛮的、有生命力的、胡天胡地不顾一切的力量。这个字是从渡边淳一那里学来的。自从接了这个活后,他买了很多渡边淳一的书,以前他都没听说过这个人。他以前只关注诺贝尔文学奖,文学中还有许多他很陌生的地带。
他又写:我的视线移动,从你晶莹的嘴唇一直看到涂着红色指甲油的小巧脚趾。你的嘴唇很润,如果不是那天午休我们俩在开水房,你趁机用它给我涂了薄荷味的润唇膏,我们也不会在这里。你的脚背雪白雪白,白得可以看到上面纤细的青色血管,我将手覆盖在上面,察觉到你的身躯莫名颤抖,好像被我手掌的纹路刺痛一般,这让我稍微有些怜惜,就好像仰韶人对他刚捏出来的陶器一样,这具身体是多么幼小的、无辜的艺术品,我正在进行的事,就好像是要打碎它一般。
“屏幕碎了,才用了2年呢。”妻子把手机伸给他看,脸上满是沮丧的表情,“手机店里的人说,漏液了,还不如买台新的。”
“那就买吧,”他说:“我最近应该有一笔新的稿费入账。”
“多少?”
“不好说,最少有500吧。”
“500哪里够!你要是赚5000还差不多。”
“再写9个就有5000了,”他说,“重要的不是多少,重要的是,我得到了连载的机会,今后一直都会有稿费入账的。”
“稿费到账了吧?”光头给他打电话,“这是第一笔,只要一直这样写,以后你的收入还会越来越多。然后,你一篇可以不用写那么长,知道吗,5000字、6000字就可以完事了,一般来说。”
他老实地说:不写多一点,我觉得对不起那些钱。
“嚯!老实!不过我喜欢,”光头说,“控制在5000字!这是要求,让那些人完事儿了就好,再多了都是浪费,你的精力够,他们的精力可没有那么充足,又不是写名著。”
“我就是当名著写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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