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皇帝实在是一件非常困难的事情。
这点吴乞买现在已经深深体会到了。
金国抓紧定服色、正官名,上下一片热闹。
可随之而来的就是利益的纷争和巨大的财政困难,全国上下的种种压力纷至沓来,压得吴乞买根本喘不过气来。
没有对外战争转移压力,现在全国上下的贵族都把目光放在了国内这一亩三分地上。
辽阳的土地、大定府的榷场都成了众人争夺的焦点,吴乞买为了紧紧攥住权力被迫夙兴夜寐,一点点的小事都要亲自审阅,可这样一来势必影响勃极烈制度,又让斜也、宗干两人都表示了极大的不满。
内斗已经在金国渐渐萌芽,只是这些出身白山黑水的猎人并不太了解这内斗的威力。
包括吴乞买、宗干甚至宗翰都天真的认为,这权力斗争不过就是当年部族之间小小的不愉快,大家互相平衡利益,互相妥协,用不了多久又是相亲相爱一家人。
理论上大家都是亲族,就算有斗争,近些年也不会掀起太大的风浪。
但一伙人的到来大大加速了这个恐怖的过程,他们的登陆将彻底将女真的命运推向一个难以揣测的恐怖深渊。
伙强人坐船在在盖州附近的海域被金国的巡船发现。
金兵想起之前习不失被伏击之事不敢大意,赶紧一拥而上。
可那几艘大船毫不畏惧,说他们是新任阿买勃极烈挞懒的客人,是来拜访挞懒的。
众人将信将疑,让这些人挨个赤手登船,解除了他们的武装,这才把他们安置在了盖州,火速通知挞懒。
挞懒听说有人乘船来拜访,一开始还没反应过来,可后来他突然想到了什么,顿感喜从天降,赶紧带上孔彦舟等护卫,从辽阳一路南下,狂奔至盖州,果然见到了一个身材消瘦,面容清雅的士。
“邢教主?”他用不熟练的汉话颤声问道。
“如假包换。”邢焕微笑着答道。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挞懒大喜过望,他大步上前按住邢焕的双肩,叫人抓紧给一众好汉送上酒肉压惊。
孔彦舟更是欢喜地几乎要跳起来,他老远就看到了船头那面不断翻飞的明教大旗,立刻欢喜地飞奔到邢焕面前,热忱地道:
“大哥,你终于来了!”
邢焕等人共107人,加上孔彦舟,又恢复了天罡地煞之数。
虽然梁山众人不是很喜欢孔彦舟的为人,可他乡遇故知总是一件好事。
众人诉说别离之事,都是不胜唏嘘感慨。
他们都是一群浪荡人,踏上异国他乡的土地虽然不太适应,可在浊酒的刺激下也暂时忘记了烦恼,众人都是哈哈大笑,表示以后一定要在这块土地上闯出一番事业。
邢焕也笑得非常真诚,他谦恭地举杯敬了挞懒,感谢挞懒收纳他们这些无家可归之人,表示以后一定会竭尽心力,为大金国美好的明天效劳。
经过了泰山事件,邢焕算是彻底明白了一点。
他现在是在贼巢里当老大,不是跟以前一样当县令,做大宋的官。
当大宋的官可以完全不管百姓的死活,百姓要是不满,立刻派人拿了便是。
可贼巢里的老大不一样。
他要是不能给手下人带来利益了,手下人随时会反。
他自己的特长是阴谋算计,可贼巢里的人不给你玩这个,他们是有刀的,如果稍有不慎就会被这些人要了性命。
现在,他需要做出更大的事情,真正培养起属于自己的力量,获得更大的权柄。
当年汉高祖不过一个亭长,还没邢焕官大,他起家之后杀当年的老兄弟如杀鸡,战无不胜的韩信还不是被举手宰杀。
我邢焕可是燕王赵枢的丈人,在大宋建国有点困难,这道统也说不过去。
但这金国……
呵呵呵呵呵。
他又扭头看了一眼船头的那面明教大旗,心中踌躇满志。
我这是不是,属于抗金英雄了?
挞懒浑然不知道这个逃难来的江南盗匪首领戏居然这么多。
他跟邢焕的年纪相仿,以老兄称呼邢焕,又热情地唤来自己的女婿希尹和几个儿子给邢焕倒酒。
挞懒如此热情,邢焕当然也要拿出十分手段。
别看邢焕在大宋国内只是个荫官,连进士都没考过,可来了金国,他就是最顶尖的学术权威。
他在酒席上跟希尹谈论礼法,又跟乌达补谈论理学,旁征博引,口若悬河,实在不知道怎么说就随便编点历史名人的段子,反正这些女真人啥也不懂。
被他一忽悠,满座众人都听得一愣一愣,纷纷感慨先生大才,希尹更是称赞邢教主简直是“小诸葛”,大金得邢教主,简直如鱼得水一般。
挞懒是没啥文化,可听女婿和儿子都说着邢教主大才,当然也连连称赞不提。
他抓紧将心头最大的难题说给这位小诸葛邢教主——之前赵枢要求金国释放耶律延禧的亲族,挞懒当时脑子一热就答应了下来。
那他回来跟吴乞买商量了一下,都觉得这也太不现实了。
耶律延禧可是大金国的必杀对象,现在耶律延禧在宋国的支持下在儒州建立傀儡政权,发誓要收回祖宗的故土。
虽然耶律延禧无兵无将,这老兄对打猎的热情也远远超过了打仗,可他只要在那肯定就是女真人心中的一根刺,真是把金国上下都恶心坏了。
因为宗翰之前两次南下入侵,金国也不好意思问宋国要人,可这不代表金国就怂了。
要是把耶律延禧的家人交出去,这岂不是表示金国已经承认了耶律延禧在儒州建国?
这麻烦可大翻天了。
之前挞懒和吴乞买汇合朝中重臣商量了许久,一直都没什么头绪。
大家一直认为绝不能交出耶律延禧的家人,不然这岂不是默认了耶律延禧的身份?
“耶律延禧当年杀戮我族百姓颇众,我等为了杀他才起兵反抗,现在他在儒州天天高呼反攻,我国上下便是说破嘴也不愿意交出其家人。
哎,就是有这个杂碎,我国与大宋才不能亲如兄弟——有劳邢教主给我等想个法子啊。”
负责翻译的希尹也点头道:
“还有一事——燕王文韬武略当世无对,只是太过意气用事。
他还要求必须杀娄室才能和谈,这怎么可能……娄室在我国军中声望极高,就是陛下也决计不肯杀他。
现在两国僵持不下,虽然都有通好之念,可无奈都不肯相让,这国书不定,双方终究是剑拔弩张,还请邢教主想个办法。”
邢焕一脸地高深莫测。
他呷了一口杯中酒,又请希尹讲述一下金国朝中诸事。
希尹也不拿他当外人,详细介绍了一下金国现在国内吴乞买与阿骨打诸子、宗翰等人之间的矛盾。
他苦笑道:
“两国不肯修好,都在边境囤积重兵,这一来二去,百姓困苦,若是来日有了些小冲突,只怕也会大战。
邢教主若是能想出法子,那真是功德无量。”
邢焕琢磨片刻,点头微笑道:
“我以为是何等事,此事太容易了。
我有个法子,保管能送回耶律延禧的家属众人,让两国都满意。”
“蛤?”
金国上下众人一直想不出什么两全其美的方法,他们聚在一起讨论不到片刻双方就会陷入上头的状态,恨不得自己先打一架再说。
邢焕居然开口就说此事好解决?
邢焕阴恻恻地笑了笑,风轻云淡地道:
“此事好办,只要先想明白宋国为何扶持辽人便是。
宋辽可是世仇,当年太宗就是因大战箭伤而死,宋人当年就说过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鼾睡,如今为何要花费钱财扶持耶律延禧?
这还不是因为大金国有人频频南征,寇略大宋?现在大金在长城以南还保有望云,随时都能直接南下,若是不在望云以南的儒州屯兵,大宋的居庸关万一反应不过来,岂不是又要退守燕京?
所以大宋扶持耶律延禧也好,要求杀死娄室也罢,都是为了自保。
为何大宋从不在海上布置大军提防高丽?就是因为高丽与大宋文化相通,彼此互相信任。
想要彻底与大宋修好,长远来说,必须在国内推广化。
而眼下,就是要彻底消除朝中的南侵之人。”
呃……
这个比送回耶律延禧的亲族更不现实。
南侵派的首领可是阿骨打诸子加上同为勃极烈的宗翰。
吴乞买也想夺去他们的势力,从而顺利让自己儿子接班。
可他这个念头也只敢想想,真下手了现在的皇储斜也也不会同意。
邢焕得意地一笑,低声道:
“我有办法。”
他屏退众人,只留下挞懒、希尹,他将这主意缓缓说出,顿时听得希尹啊地一声惊叫出来。
希尹哆哆嗦嗦把这建议说给挞懒听,也听得挞懒一声惨叫。
屋中陷入了长久的宁静。
“这,这岂不是翻天大事,要,要损伤多少我军儿郎?不成不成。”
“放心吧,这招叫以进为退。
若不如此,南侵之人一直蠢蠢欲动,宋金早晚还要大战,说不定还会全面开战,死伤无数。
按邢某人的法子,这战斗不过转瞬即逝,宗干宗翰等人再也无法抬头,
之后陛下的声望大涨,勃极烈在朝中的也能渐渐掌握大局。
此事何乐不为啊。”
挞懒和希尹面面相觑,简直不敢相信这世上还有这么歹毒阴险的算计。
良久,挞懒才佩服地道:
“先生高明,挞懒受教了。”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