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绿皮车驶入北京站的时候,苏亦已经在车上坐了整整两天一夜。
如果搁前世,从广州到北京最慢的K开头的火车,也就30个小时左右,然而,现在,却耗费40多个小时,没有办法,谁让这是1978年的中国呢。
要问78年的火车上是一种怎样的情形,对标王福春拍摄的《火车上的中国人》就会有一个最为直观的视觉体验。
拥挤,闷热,没有空调,像个闷罐,混合着各种奇异的味道,好在,这个年代的列车还有车窗,偶尔偶尔是可以打开换气的。
如果搁刚醒来那会,苏亦对于这种龟速交通工具,可能会崩溃到极点。
现在嘛,已经麻木了。
从一年前苏醒,发现自己已经从30岁的青年变成一个未满15岁的少年开始,他就已经知道自己所处环境以及未来需要面临处境。
一年时间,足够他适应这个年代,所有的一切了。
“小亦,累坏了吧,咱们到了,赶紧下车,咱们还要赶去北大呢,现在时间不早了,咱们可耽搁不得。”
火车缓缓到站,身边一个满脸沧桑的中年男子,拍了拍苏亦的肩膀,提醒着他准备下车,还作势伸出手帮他提行李包。
苏亦点了点头,谢绝他的动作,“飞哥,我可以的,不累!”
实际上,他累坏了。
重生后,这是可是他第一次出远门,15岁的少年身体,根本经不住跨越大半个中国的绿皮车40多个小时的折腾。
一路上,还是硬座,骨头都快要折腾散架了。
但苏亦不愿中年男子帮他提行李,因为,对方也被折腾得不轻。
站在他旁边的中年男子,叫陈飞,实际年龄32岁,却长着一个40多岁中年男子的沧桑面孔,非要问原因,用知青这个词形容,就可以解释所有的一切。
高中毕业后,开始接受乡土社会改造的城市青年,陈飞这副沧桑面孔就是他那段岁月最深刻的烙印。
好在这一切都过去。
跟苏亦一样,陈飞也是过来北大参加研究生复试的,而且俩人还是都是老乡,所以一路从老家县城出发,到广州乘坐火车到北京。
巧合的是,他们俩是整个新会地区,唯二考上北大78级研究生。
然后,一大一小就结伴到北大复试。
不管是苏亦,还是陈飞,在他们新会,都算是名人了。
苏亦就不用说了,15岁的小破孩,刚刚初中毕业,没有参加高考,就直接参加研究生考试。
这事一出,别说新会,就连整个五邑地区都惊讶不已,折腾到最后,连全国性的报纸都刊登出来了。
充分的体现了国家恢复高考,不拘一格降人才的利好政策。
甚至,他们五邑教委,都恨不得把他塞到中科大少年班。
中科大少年班,同年3月创建,第一批学都是特招,特招条件说苛刻是非常苛刻,但真出了一个15岁的少年天才,想要进入其中,还是有操作的可能性的。
至少,在特定的时候,很多人都愿意帮苏亦操作。
不过苏亦自家人知自家事,他根本就不是这块料,别说准备培养科学家的中科大少年班,就连77年的高考,让他正儿八经考试,都不一定考上北大。
看过电影《少年班》的人,都知道一个伪学霸在一群真学霸群体中有多另类。
至于他为什么能考上北大研究生,原因也很简单,他报考的是考古专业。
考试只需要政治外语专业课,根本不需要什么数理化。
这才是他一名文科生正确的打开方式。
跟他相比,陈飞则是另外一个极端。
陈飞不参加高考,主要是他年龄超标了。
1977年恢复高考时,陈飞已经32岁。按当时的规定,超过30岁的考生必须是1966、1967、1968老三届的高中毕业生,因为这三届没有高考。
陈飞恰好是65年毕业的高中生,根本不符合报考条件。
然而,他不能高考,却可以考研究生。
78级研究生,可以算是中国教育史上绝无仅有的特例。
同等学力范围直接把初中都给囊括了。
理论上,只要有初中肄业证都可以参加研究生考试。
于是陈飞也获得78级研究生复试资格,他选择的是北大还行的法律系。
至于对方为何在这个年代在中国读法学,只有他自己知道了。
……
七十年代的北京站,跟后世的北京站雷同的元素并不少,楼顶依旧是两座醒目的钟楼,而且每座都是镶嵌着大理石面的四面大钟。
只是相比较后世,七十年代的北京站具有更多符合这个时代红色中国的元素。
相传,北京站庄重高雅、和谐大方的站舍角楼,就是来自于周总理的点睛之笔。嗯,教员题写的“北京站”三个字也是周总理让人换成红色字体然后放置在两个钟楼之间。
正巧,苏亦他们出站的时候碰到整点时分,瞬间,钟楼就发出悦耳的《东方红》乐曲声,接着是浑厚带有磁音的“当、当、当……”报点的钟声。
这种让人身临其境的美妙,也就在在北京站的站前广场才能够体验到,让人沉醉。
实际上,北京站熟悉的东方红以及报点钟声,后世依旧存在,只是大部分人来去匆匆间,选择忽略了。
陈飞见状,说,“当初北京站才建成的时候,在夜间北京站的钟声使十几公里的方圆内的北京人都会听到,在咱中国,也就只有首都站才有这个魄力了,这种热闹也不知道啥时候会再有。”
苏亦摇头,“热闹会有的,钟声也会有的。”后世,这种热闹,不胜枚举,例如08奥运。
这盛世,会如你所愿。苏亦暗想。
陈飞却感慨,“但愿吧。”他的整个学生时代都是在运动当中,对于未来,太过于迷茫了。
迷茫,不仅陈飞有,对于各个时代初到北京的人来说都有。
苏亦突然想起来前世一次小米发布会,雷布斯曾说过,对他来说,再没有什么比24年前,经过13个小时的火车颠簸,只身一人从武汉到北京,走在空荡荡的车站广场时那般茫然了。
在拥挤的人潮走出站前广场的时候,苏亦跟陈飞不一样,不会环顾四周一片茫然,而是直径朝着前面的公交站走过去。
说实话,苏亦真不想乘坐公交车,这个时代的公交车相比较绿皮车更让人崩溃,奈何,盘缠有限,由不得他瞎浪。
这一次,为了奖励他这个少年天才,他们新会直接给他特批了一笔100块的复试经费,这个年代,100块算是巨资了。
要知道1976年全国职工平均工资1年为575元,100块已经相比普通职工全年收入的六分之一还多。
但火车票也不便宜,广州到北京的车票就已经是三十多,而且这玩意还是普快硬座,其中的酸爽就可想而知。
“小亦,你跟我走,不要跟丢了。”一路上,陈飞很好扮演着监护人的角色。
苏亦之所以跟陈飞同行,是教育口领导特意安排的结果。
不然,谁也不放心一个15岁的少年,独自出门,说不得五邑教委还要派工作人员陪同呢。
新会好不容易出这样一个宝贝疙瘩,不仅县里重视,市里面以及地区的领导都很重视。
“飞哥,咱们能挤得上去吗?”看着如同出笼羊群一样朝着公交车蜂拥而至的人群,苏亦本能的退缩。
陈飞轻笑,“别怕,挤一挤就好,咱们这一路上不也都是这样挤过来的吗?我会保护你的。”
苏亦苦笑,就是因为一路上挤过来的,才不愿意继续挤啊。
然而,他也只是说说而已,不愿意挤也要挤啊。
这年代,没有地铁,出租车,除了公交车还是自行车。
其实北京是有地铁了,不过地铁一号线,73年的时候,也只开通北京站到苹果园站,至于出租车嘛,也有,但不是私营。
而且北京也不是广州。
78年4月份的时候,因为广交会的需要,出租车已经可以招手即停了。
上世纪七十年代后,广州出租汽车的经营方式发展为定点候客,乘客到站找车,司机接单载客。而司机完成一趟接待任务后,必须空车赶回服务点等候下一次的出车指示,不得中途载客。这种怪状直到1978年广州春交会才得以结束。
奈何,这里不是广州,他俩盘缠也有限。
所以他也只能跟在陈飞的身后,继续朝着前面的公交车迈进。
现在的公交车,确切的来说是无轨电车,就算二十一世纪这玩意也还存在,只是更加先进罢了。
一边等车陈飞一边安慰着苏亦,“到了首都,交通可便利多了,搁以前在大队,走山路的时候,还需要乘坐手扶拖拉机呢,相比较之下,电车就是贵宾待遇。”
手扶拖拉机,别说70年,就算是90年代,在很多偏远的地方都是主要的交通工具。
没有坐过这玩意的人,在山路十八弯的时候,遇到放飞自我的司机,估计会魂飞魄散。
就算是苏亦,从村子出来的时候,也被折腾得不轻。
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苏亦还能说什么呢。
“冲吧!”
103路电车到了,领着行李,跟在陈飞身后,苏亦也加入羊群之中。
一阵兵荒马乱之后,他们俩人终于挤上了电车,开始奔向本次的目的地——北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