渤海的事,三言两语就说完了,搞得杨彪措手不及。
他原本以为要花很多口舌,为此还打了腹稿,结果都没用上。
但这只是开胃菜,刘协随即又提出了一个方桉。
在冀州推行考试,代替荐举制。
原因也很简单,冀州大半人才被审配等人连累,不是被流放海外,就是避嫌离职,新任太守、县令都不太熟悉情况,很难找到合适的人才。为了公平起见,采用考试制度,一视同仁,或许是最好的解决方桉。
而且刘协打算由朝廷统一安排考试,尽可能的避免作弊。
冀州有印坊,使用统一试卷并不是什么难事。
杨彪听完,沉吟半晌,问了一个问题。“考试合格之后,由谁来决定选聘与否?”
“按照成绩,择优录取。”
“陛下,是不是有些操之过急了?”
刘协早有准备,反问道:“还有比这更好的机会吗?”
杨彪沉默。
过了片刻,刘协又道:“朝廷推行教化,虽说并非所有人读书都是为了做官,可若是读了书,依然还是要依附师门、权贵才能出仕,教化还有意义吗?这官,是朝廷的官,还是士大夫私相授予的官?”
杨彪苦笑。“陛下,臣虽出自四世三公的弘农杨氏,却不赞成这种化公为私的做法。臣只是担心操之过急,引发不必要的动乱。”
刘协无声而笑。“杨公,正因为你出自四世三公的弘农杨氏,却不失忠贞本义,我才希望由你来提这个头。至于不必要的动乱,你大可不必担心。再乱,他们还能乱到哪儿去?举家迁到渤海,还是像审配一样举兵造反?就算幽燕都护府、北军各有任务,朝廷手里还有五万大军没动呢。”
杨彪倒吸一口凉气。
他听出了刘协的杀气,天子早就做好了用武力平叛的准备。
当然,天子的目标未必是冀州,更可能是兖豫青徐。
但仔细一想,天子选择这个时机又非常精巧。
兖豫青徐还没有大面积推广教化,能够参加考试的人还是以大族子弟为主,只不过是换了一个选拔的方式。应该说,天子已经给他们安排好了出路,就像是迁到渤海,虽然不是最完美的退路,却不是无路可走。
在这样的形势下,就算有人想举兵造反,也得不到多少支持。
天子手中的五万大军够用了。
“兹事体大,臣请陛下宽宥些时日,容臣三思。”
“这是自然。”刘协搓了搓手指。“新年之前,可以么?”
“新年之前?”
“对,早些定好,早些公布,以安民心。还有度田,也要争取在新年之前厘定,不要影响明年春耕。万一辽东战事不顺利,还需要冀州增援呢。”
刘协说得云澹风轻,杨彪却惊出一身冷汗。
他有些后悔。
早知如此,他何必急急忙忙赶到冀州来,接这么重一个任务?
或许他不来,天子也不会这么急。
毕竟除了他,天子还真找不到更合适的人来操作此事。
我这是千里跳火坑啊。
虽然有些怨言,杨彪还是接下了任务。
他是司徒,这是他无法回避的责任。
他随即和刘协汇报了随行人员,特别是太尉府、司空府派来的掾吏。他们将代表太尉、司空,协助天子处理相关事务,减少文书往来耽误的时间。
刘协很满意。
他早就觉得来回传递文件不方便,但他有言在先,要归权三公,不能言而无信,只能不惜马力,由三公来做最后决定,绝不乾纲独断。
现在三公府主动派员协助他,算是投桃报李。
贾诩立了大功,周忠虽然有点老滑头,却也不算拖后腿。
“荀文若也在行在,你先和他商量商量吧。”刘协说道。
“唯。”
——
丛台。
荀或、荀谌并肩而立,不约而同的一声叹息。
“当年主父若能成功,冀州人还会有这几百年的怨气吗?”荀谌说道。
荀或回头瞅了荀谌一眼。“你觉得他会成功吗?”
“虽说机会不大,却不能说一点也无。”
荀或摇摇头。“兄长,治国当看长远,不必计较一时一地的得失。就算主父能够袭秦成功,最后统一天下的还是秦,不会是赵。”
他举起手,四下一挥。“齐国能看着赵半有天吗?楚能看着赵半有天下吗?主父攻取咸阳之日,便是齐楚进攻邯郸之时。此处一马平川,如何能阻挡齐楚大军?纵能一时取胜,以冀州之户口,又能坚持多久?”
他笑了一声,最后说道:“届时主父是秦王,还是赵王?”
荀谌咂了咂嘴。“这么说来,天时、地利、人和,最有用的还是地利?我汝颍就算人才再多,也无法弥补地利的不足?”
“不然。”背后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
荀或、荀谌转头一看,不禁面面相觑。
杨彪与沮授并肩而行,刚刚说话的正是杨彪。
片刻迟疑后,荀或兄弟上前行礼,又与沮授见礼。
荀或很从容,荀谌却有些尴尬。他与沮授的关系比较复杂,既有过合作,也有过激烈的冲突。如今沮授成了侍中,他却还是白身。
“天时、地利、人和都有用,只是效用时间不一。”杨彪双手叉腰,喘了一会儿气,大手一挥,朗声说道:“你们想一想,如果这里和漠北一样,长年寒冷,一年倒有半年下雪,纵有地利又有何用?”
“哪有这种事?”荀谌脱口而出。
“那是你没见过。”杨彪反唇相讥。“豫州曾经像交州一样温暖潮湿,有大象遍野,大河曾经清流见底,两岸丛林密布,你见过吗?”
荀谌倒吸一口气,翻了翻眼睛,却没敢反驳。
一是不敢在杨彪面前放肆,二是的确找不到反驳的理由。
杨彪说的这些,都是诗书有载的事。
既然豫州曾经有象,如今无象,焉知将来会不会更冷,像漠北一样一年倒有半年被冰雪覆盖?
他听荀攸讲过漠北的地理,当时只觉得新奇,完全没想过豫州会有这一天。
荀或打了个岔,为荀谌解围。“杨公,你的意思是说,天时跨度更长,动辄千年万年?”
杨彪点点头。“那当然也可能是几百年。”他叹了一口气。“人生天地之间,其实很脆弱。天气暖和一点,寒冷一点,对天地来说都是小事,对人来说,却是大事,一个处理不好,就是王朝兴衰。”
他转头看着荀或。“你知道如今美稷已无竹马了么?纵使郭伋再生,也不会有儿童骑竹马相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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