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了准备这一次河宕遗址的成果展,苏亦确实付出不少的时间跟精力。
绘画就不说了。
大量的绘画都需要他跟曹子均来,其他人根本就没有办法帮忙。
甚至有不少画作曹子均也帮不上忙,比如,人类起源的进化演示图。
还有那些头盖骨复制品,这些东西都是他跟省博的修复师莫鹏亲自翻模的。
恰好,他们在室内整理陶器的那段时间,杨式挺病倒,省博的领导就让莫鹏过来帮忙,修复发掘出来的陶器,跟杨式挺一样,莫鹏也是省博未来的副馆长之一。
现在已经是省博保管部文物修复室的负责人。
为了准备人类起源部分,莫鹏跟曹子均都给了他不少的帮助。
然而,回到南国陶都单元,又得他亲自来。
所以,绘画需要他,文字说明需要他,策展大纲需要他,甚至布展还需要他,到了最后讲解还需要他,讲解完了,论证报告又需要他。
活真多。
所以定陵发掘经过讲到一半,他就讲不下去。
不是不想讲,是太累了。
他需要休息。
一觉睡到自然醒。
一直到第二天下午,众人忙完工作,吃饱喝足后,在吴宗鳞等人翘首以盼之中,苏亦才开讲了定陵发掘的后半段故事。
这一次,听讲的人已经不局限于曹子均、沈明、白槿、吴宗鳞、周雅琴五人,就连河宕遗址发掘工作队的杨少详、佛山馆的陈志杰也都过来听故事。
甚至连杨式挺也没有缺席。
从广州重返佛山,兼职工作站驻站医生杨师母,也一起过来了。
因为,昨天他讲定陵的发掘故事之后,经过一晚上的发酵,大家都知道他很会讲故事,讲的很精彩很传神让人很有代入感。
甚至有种茶楼说书人的范。
然后,这帮无聊的家伙(嗯,队长杨式挺跟杨师母除外),就都过来凑热闹了。
因为凑热闹的家伙,除了他们发掘队的人之外,祖庙博物馆的工作人员都因为好奇凑过来挺故事。
也不知道怎么传出去了。
传到最后,都变成北京来的专家要讲自己挖皇陵的经历。
天知道,他们是这么把苏亦跟北京来的专家对上号的。
不过流言已经传去。
听故事的人陆陆续续的来了十几个人,这还是不少人被杨式挺亲自劝回去的结果,留下来的,基本上都是头铁了。
或者是存着来都来了,听听再走的心态。
就连祖庙看门的秦大爷都过来了。
就知道流言的可怕。
见到这一幕,苏亦也哭笑不得。
然而,就在他说,“不要,故事先不讲吧。”
吴宗鳞第一个就跳出来,“苏队长,别啊,我们都等了一天,忙活了一天,就为等待这下午的故事时刻,可不能不讲啊。”
沈明也说,“就是,苏亦,你小子,这一整天都把我们的好奇心都吊到镇海楼那么高了,却突然不讲,过分了啊。”
曹子均也说,“苏亦,讲吧。”
就连杨少详跟陈志杰都让他讲,“我们俩,好不容易提前忙完手中的话,你小子突然不讲故事了,故意的吧。”
杨式挺却说,“没事,大家也都是好奇,讲一讲也挺好,当时定陵发掘的时候,我还在北大读书,也听到不少的传言,如有错误的话,咱们相互验证一下,应该就八九不离十,而且,前段时间成果展,大家都累坏了,今天也算放半日假,就当做跟大家讲故事吧。”
杨式挺又补充,“听说你昨天还讲了白老的考古杂谈,今天,也算是你的考古杂谈,挺好的,再说你杨师母也挺好奇的,大家都好奇,说说无妨。”
杨师母也点头附和,“小亦,赶紧讲,大家都等着听故事呢。”
苏亦想想也对,也没有拒绝,继续开讲。
再说,讲讲也无法。
讲定陵发掘的经历,也不是什么忌讳不能讲的东西。
定陵就在那里。
发掘简报都发表了几十年,谁都可以讲。
他为什么不行?
“昨天我讲了为什么要发掘定陵,讲了一些背景,还有一些偏向中国考古史的东西,没什么故事性,就不跟大家赘述了。今天就给大家从考古队发现定陵地宫入口这部分开始讲吧,大家都没有问题吧。”
沈明五人当然没问题。
昨天下午他们都在。
杨少祥跟陈志杰都是考古人员,定陵发掘的背景多少知道一些,杨式挺就不用说了。
杨师母肯定不反对。
剩下一些祖庙工作站的人,他们想要反对也不知道从哪里提意见,你让一个看门的大爷提出质疑,这就有点难为人家了。
所以,苏亦这天的故事,就是从定陵发掘工作队队长赵其昌发现的宝城上方的洞口说起。
“定陵的券门终于被找到了,历经一年多的十三陵皇陵入口勘探,从长陵到献陵,从献陵到定陵,券门好不容易找到了。券门找到了应该怎么办呢?”
苏亦下意识提问,对象就是吴宗鳞。
吴宗鳞说,“应该是进入地宫里面吧。”
苏亦笑,“是要准备发掘,因为只是找到了一个砖砌券门,并不是真的找到地宫入口,距离进入地宫还要有好远的距离要走。”
“工作队确定券门的位置以后,就准备发掘工作,但发掘工程量太大了,仅仅凭借工作队的几个人,是没有办法进行定陵那么大的发掘工作的。所以,发掘委员会直接雇佣了十三陵周边村庄的六十多个村民,开始发掘,这个阵容比咱们河宕大多了吧。”
众人点头。
河宕遗址发掘面积就一万多平。
还历经两年多的发掘,肯定不可能一次性雇佣那么多人。
所以有人感慨,“不愧是皇陵,排场就是大。”
皇陵的排场不见得多大。
但一下子雇佣六十多个村民的发掘现场,在五十年代,确实不多见。
“1956年5月17日,发掘定陵的工程正式开始。首先是在宝城内侧,正对着发现券门的地方,挖一条宽3.5米、长20米的探沟。”
发掘墓葬,探沟是必须的,不过,跟探方不一样,这真是一条沟,因为有20米长。
接下来,没有什么好讲的。
无非就是工作队用绳子标注,然后农民用铁铲来开挖,然后用箩筐装土运走,这种经过没啥好讲的。
苏亦一笔带过。
“不过挖了快两个小时以后,宝城内侧砌的石条就暴露出来了,这个时候,突然有民工大喊一声……”
说到这里,苏亦停顿了一下。
听故事的人急了。
看门的秦大爷忍不出催促,“都喊什么了?你这小娃子,倒是说啊。”
苏亦笑,“别急,我先喝口水,润润嗓子。”
这个时候,拿起茶缸满满喝水,略微有点遗憾不是水中贵族。
这帮家伙既然想听故事,那他就当做故事讲给他们听吧。
讲故事肯定要讲究个抑扬顿挫,此起彼伏,尤其是在关键时刻吊胃口那是必须的。
这个时候,要是有一个惊堂木就应景了。
就在他喝水的时候,旁边的门房秦大爷就说道,“别是有鬼吧。”
这一话出来,靠近秦大爷旁边的人脸都有些变了。
这些凑热闹听故事的人,有些心虚道,“不可能吧。”
还有人附和,“就是,真要有鬼,也要进入地宫以后的事情,不然光天化日之下,跳出来的鬼,那也是个糊涂鬼。”
说话的人是杨少详。
苏亦对这位不算太熟悉,却不曾想还是有个秒人。
一本正经的胡说八道。
营造气氛却是一把好手。
因为他压根就没否认有鬼的存在。
这个时候,吴宗鳞说,“我之前就听过传闻,定陵的发掘过程中,灵异事件特别多,听从闹鬼了,现在看来是真的了。”
啪!
苏亦忍不住敲吴宗鳞的脑袋,“别胡说八道。”
然后说,“其实也没说啥,就是说石头上有字。”
噗!
白槿忍俊不禁。
好人的姑娘笑靥是迷人的。
其他人望向苏亦,满是无语。
就连沈明都说,“苏亦你这个家伙,好好讲故事不行吗?”
苏亦一脸无辜,“我就是喝口水而已,农民工兄弟们挖出来的石头,确实有字,而且上线刻的就是‘隧道门’三个字,”
“这三个字有啥用啊?”有人问。
“这个发现可了不得,当时,吴含跟夏鼐先生闻讯后驱车赶到工地,然后得出这里就是地宫渠道入口的结论,这个结论是对的。因为后来又陆续在墙内侧石条的其他地方发现了‘金墙前皮’、‘右道’、‘宝城中’、‘左道’、‘大中’等字迹。十多天后,在挖到离地面4.2米的深处时,发现了两侧用城墙砌成的砖墙,两墙之间距离8米,如同一个弧形的胡同由南向北弯曲伸张。不用想都知道这个由砖墙砌成的通道就是通向皇陵的第一条隧道——砖隧道,很快,随着发掘的进行,在‘隧道门’刻石下面,又发现了一个券门。发掘人员为保证陵内的安全,因而没有将此门拆通,所以,遗漏了一个很关键的东西。”
“知道是什么东西吗?”苏亦问。
秦大爷这个时候,知道抢答了,“该不会是金子吧?”
众人哄笑。
老大爷也不恼,“皇陵嘛,金砖银砖多不胜数才对。”
苏亦无奈摇头,“其实,就是一个小石碣,被埋藏在券门之内,之所以重要,那是因为具有指路意义,因为忽略了这点,工作队进行发掘的时候,走了不少的弯路,差一点就让整个发掘工作停滞下来。”
“一个小石碣真的有这么重要?”周雅琴弱弱地问。
这种人多的场合,平素胆子挺大的姑娘多少有些放不过开。
苏亦点头,“作用挺大的,为了更多地暴露地下情况,工作队决定在定陵明楼后再挖一条长30米、宽10米的探沟。这条探沟一挖,很多稀奇古怪的事情,就接二连三的发生了。”
“啥稀奇古怪的事情啊?不会真的有鬼吧?”这个时候,门房秦大爷又忍不住发问了。
因为老大爷的岁数,苏亦也不好说啥。
他不说啥。
其他祖庙听故事的人,却没有那么客气。
有人说,“老秦头,你都快七十岁的人,还整天唠叨鬼,这么怕死啊?”
秦大爷笑,“就因为半只脚踏入坟墓了,老头子我才要更加了解清楚啊,到了阴间好继续谋一份差事。”
“最好是看给地府看大门是吧”
这一来二去的聊天,搁平常,啥问题都没有。
然而,放在现在,苏亦的故事现场,气氛就弄得有些微妙了。
这个时候,有一个祖庙的工作人员问,“不会真的有鬼吧。”
苏亦笑,“我也不知道。”
对方刚松口气,他就说,“不过接下来定陵第二条探沟开挖之后,闹鬼的事情挺多了,因为第二条探沟挖了一个多月以后,啥都没挖到,再加上,枯燥无聊的发掘工作,让这些满肚子以为能够发掘到宝藏的村民热情一下子就退却了。不仅如此,工作队的发掘人员情绪很低落,之前花那么多时间来勘探,好不容易找到定陵入口,现在又挖了一个多月,啥都没有,这种情况下,工作人员都有点怀疑是不是方向错了。”
其实考古就是这样。
方向一旦错了。
就真的啥都没有发掘到了。
之前,辛苦一个多月,就都白干了。
然而,这些都不是关键。
关键的是,苏亦接下来说的话。
“也就是在这个时候,天突然下起了雨,还打雷了,打雷了下雨了,大家要做的不是收衣服,而是要避雨,其中就有三个村民就跑去长陵的祾恩殿避雨,其中一个人靠在殿内左侧的大柱子上。也就在这个时候,轰隆隆的一声雷响,当场就劈在这位农民背靠的柱子上,柱子当场被劈倒,靠在它上面的民工当场被雷劈死。另外两个农民也身受重伤。”
“我去,真的劈死啦?”沈明第一个问道。
苏亦点头。
这点杨式挺也说,“确有其事。”
众人开始议论纷纷。
“不会是惹怒了皇陵下面沉睡的那帮爷了吧。”
有人说道。
秦大爷还煞有其事地说,“所以,命数要是不硬,可不能胡乱在别人祖坟上动土。”
杨少祥说,“秦大爷,你不要吓唬这些小辈,我们还有两个女大学生呢,这就是一个意外。”
白槿跟周雅琴确实被吓到了。
好好的发掘,打雷下雨不说,还把人劈死了。
确实会让人有不好的联想。
好在,杨少详的话,让她们宽慰了不少。
然而,苏亦接下来的话,又把她们刚放下的心给悬起来了。
“与此同时,定陵明楼前檐右角上的琉璃瓦兽也被雷击落在地上。这一下子,事情就大了。当场进行发掘的农民工,都吓坏了,一个个神情慌张,纷纷议论。”
“恐怕是皇帝显灵了吧。”
“地下的皇帝对咱们发怒了。”
“皇陵怎么能够随便挖。”
“不能够再挖了。”
“命数不硬,怎么可能随意乱挖。”
苏亦一下子变一下腔调。
然后乱入了一句话。
瞬间,站在秦大爷旁边的祖庙工作人员都下意识后退一步。
小老头莫名其妙。
反应过来之后。
还不待他说话,苏亦就突然说道,“这个时候,一些年长的村民,扑通一下,双腿就跪在定陵明楼前面,然后开始磕头作揖,纷纷求饶,数落自己的罪行,认为他们不应该在皇帝坟头上动土。然而,这个还不是最奇怪的地方,因为雨停之后,裕陵村一个中年妇女去草垛拿草时,突然倒地,口吐白沫,不省人事。”
“于是,她的家人就请来了神婆。”
“神婆刚拿着银针对着她的人中扎下去,瞬间,妇人就蹦了起来,然后撞开人群,狂奔而去,一边跑一边惊悚的大喊。”
“快救救我啊,朕的子民在哪里,有反贼要盗取我的皇陵了,各路人马快来勤王……”
“得,不用都知道是撞邪了,不对,是被万历爷的鬼魂给附体了,估计,这也是一个有皇帝命格的女子,要是生活在明朝,说不定就是一个皇后了。”
这个时候,当捧哏的是杨少详。
这家伙的话一出来,就让苏亦破功了。
他好不容易酝酿出来的情绪,瞬间被这些话给弄得破碎。
因为这一刻,苏亦仿佛觉得对方于谦附体。
所以,他也懒得去逗现场的众人。
语气也变得轻缓起来。
“这种怪事的接二连三的发生,对参与发掘工作的村民来说,刺激太大了。大家都忍不住罢工了,很多村民找一个借口就不到工地上工了,有的甚至赖得找借口直接不来,就算留下来的村民也都是磨洋工,不敢真的挖土,谁也不知道下一个被雷劈鬼上身的会不会是自己。”
“这种情况下,发掘工作根本就没有办法进行,直到队长赵其昌,还有副队长白万玉老爷子各种许诺,才把人留下来,进行发掘。”
“然而,这一耽搁,发掘的进度就变慢了许多,再找不到入口,工作队的压力就太大了,不仅他们压力大,就连夏鼐先生都觉得压力大,所以,他决定加深探沟。这个决定,让发掘的进度一下子推进了不少,因为,有一天,终于有农民工挖到石头了,这个时候,这位农民工再次大喊。”
“石头上有字。”
这话,是吴宗鳞说的。
他说完,就下意识躲避,害怕被苏亦敲脑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