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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嘉谟和谢龙文也算是拼命了,就连吃住都在城楼上。
谢龙文更是拿出全部财货,亲自带人发到士卒手中,免得又被哪个鬼东西给克扣。
可惜,他做知县仅仅两个半月,若非征收秋粮搞了一波钱,他现在连募兵的银子都没有。但还是钱粮不够,银子这个月不用再发,但粮食每天都在消耗啊。
“快没粮了,”谢龙文低声说道,“最多还能撑个两三天,城中大户都不愿捐粮。”
杨嘉谟皱眉道:“这些大户就不知道,城破之后他们也得完蛋?”
谢龙文叹息说:“夏天的时候,反贼就攻进来一次。一个大户都没钱,反而还维持治安,杀了些趁火打劫的。城中大户都不怕反贼,只怕捐粮助饷之后,今后被反贼清算报复。”
上次黄幺突袭丰城县,由于兵力太少,又是战争期间,甚至都没有逼迫大户释放家奴。
杨嘉谟问道:“城中粮商,哪家的粮食最多?”
谢龙文答道:“周氏与万氏。”
“这两家必然跟反贼有勾结,”杨嘉谟说道,“我带兵查抄周家,你带兵查抄万家,今晚三更天就动手。”
杨嘉谟说道:“莫要走漏消息,县衙官吏当中,有这两家的子弟。我到任不足三月,许多关系还未理清,也不晓得士卒当中,有哪些跟这两家有牵扯。”
而在另一边,县丞、主簿、典史也在商议。
“这个杨嘉谟太谨慎了,根本就没法下毒。送去的酒也不喝,只跟士卒一起吃饭。”
“呵斥,我的兵权也被夺了,这厮竟让几个帮闲统军!”
“知县还是不下城楼?”
“一直都不回县衙,只在城楼跟士卒同吃同睡。”
“要不干脆今夜放火,只要把火烧起来,城中肯定大乱,城外的义军就能进来。”
“放火不好吧,都是街坊,一烧就一大片。”
“不然还能怎样,我等三人,皆被调离城门,总不可能带着几十个心腹去夺城?”
“再想想,万一巡抚带兵来救,把丰城县给守下来了呢?”
“巡抚要来,早就来了,这已经过去五天,官军的影子都没有。”
“再等一天,若巡抚还不来救,那咱们就在城内放火。”
“……”
城外。
李正、黄幺受伤,费映珙暂时被推为统帅。
虽然黄顺和江大山资历更深,但大家都知道,费映珙是赵瀚和费如鹤的四叔。而且,费映珙自己也有本事,其他武将都是心服口服的。
“赵把总,有义军来投!”
费映珙立即走出营帐,亲自去迎接义军,这已经是第二拨了。
丰城县的百姓很惨,夏天被官兵轮番劫掠。眼见秋粮收获,新任知县又开始盘剥,别说佃户,许多小地主都过不下去了。
此时此刻,一个士子带领上千农民,还用牲口驮着许多粮食,站在营寨外面静静等候。
见义军的将官们出来,士子立即拱手道:“丰城罗恭钦,见过诸位将军。朝廷无道,贪官盘剥,地主虐民。闻义师围困县城,在下斗胆杀地主起事,愿意舍身追随庐陵赵先生!”
“诸位快快请进!”费映珙高兴道。
不到三千人的义军,围城五天之后,兵力猛增至五千人,都是本县百姓自发起义来投!
刚把罗恭钦安置好,费映珙还没来得及休息,突然又有农民军投奔。
这次只有百余人,但身份非常奇特,竟有八个宗室子弟,而且还拖家带口过来。
朱家子孙!
一听说有宗室投效,包括费映珙在内,都感到非常吃惊,纷纷跑来围观看稀奇。
为首者叫做朱翊荣,名字都给起错了,最后一个字该“火”旁。至于其他七个宗室,甚至都没排字辈,朱贵、朱富这种名字都有。
黄顺好奇问道:“朱兄弟,你们可是宗室,怎……怎也来造反?”
不可否认,这些反贼头子们,别说遇到藩王,就算遇到落魄宗室都心虚,不由自主的产生敬畏之心。
朱翊荣叹息道:“好教诸位知道,我祖上是淮王谱系,德兴郡王这一宗。太祖皇帝有规矩,宗室不能种地,不能考科举,也不能经商,不能做工匠。我好歹还读过书,改名换姓,偷偷到乡下做塾师谋生。可这位朱贵兄弟,”朱翊荣指着一个宗室说,“他在码头给人扛包做苦力。”
另一个宗室叹息道:“我还做过两年乞丐。”
众人面面相觑,脸上全是不可思议的表情。
黄幺问道:“宗室不该官府养着吗?”
朱翊荣回答说:“饶州知府,把钱粮都拨给淮王府。郡王肯定能领到食禄,可下面的将军、中尉,都不一定能领到米粮。我大伯是奉国中尉,食禄两百石,全家就没哪天吃饱过。底层宗室,过得连佃户都不如啊。咱们的禄米,都被淮王给贪了!”
这番话,完全颠覆众人的三观,都对这些宗室产生同情心。
事实上,这种情况在正德、嘉靖年间,就已经非常普遍。正德末期,有些宗室断粮好几年,无数龙子龙孙乞讨为生,嘉靖登基之后,他们才合伙跑去告御状。
朱翊荣又说:“前段时间,饶州百姓起事,攻破府城,占领王府。咱们这些宗室,也有许多入伙造反,可惜终归打不过官兵。听闻庐陵赵先生仁义,我们便一路逃来,沿着抚河而下。半路得知丰城县有义军,便过来投奔几位将军。”
费映珙叹息道:“唉,朝廷无道,竟连宗室也造反,这大明江山怎能不亡?”
这些宗室都跟叫花子似的,费映珙好生招待一番,总算让他们吃了顿饱饭。
下午时分,有人送来密信,又不肯说出自己的来历。
密信只有两句话:“巡抚并无出兵打算,谨防官兵沿乌江偷袭吉水。”
费映珙召集众将议事,古剑山也上岸了。
“这信会不会是假的?”黄幺问道。
费映珙说:“应该不假,巡抚被吓破胆了,总兵被围也不敢援救。”
他们包围丰城好几天,就没打算攻城,而是围城打援,想要消灭巡抚的援军。
古剑山说:“咱们的水师主力在此,若是真有敌人沿乌江而来,恐怕不好对付。他们可以劫掠村镇,吉水守军难以追赶。”
“水师回去吧,出了问题我来担责。”费映珙说。
黄顺说道:“我也同意水师回去,就算巡抚带兵救援丰城,咱们也是不怕的。说不定,水师离开之后,巡抚才敢过来送死!”
李正脸颊中箭,还掉了两颗牙,暂时无法说话,他拍手表示赞同。
众人议定之后,古剑山立即带着水师撤离,但把那几百幅甲胄留下。
当晚。
杨嘉谟、谢龙文带兵突袭大户,周家男丁全部被杀,万家则被抓去县衙大牢。
罪名是勾结反贼!
全城大户都被吓坏了,但又不敢动弹,只能私底下串联。
“诸位还在等什么?等死吗?”
一个年轻人大吼:“反贼不知围城到何时,南昌援兵一点动静也没有。若是杨嘉谟把粮吃完了,你我都要周、万两家的后尘!”
“小声点,小声点!”
另一个年长的士绅说:“老朽觉得,可以给官兵捐些钱粮,他们有粮便不会杀人了。更何况,从周、万两家抢的粮,足够城内守军吃一两个月。”
年轻人怒道:“依我看,不如从贼算了!”
“老夫在城外是有田的,”又有个士绅说道,“上万亩田,从贼就都没了,那赵贼是要分田的!”
“短视之极,”年轻人讥讽道,“你们难道认为,这丰城县还能守住?一旦破城,不管你愿不愿意,到时候都得分田。迟分早分,迟早都得分,何不现在就献城立功?”
一个士绅冷笑道:“你涂家自是不怕分田,城外就那两三千亩地。”
众多士绅不欢而散,他们面对反贼时软弱,面对官兵时同样软弱,只有面对升斗小民才能硬起来。
涂昌翰回到家中,从枕下取出一本《大同集》。
他对分田毫无抵触之心,因为涂家以商贾事牟利。同时,涂昌翰还是个秀才,有匡扶天下的志向,对《大同集》的内容颇为赞赏。
睡到半夜,涂昌翰被吵闹声惊醒。
却是城中起火,这玩意儿一烧一大片,附近的街坊邻居都主动跑去救火了。
涂昌翰趁机召集家奴,提剑大呼:“朝廷无道,庐陵赵先生必得天下。你们这些奴仆,也能得赵先生眷顾。如今城内起火,必为赵先生内应行事,且都跟着我夺城立功!每人过来领一两银子!”
“少爷不可,”管家大惊失色,“老爷尸骨未寒,少爷如此行事,必为涂家招来灾祸,老爷九泉之下也不能安心啊!”
涂昌翰大怒:“若再聒噪,便把你斩了!”
不多时,涂昌翰带着二十多个家奴,提着棍棒冲向城门,沿途大呼:“反贼入城了,反贼入城!”
“不要慌乱,不许逃跑!”
杨嘉谟和谢龙文,以及杨嘉谟的两个仅存家丁,分别镇守东南西北四道城墙。
但是,丰城县有十二道城门!
许多守城士卒见城内火起,害怕烧到自己家,都想回家帮忙灭火。又听到此起彼伏的喊声,以为反贼已经混进城中,纷纷撒丫子开溜。
杨嘉谟连斩数人,依旧压不住溃逃。
此时此刻,城外甚至还没出兵,这些守城士卒便已经吓破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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