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枢搞的这一套方案已经在东京引起了轩然大波。
尽管有蔡京等人支持,可赵枢还是立刻遭到了台谏的猛烈进攻,周围的众人也纷纷投来雪片般的奏章,直言此事乃动摇祖宗社稷的大事。
祖宗之法不能变啊!
不能变啊!
甚至,连曹文逸都非常无语,她在宫中还能跟赵枢保持一致,可私下里早就忍不住,火速奔到赵枢面前,要求赵枢给自己一个解释。
“不能说,信我就行了。”赵枢笑嘻嘻地道,“仙姑之前还说会一直支持本王,怎么这么快就反悔?难道仙姑以为,本王是为了这么一丁点的利益出卖整个大宋的人?
再说这点钱又到不了本王的手中,何必呢?”
曹文逸正色道:
“我知道赵兄必有手段,可赵兄有手段好歹要说给贫道知晓。
不然你让贫道如何心安?”
赵枢缓缓坐直身子,正色道:
“如果是寻常国事,我自然会说给曹仙姑,可此事乃军国大事,存亡之本,恕我不能给曹仙姑透露了。”
“为什么?”曹文逸不满地道。
“不为什么,这是规矩。
此事过于机密,事关西北众人的性命,仙姑听说了不过是解了胸中的好奇,又不能做法把那些西夏人都劈死,何必呢?”
曹文逸虽然能理解,可对赵枢瞒着自己的行为还是非常不满。
她怒气冲冲地盯着赵枢,正要阴阳怪气地跟赵枢说点什么,一只温暖的小手从旁边缓缓伸过来,跟她轻轻握在一处。
“姐姐,何必为这种家国之事劳神?
大王必有主意,咱们安坐静候,谈谈风月,这才是雅人风度,不是吗?”
一身天青色直领宽袖褙子,腰围浅黄布带的邢秉懿手捧一个摆满点心瓜果的漆盘缓缓过来,先将漆盘摆在赵枢面前桌上,冲他温婉一笑,又回头冲邢秉懿道:
“妹子读起《黄庭》,多有几处不明,还请姐姐开示了。”
邢秉懿的一团和气让曹文逸也无从怒起,她叹了口气,看着赵枢和邢秉懿夫妻两人夫唱妇随的模样,心中不禁多生出了几分歆羡。
这位新过门的肃王妃虽然很关心赵枢的战事,但赵枢不说,她也很聪明地没有询问诸事。
曹文逸怅然不语,被邢秉懿拖着连连踉跄,颇有些不甘心地转头瞪了赵枢一眼。
再瞪也没用。
事关大局的部署,赵枢只把细节告诉了李纲、宇文虚中、王永,以及……
张叔夜!
“镇住西军众将要靠李经略,组织进军之事就全都拜托给张学士了。”
张叔夜也没想到赵枢居然把消灭西夏的重任扔给了自己,激动之余略有些发抖。
自己又不是肃王的嫡系,肃王居然把这么重要的事情交给自己,这充分说明了肃王对自己的信任和器重。
他当下拜倒,赶紧表示一定竭尽全力,好好对付。
可听完了赵枢的用兵方略,张叔夜还是忍不住瞪大了眼睛。
“买办战术?这……这是什么?”
张叔夜来肃王府之前已经听宇文虚中说起过一个公知战术。
不过公知战术没有他参与,他也不太清楚这玩意到底是啥,本以为这是肃王对付西夏的杀招,没想到肃王居然有蹦出来一个买办战术。
也就是说,那个公知战术是对付西夏之外的敌人用的?
张叔夜很明白领导不说的事情不能多问的道理,只请赵枢给自己解释一下“买办战术”的精妙,赵枢也毫不藏私,缓缓给他解释了一下此战的诸多细节。
然后,张叔夜的表情像吃苍蝇一样难看。
“呃,大王,你确定这真的能行吗?”
李纲当时就是这个表情。
赵枢的战术已经完美刷新了他的三观,别的不说,赵枢居然想在西夏培养一堆买办,然后利用这些买办来杀死西夏。
这怎么可能……
要知道,这些所谓的买办肯定都是李乾顺身边的信臣,这些人的利益跟李乾顺是一致的,说不定还都是李乾顺自己的小号,怎么可能会背刺李乾顺。
但赵枢就是很有自信。
老领导说过,资本是没有家人的。
只要价钱给到位了,他们可以出卖任何人。
甚至自己。
如果没有出卖,说明给的价钱还不够,得加钱。
而赵枢现在正好就有这个实力。
“公知战术是用在对付那些比你强,或者实力跟你差不多的对手,
而买办战术是对付西夏这种国情体量的最优解。
西夏的盐关系到他们的国本,并不只是一种简单的商品。
这么重要的商品,只是简单禁运太可惜了,我们好好把握,可以把他们彻底埋葬——
张学士,我问你,本朝是一开始就禁止青盐的吗?”
“当然不是!”
张叔夜虽然不是进士,可当年在西边混了这么多年,对青盐的历史门清。
“开国时,我朝非但不禁止青盐,静塞军司还以青盐为军需,青盐物美价廉,极受欢迎,甚至蜀中有时候都有青盐供应。”
“这就是了。
那为什么后来我朝开始禁绝青盐?”
“还不是因为夏贼?夏贼就是有了青盐,才能旱地立国,年年寇边杀戮大宋百姓。
这些人太过可恶,所以我国才频频禁绝青盐,以穷夏贼,用了多年光景,终于有了今日!”
北宋刚开国的时候真的是非常照顾青盐的生意,甚至在977年大规模打击私盐的时候都给青盐开一条口子,私盐贩子层出不穷,制盐的畦夫都有数千人之多。
直到李元昊的祖父李继迁第一次叛宋,大宋才猛地加大了对青盐的控制,也就渐渐出现了现在的局面。
这个位面的宋人全然没有意识到一场灭国大难即将来临。
他们对彻底消灭西夏这个已经纠缠百年的对手充满信心,
可看过射雕英雄传的赵枢却知道,要消灭西夏这个顽强的对手并没有看上去的这么容易。
所以,他需要用些自己的手段。
“我听说西夏兵有不少是自备武器、自备军粮,偏偏这些人还特么能打。
难道他们是赛亚人,天生好斗,喜欢跟人不死不休吗?
当然不是,只是因为他们穷,穷人需要用战斗来获取更大的利润。”
“他们先进攻,然后求和,大宋为了面子,就会被迫给他们赏赐、买他们的青白盐、跟他们做生意。
而榷场又会增加他们的战斗力,所以大宋明明一直占据上风,可每次都棋差一招,硬是让这个弹丸之国续上了。”
“既然一种思路不行,就换一种办法。
记住,要把我们自己人搞得多多的,敌人搞得少少的。
我们唯一的敌人不是西夏的贵族,更不是他们党项族,只有他们的皇室中的一小撮背宋自立的野心家。
搞明白了这一点,就抓住了主要矛盾,想消灭西夏的难度也会大幅降低,明年这时候如果还不胜,呵呵,本王披发入山,以后再不问国事!”
张叔夜悚然听令,惊惧地道:
“臣明白!”
·
买办战术要建立在己方强大的实力面前。
为了给张叔夜壮胆,刚刚结束押解方腊任务的韩世忠跟随张叔夜一起向西。
说起易州的诸事,韩世忠对宗泽好生佩服,这让赵枢对未来与金国的大战又多了几分信心。
接下来,就看什么时候能解决西夏的问题了。
开禁青白盐的第一天,宋夏两国的边关人声鼎沸。
韦州已经被大宋攻破,以前众多的西夏人都会愤怒地提着刀大骂宋军混账。
可现在,一群群的西夏人驱赶着骆驼、牛马,拖着大量的青盐直奔边界,一脸欢喜期待地看着远处的宋人。
他们大多是西夏军人,几年前他们还在跟大宋拼死作战,只要拿起武器,他们依然是大宋边军最畏惧的敌人。
老迈的种师道看着这样的场面心中怒火中烧,却也只能无奈地摇头。
李纲将朱红色的官服穿的整整齐齐。
骄阳下,他和两个随身侍卫缓步迎向一大群西夏军民,全然无视那些全副武装的夏军士兵,满脸都是趾高气昂的神色。
晋王察哥神色复杂地看着这位宋人的文官,缓步迎上去,用熟练的大宋官话道:
“大夏国晋王赵察哥,见过上国大官人!”
察哥!
就是他杀了大将刘法!
李纲心中怒火熊熊,他默念之前赵枢交给自己的方略,冷哼道:
“怎么,见了本官,为何不拜?”
察哥一怔,随即面露怒容:
“你说什么?”
“我说汝见了本官为何不拜?你是什么晋王?是谁封的,想要造反吗!”
李乾顺不过是大夏国主,凭什么给手下的阿猫阿狗封王?
这是大宋的政治正确,整个北宋年间都不曾让步。
察哥大怒,他之前多次击败宋军,难道还怕一个手无寸铁的文士。
他抽出腰间长刀,那两个护卫也立刻拔刀保护。
李纲怒道:
“你是什么意思?
吓唬本官是不是?行,这盐,本官不要了!
传下去,禁绝青盐,谁敢再跟夏人做生意,格杀勿论!”
有的人生来就是一副刚正之色。
李纲并没有声嘶力竭地呐喊,可每一句话都如铁拳般狠狠打在察哥的脸上,疼的察哥龇牙咧嘴。
听见李纲说禁盐,一群夏人顿时乱了方寸——
这才开了多久?一笔生意还没有做成你就禁盐?这也太儿戏了吧?
李纲脸上满是狞笑,镇定地道:
“肃王说了,这次开榷是为了让夏国学会天朝上国的文明和规矩,如果夏国一意孤行,这榷场……不开也罢。
你们尽管提兵来打,我倒要看看,你们有什么本事!”
大宋确实有资格说这句话。
西军严阵以待,迫不及待跟西夏大战一场,可西夏今天确实是来做生意的,他们根本就没做好战斗的准备。
“上官息怒啊!”
一个满脸络腮胡子的披甲武士赶紧上前,向李纲叉手行礼,满脸堆笑地道:
“晋王不过是一时……嘿嘿,我给他赔罪了。”
李纲哼了一声,这才缓缓点头。
“罢了,你叫什么?”
“小的叫李良辅。
呸,赵良辅!”
这李良辅是西夏的宗室大将,与察哥一样很受李乾顺信任,现在李乾顺改姓赵,他也跟着口头改姓。
作为四大买办之一,他这次弄来了大量的青盐,就等着跟大宋交割,听说又不做生意了,他肯定不能忍,赶紧上来说和。
若是以前铜钱买卖他说不定还会跟李纲争一争,可现在大宋给的可是茶啊!
茶在西夏可太值钱了,之前大宋都是收着卖,现在居然可以敞开卖,再不买那就是纯傻子了。
李纲非常趾高气昂的哼了一声:
“不错,原来夏国也不是人人都是蛮子。
好,你的人先来挑茶,这个察哥还敢自称晋王,分明是想谋反,他带来的盐一粒都不能要,给我撵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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