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刻的刘志辉简直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让自己退守二线工事是什么意思?
难道要主动放弃一线防御工事?
二团长这个蠢蛋怎么会下这样的命令?团座知道情况吗?
“你确定二团传来的是让我们退守二线工事的消息?”
事关重大,尽管战况紧急,刘志辉还是忍不住多问了通讯兵一句。
“是的,团座!”
传令兵转身离开之后,刘志辉的脸色变得有些难看,一营长那边儿已经忍不住率先破口大骂起来:“这些混蛋,简直是猪,一线防御工事是咱们清源县最重要的一道工事,怎么能随意舍弃丢给日本人?”
“有这道工事在,工事外面是一片开阔地,鬼子找不到掩体,可一旦咱们退守,鬼子就能立马利用咱们舍弃的一线工事,反过来继续进攻清源,团座,这一线工事不能舍弃啊!”
连一营长都能看明白的道理,那二团长难道会看不明白?刘志辉对此心有疑虑。
也正如一营长所说,尽管二团那边传来了这样的通讯,但刘志辉并没有打算放弃一线工事的想法。
刘志辉道:“一营长,你和我想到一块儿去了,这一线工事绝不能丢,既然二团他们靠不住,右翼只能靠咱们自己去支援了,告诉弟兄们,火力反击,顶住鬼子的正面进攻,我这就率领三连去支援右翼!”
这时天色已经彻底放明,整个清源县外围清清洒洒,可原本清晰的早间空气,却被此刻笼罩在清源县外围的硝烟破坏得干干净净。
前沿侦察兵匆匆忙忙地向着刘志辉和一营长赶来,其实完全不需要他开口,刘志辉和一营长就已经知道发生了什么。
一眼望过去,右翼工事那边的防线是堤岸被洪水冲垮一般直接溃败,大量的日军已经冲过了工事,正在举起刺刀疯狂地屠杀右翼的士兵。
刘志辉的目光瞬间变得赤红起来,“右翼的鬼子已经杀上来了,一营长,立刻随我率领三连支援右翼!”
“……团座,后撤吧!鬼子明显就是奔着右翼的破绽来的,现在右翼工事已经彻底告破,咱们现在在支援过去已经没有任何意义了!”一营长望着右翼被不断屠杀的士兵,尽管觉得那些二团三团的家伙们可恨,话语之中还是带着沉痛。
“唉——”
刘志辉长叹一声,紧攥的拳头导致关节都有些发白,毕竟是一团之长,并非义气用事之辈,眼见外线工事大势已去,刘志辉不得不下达后撤的命令。
“撤,全部撤退,退守二线工事!”
临撤之前,刘志辉又深深地望了一眼外围继续猛冲的日军,他的心底忽地生出一抹无奈,紧接着是愤怒,他现在真想立马冲到二线工事,揪住二团长的衣领,大声地质问他,为何在方才没有出兵支援。
若是援兵来得及时,可以堵住右翼的缺口,一线工事绝不至于这么快就丢失。
现在最宝贵的就是时间,只要能够争取到更多的时间,刘志辉相信,自己的兄长周卫国那边肯定会带兵赶来支援。
可就在刘志辉怀着满腔的愤怒,带着一团剩下的人马退守二线工事的时候,却被告知二团长已经带着主力后撤了,在二线工事仅仅留守了不到两个连的部队。
那两个连长望着已经迅速占领一线工事,并依托一线工事继续进攻的日军,脸色发白,见到刘志辉,两人反倒如释重负,其中一个连长连忙朝着刘志辉敬了个军礼,说道:
“刘团长,我们两人奉团座命令,率领两连人马驻守二线,在此等候刘团长,现在刘团长部既已驻守二线工事,那我们这就回去复命了!”
说着就要离开,刘志辉喝道:“二线防御工事原本就属于你们二团驻守,二团长为何后撤?”
那连长苦笑道:“是团长的命令,我们也不敢质问,刘团长,你又何必为难我们呢?”
说着,两人心悸地望了一眼外围进攻的日军,就要率兵离开。
一营长恼火不过,举起腰中配枪,啪地朝着天空放了一枪,大骂道:“他妈的,不战而退,你们这是在当逃兵,敢后逃的,老子毙了他!”
两个连长一时被唬得变了脸色,其中一个连长说道,“长官,您何必难为我们?说句实话,又不止我们两人后撤,团长和营长他们率先跑了,听说清源那边也在准备后路,旅座甚至已经下令把指挥部的沙盘都给炸了,估计马上也要撤了,我们留在这里又有什么用呢?”
说完,两个连长竟是不顾一营长手中举着的配枪,连忙掉头就走,率领两个连的部队,两人夹在其中,向三线工事后撤。
“这群逃兵,我毙了他们!”大怒的一营长举起手枪。
却又被刘志辉拿手缓缓按了下去,他悲叹道:“人各有志,一营长,不必和这群贪身怕死之徒计较。”
“我就是气不过,这群混账东西,好歹也是军人,都把军人的骨气丢到胎里去了?”
“团座,咱们现在怎么办?”
刘志辉沉默着,目光依旧放在一线工事的右翼那里,二团与三团两个营被杀了个干净,竟是没有一人能从鬼子的进攻之下撤出来。
“一营长,你后悔吗?”刘志辉突然问道。
一营长愣住了,“团座,您这话是什么意思?”
刘志辉自嘲道:“若非是跟了我,你完全可以像二团长、三团长他们一样提前后撤,或许就不用跟我把命赔在这里了。”
这是刘志辉发自内心的话,一营长却像是受了莫大的侮辱,喝道:“团座,你这话就是瞧不起我了,我既然叫李念国,就该对得起这个名字,军人该有骨气,要是像后面那些蠹虫们一样退缩怕死,那活着还不如死了。”
“团座既然说这话,我已经明白您的心意,看来是要带弟兄们死守在二线工事,大不了与阵地共存亡,说实话,这与我的想法是一致的,我甚至为此欣慰,属下愿意与团座一同赴死!”
刘志辉深吸了口气,定定地望了望离二线工事越发近了的日军,重重地点了点头。
几乎是从嗓子眼里吼出来的声音,在二线工事传开:
“弟兄们,我是刘志辉,你们的团长,说句实话,我觉得自己当这个团长挺对不起大家的,为什么这么说?因为在眼前这个生死关头,我却不能带着大家一起逃命,后撤!”
“因为我做不到,做不到看着咱们辛辛苦苦光复的清源就这样落到小鬼子手中;因为我做不到,做不到看着清源千千万的百姓被这些日寇们残杀。”
“所以我不管其他人怎么选择,我刘志辉决定留下。”
“大不了就是一死,人总有一死,若是今天撤了,以后就算活着,我这心里也和死了没什么两样。”
“民族大义什么的我不想说太多,我只想说,咱们中国人就该有中国人的骨气,要是每一个人都懦弱到了骨子里,这样一个民族,我不知道还有什么希望!”
“接下来是一场恶战,我刘志辉能力有限,唯有死战,与阵地共存亡!”
“和大家袍泽一场,兄弟情深,我刘志辉也不为难大家,想活命的,现在就跟着二团他们一起后撤,愿意陪我刘志辉一同留下来死战的,我刘志辉感激不尽!”
“若有来世,老子还愿意和大家做兄弟!”
悲壮的话语在二线工事上回荡着,一营长率先红着眼眶嘶吼道:“狗他嘛的软蛋货才会后撤,团座,我愿意留下来和团座一起杀鬼子,大不了就是一死,20年后老子照样是一条好汉!”
“好兄弟!”
随着一营长带头,越来越多的士兵表示愿意留下,大家都红了眼眶,在这股氛围的渲染之下,到最后整个一团竟是无一人选择撤离。
于是,在因为二团与三团甚至旅部的撤离悲凉了许久之后,刘志辉终于会心地笑了。
是了!
中华大地是一块广阔而包容的地方。
这里有贪生怕死的蛀虫,可同样也不乏舍身忘死的志士。
有他们在,中华民族绝不会亡!
“好,兄弟们,那今天咱们就杀个痛快!”
“杀——”
惨烈的战斗很快在清源县二线工事爆发。
清源县大后方指挥部。
指挥部里已经收拾的差不多了,该带走的文件都已经带上,能烧毁的就烧掉,沙盘也已经炸掉,二团长和三团长正在劝汤炳权。
“旅座,趁着一团长在二线工事顶着,抓紧时间撤吧!”
“是啊,旅座,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只要咱们警备旅的兵力还在,咱们有枪杆子,到哪儿都有口饭吃!您就别再犹豫了。”
汤炳权有些愤怒,是的,尽管他的想法与二团长、三团长略有不同,也不过是五十步笑百步。
可他的心底终究还是愤怒的。
这两个混蛋,作为主力团的团长,不思作战,先想着怎么逃跑,有这样的脓包团长,也难怪两个团的战斗力会如此差劲。
可汤炳权又能怎么着呢?现在正是用人的时候,要是他眼前把二团长三团长毙了,清源警备旅怕是就剩他一个光杆司令了。
撤!
撤退是肯定的,二团长和三团长说的没错,周卫国和邱明那边能不能击退鬼子过来支援都是个问题。
这边鬼子的攻势太猛,倘若中间环节有任何的意外,整个清源警备旅怕是就要栽在这里了。
汤炳权不敢赌,他也不想赌,正如最初的资本是不一样的,他汤炳权可进可退,没必要和邱明、周卫国在这里赌性命。
所以眼见鬼子来势汹汹,一副誓要拿下清源警备旅的样子。
说实话,从一开始,汤炳权的心底就打起了退退堂鼓,至于开战之前周卫国对他的鼓励,早就被他抛到九霄云外去了。
这一点汤炳权想得很明白,清源原本就是自己趁着鬼子和虎头山作战光复的。
得而复失也没什么,大不了以后找到机会再光复就是了。
那就撤!
刘志辉还在前面顶着,这是他手底下唯一能打的团长了,要是连刘志辉的一团都顶不住了,到时候想撤都来不及了。
当然,汤炳权也不是傻子,手底下有二团长、三团长这样的酒囊饭袋,他无可奈何。
但刘志辉这样的人才,他还是十分重视的,
率领旅部在警卫连的护送下撤离之前,汤炳权下达命令,安排了一支精锐警卫排。
“二团三团主力撤离之后,通知刘志辉部后撤,与主力会合。”
“记好了,真到了万不得已的时候,别的我不管,刘志辉必须活着回来,不然老子毙了你们。”
“是,请旅座放心!”警卫排排长应道。
二线工事。
战斗愈演愈烈,可刘志辉手头只有不足一个团的兵力,再加上孤立无援,怎么可能会是鬼子的对手?
望着兵力和装备都远不如自己的部队,却凭借着二线的工事连续击退了帝国部队的数次进攻,后方指挥的近卫文也忍不住对刘志辉多出了一分敬佩。
但这并不妨碍近卫文的杀心,相反,近卫文越发地坚定了要覆灭眼前国军,将劲敌扼杀的心思。
而刘志辉这边,能够数次击退近卫文的部队,凭借的唯有战斗意志和将士们悍不畏死的反击。
尽管暂时守住了二线防御工事,可刘志辉的一团却付出了惨重的伤亡代价。
刘志辉遥望远方,等待的援兵没有出现,他知道这怪不了周卫国,实在是清源这边溃败得太快了,从战斗开始到现在,也只是持续了不到半个小时而已。
周卫国和邱明那边又不是神仙,不可能飞过来支援。
看了看身边的弟兄,只剩下不到半个营的人马。
一营长身上挂了彩,受伤不轻,但还在强撑着作战。
“团座,还……有……烟吗?”趁着鬼子的进攻再一次被击退,因为伤势的疼痛,牵扯的有些龇牙咧嘴的一营长咬着牙问道。
刘志辉二话不说,连忙从兜里摸出一盒烟,抽出一根递到一营长嘴边,更亲自擦了火柴点上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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