卡维达的双拳再次变成黑金色,紧盯着鹿灵,同时将肯恩置于视线的余光中。
她说:“从红枫高地开始,我们没有诞生过任何友谊,坦诚相见对你我而言都太危险了,或许现在就滚蛋对你和你的南疆走狗们来说会更合适。”
“这婆娘的嘴巴就是这样。”
巴尼出现在两人中间,“但她说得对, 这事儿跟你没关系,肯恩·布维尔,鹿灵的怨恨是我们两个招来的,我们也不打算逃避责难,你还是离开吧。”
肯恩没有急着说话,估算荒原上【怨恨鹿魂】的数量。
鹿灵希波的钢铁镰刀眨眼间就来到了卡维达面前,砍在坚硬的臂膀上,竟然爆发出金属般的响声。
岩拳部落的短跑兽踉跄地侧滑两步, 再次站定,发出粗喘。
“给我滚蛋,老怪物!”
卡维达攥着拳头把镰刀甩开,刃口从她的肘部蹭过整个前臂,最后被恶狠狠地推走,紧接着从反方向又迅速地砍过另一把利器。
她同样举起手臂格挡,怒目圆瞪,挥舞着坚硬的拳头直接打在刀刃上。
岩拳部落世代继承的力量来自于帕洛图斯比的大地,是无数年魔法的积累,其坚硬的程度显然超出了鹿灵的预料。
钢铁巨镰从四面八方砍过来,无数只胳膊在迷雾中挥舞甩动。
陈旧宽敞的斗篷在森林前的土地上飘摇,可怕的身高伴随着同样夸张的武器给人以压迫感,或许是鹿灵在荒原中的地位过高,很多牲性氏族的前辈们都没有想要驰援的意思。
乌森布和其他战旌主要是抵御【怨恨鹿魂】的进攻。
荒原被“怨恨”和“求生欲”充斥着,灵魂在血肉、毛皮、钢铁组成的混乱风暴中肆虐, 可怕的怪物虽然没有亡灵潮那么嗜血……
但它们都带着纯粹的恨意,是对于人类的愤恨。
肯恩拥有【备注】也拥有【狼之灵】, 所以能够很清楚地感受到被释放在这片大地上的痛苦, 那种化作冤魂从传说故事中爬出来的滋味,深深震撼着大地。
消融的冰雪留下了泥泞湿润的战场,白雾当中流淌着燥热和不安。
【怨恨鹿魂】就穿梭在这若隐若现的海洋里。
它们双眼通红,手持利器,鹿头和人类躯体的结合部位渗出血,疯狂的挥砍和毫无逻辑地捅刺把一群人打得晕头转向。
巴尼用鞭子和怒吼稳住了自己的重甲军团,勉强组织起一道防线。
她咬牙切齿,召唤出岩石将一片怪物砸趴在地面上,片刻之后,还是会有虫子般的窸窣声从掩埋的位置传出来。
鹿角和血液从缝隙里向外流淌,怪物的残骸会挖开泥土,伸出自己的残肢。
巴尼相信自己的重甲军团无所畏惧,可是她不能指望所有人都跟自己一样坚强。
她麾下的部落步战兵有些事态,而性格较为软弱的脚夫干脆发出了惊叫声,有些家伙手上攻击的动作不停,可嘴里却忍不住喃喃自语……
与冤魂怪物作战的心理压力还是太大了。
军队当中不乏勇敢者,认为这跟亡灵潮没有区别,但狩堕会释放出“暴戾”的气息,而此时周围的空气里弥漫着“怨恨”和“恐惧”。
巴尼顿感不妙。
她跟卡维达的区别在于, 更能够审时度势,很快就觉察出问题的根源出自于那头失控的怪物,只有将它打倒,才能够解决目前的僵局。
滋啦——
鲜血溅到巴尼的脸上。
森林中跑出来的【怨恨鹿魂】不计其数,竟然突破到了身旁,把她的族人斩杀在自己面前,愤怒瞬间就淹没了她的内心。
巴尼双拳紧握,岩化后的漆黑手臂上浮现出发光的图腾。
数百颗大大小小的石头凝聚在上空,随着嘶吼,开始加速朝着下面坠落,每一颗都威力不凡,把自己周围的怪物砸得七零八落。
强大的魔法给战士们注入了勇气。
巴尼把手挥平,让后面的石头向东西两侧分散,那里有惨叫声和数不尽的怪物。
她很清楚自己的手段只能暂缓危机,森林中只有雾气和不详的气息,归根结底还是要把鹿化作的怪物给干掉。
“两千。”
肯恩再次诡异地出现在她身侧,并且冷不防报出这样的一个数字。
巴尼皱起眉头,等候下文。
只听他转过来说:“如果我现在就离开,今天这铜骨冬松的密林前方最起码要埋葬两千人,当然……这里聚集的人类有好几万,或许损失不算惨重。”
她能够听得出年轻人话语中的反讽。
作为刚刚率领部落闯过亡灵潮的战旌,她是一条人命都不想往里面搭,所以才助长卡维达凶残的占领方式,只是想要用恐吓和威逼利诱来避免更多的战斗。
滋,砰。
随着令人耳膜生疼的尖锐异响,卡维达飞出了十几步远,滚落到了两个人附近。
她胳膊上的岩层透着黑红,脸上和身上都有斑驳的血迹,肚子侧面的盔甲和内侧皮革都被切开,似乎受到了些轻微的划伤。
凄厉的惨叫声紧跟着传来。
鹿灵的身形堪比两座带有防风层的帐篷,而卡维达的短跑兽两个呼吸间就被砍成了肉块,钢铁巨镰从尸体中拔走,带出了零星的土块。
它向前移动,宽敞的斗篷下没有双脚,更加湿润浓重的白雾从骷髅鹿头的孔洞中喷出。
五六根手臂张牙舞爪地飘荡,没根刃尖都在滴血。
肯恩很好奇:
象征仁慈和丰饶的希波许诺了他奖赏,如果此时联合两位神启战旌击败了鹿灵的话,究竟会怎么计算自己的功劳和过错呢?
肯恩握紧战斧,寒意在凝结。“你们如果想要打尖霊冰湾的主意……”
卡维达和巴尼警惕地盯着他,分散出部分注意力,用来提防他手中的武器。
肯恩继续说着:“那就要做好敬畏自然的准备,你们是神启,跟帕洛图斯比息息相关,能够感受到这片土地的丰饶和脆弱。”
他接触过牲性氏族,触碰过两种兽灵,也从乌森布和锡蒂那里学到过很多东西。
尖霊冰湾得到主要产出资源就是【巨兽】和【矿石】,而且传统【猎季】是部落先辈们数百年摸索和实验出来的经验,所以适度击杀是合理的。
“鹿群是意外闯入这片土地的,你们最近这种屠杀式的捕猎手段会造成什么后果……难道还需要我给你们仔细上课吗?”
肯恩盯着她俩,露出些许愤怒的表情。
卡维达闭嘴咬牙,用舌头试了试口腔里的血点,而巴尼的忏悔同样化作了严肃的表情。
弗伦冈铎宣布正式发动战争,从亡灵潮死里逃生的经历,还有对于未来的担忧,对于部落发展的迷茫无助,令两個北境深处的神启做出了偏激的决定。
巴尼听见卡维达嘴里传出了轻声的谩骂。
但她的态度从来都是根据音量大小来判断的,所以现在已经是岩拳部落战旌最诚恳的状态了。
巴尼知道自己的“姐妹”不会服软,话还是要自己来说,于是问肯恩:
“所以你想要我们怎么做,难道赎罪的方式就是要让我们用两千条人命来换吗?”
……
赞比第一次注意到水痕的时候,她刚刚跑赢了一场沙暴。一开始痕迹很淡,当她从沙层深处举起岩石时,只感觉到一片潮湿的凉意。随着她越来越接近古老的北境深处,一块块石头上的水痕开始变成湿漉漉的水滴,仿佛是在哭泣。赞比飞快地掠过沙漠,心中明白这些石块有很多故事要向她倾诉,但她没有时间聆听,以分辨那泪水究竟来自喜悦,或是忧伤。
当巨大的太阳圆盘开始在她身上投下阴影时,翻起的湿润土层已经变得水花淋漓,细小的河流从她踩着的岩石上汩汩而出。赞比终于来到了城门前,她听到岩床上奔腾的水声震耳欲聋。黎明绿洲,生命之母,在黄沙下雄健地咆哮着。
过去的几百年里,她的部落一直跟随着季节性变化的水源而迁徙。所以,只要循着水流,就很有可能找到她的家人。然而令赞比沮丧的是,如今北境深处的水源仅剩下最为古老的一处。帝国都城的残垣断壁已经是人们避之不及的悲伤之地,就好像躲避着大塞荒漠和徘徊其间的猎食者。
赞比勒住脚下的岩石,一个急停,险些让她踉跄摔倒。她飞快地把石头摁进沙中掩藏起来。赞比四处观察着——维考拉的那个女人说的没错,这里已经不再是只有鬼魂和沙土的遗忘废墟了。城墙外临时搭建的营地满是人群,忙碌的景象好比是洪水来临前的蚁丘。因为看不出这些人的身份,她决定如果没有必要的话最好低调一些。
看起来北境深处各个部落的人都来了,但是赞比仔细地打量着他们,却没有一个熟悉的面孔。这些人各有目的,他们争论着到底是该留在营地,还是进入旧城寻找庇护。有人担心,既然这座城能够升起,那也会再度沉陷,把所有呆在里面的人活埋掉。有些人则看着天边风暴那不自然的闪光,认为城墙是更好的防御,即使这些城墙已经在沙中掩埋了数个世纪。每个人都急匆匆地跑来跑去,稀里糊涂地收拾着行李,脸上挂着忧虑,偶尔抬头望望天色。赞比虽然早前就甩开了风暴,但用不了多久,沙尘就会撞上这里的城门。
“赶快决定吧,”一个女人对她大喊,声音几乎要被搅动的绿洲和渐近的狂风盖过去。“你要进城还是留在外面,姑娘?”
赞比转过去,看到一张北境深处人的典型脸孔,但除此之外,完全是陌生人。
“我在找我的家人。”赞比指着自己的短衣:“他们是织匠。”
“鹰父承诺会保护所有城里的人。”妇人说。
“鹰父?”
妇人看着赞比疑惑的脸,微笑着抓起了她的手。“黎明绿洲重新开始流淌。北境深处有希望了。”
赞比看看四周的人群。看来是真的。虽然他们还在犹豫着要不要进入伟大都城的深处,但他们脸上的恐惧更多是来自诡异的风暴,而不是这座城市或是回归的皇帝。
妇人继续道:“今天早上这里是有一群织匠。他们打算在城里等待风暴过去。”她指着挤挤挨挨的人群,他们正推搡着涌进北境深处新生的心脏。“我们要快点儿了,他们要关门了。”
赞比被妇人拉着挤向首都的一处城门,身后靠过来一群陌生人,他们在最后时刻放弃了硬扛风暴的想法。然而,还是有几撮人聚在他们围成圈的牲畜旁边,打算在城外捱过风暴,这是北境深处的商队常年习惯的做法。远处,风暴的外缘劈过几道古怪的闪电——北境深处的古老传统恐怕顶不住这场灾难。
赞比和妇人被推挤着跨过了金色的门槛,意味着她们已经进入了真正的北境深处。沉重的巨门在她们身后缓缓合拢,发出一声低沉的轰鸣。北境深处旧日的伟大荣光在她们眼前徐徐展开。人们紧挨着浑厚的城墙,不知道该往哪里走。就好像他们感觉到,这些空荡的街道只属于某个人。
“我敢说你的族人就在城里的某个角落。大多数人都会呆在城门附近,很少人能勇敢到走进城内。但愿伱能找到他们吧。”妇人放开赞比的手,又笑了起来:“予你水和阴凉,姐妹。”
“予你水和阴凉。”赞比低声回应,然后看着妇人消失在躁动的人群中。
沉寂了千年的城市如今充满了生命的脉动气息。戴着头盔的守卫,身上披着金红色的斗篷,沉默地注视着北境深处的新来者。虽然眼下一切太平,赞比还是觉得这个地方有什么不对劲。
赞比伸出手,放在厚厚的城墙上想要安慰自己,却忍不住低呼了一声。从她手掌内传来了岩石的搏动——痛。一阵没来由的可怕疼痛吞没了她。成千上万的声音被镌刻在石头内。他们的生命被生生斩断,烧焦的影子深印在岩石里,弥留之际的恐惧和痛苦在她的脑海里尖叫。赞比把手抽离石墙,踉跄跌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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