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协盯着宣播看了片刻,没说一句话,却回到了自己的座位上。
宣播暗自抹了一把冷汗,庆幸不已。
其他人是否支持他,他不敢说,天子肯定是满意的。
他弯腰走到周忠面前,将天子甩在周忠面前的报告收了起来,叠整齐,双手递给周忠。
周忠狠狠地瞪了他一眼,悻悻地接过。
宣播向后退了两步,回到自己的座位上,再次低下了头。
刘协恢复了平静。“还有其他事么?”
众人鸦雀无声。
刘协起身,甩了甩袖子。“司徒,司空,平身吧。地上凉,别冻着了。”说完,也不等杨彪、周忠谢恩,径直走了。
堂上众人面面相觑。
他们参加了很多次朝议,还是第一次看到天子对三公如此不敬。看来这次真是生气了,连最起码的礼节都不愿意给了。
杨彪大声谢恩,然后起身,又将周忠扶了起来。“嘉谋,你受累了。”
周忠颤颤巍巍,苦笑道:“我是罪有应得,没什么受累的。只是连累了文先,实在是惭愧。”
“千万别这么说。”杨彪劝道:“你先回去休息一下?”
“还休息什么啊。文先若是不累,我们一起商量一下吧。这事……”
周忠心情很糟糕,又回头狠狠地瞪了宣播一眼。宣播干笑着,什么也没说。
周忠懒得再和他说什么,叫过令史高柔扶着,慢慢地下堂去了。
杨彪落后一步,对贾诩说道:“文和,一起?”
贾诩举手示意。“我还是不去了吧,司空此刻怕是不想见我。”
杨彪心中明镜也似,知道这次周忠可能被贾诩耍了,恨贾诩还来不及呢,自然没有和他一起商量的理由。他这么说,也是为了维护三公至少表面上的和睦。
贾诩婉拒,他也没有坚持,拱拱手,快步下堂去了。
杨阜走了过来,看着杨彪的背影,低声说道:“贾公,这次算是把关东人得罪了。”
贾诩微微一笑。“在他们与天子之间,你愿意得罪哪个?”
杨阜会意,嘴角微挑。
——
袁夫人再一次来到袁谭面前。
身后的侍女送过几卷邸报,数量有限。
袁谭在狱中三个多月,已经将之前的邸报大多看完,现在看的都是最新的。只是他人在狱中,没那么及时,只能依靠袁夫人过几天送一趟。
袁谭接过邸报,顾不上向袁夫人致谢,先急急的翻阅,寻找自己盼望看到的内容。
袁夫人隔着栅栏,看着袁谭,突然有些心疼,伸手在一份邸报上指了指。
袁谭立刻抽出这份邸报,瞥了一眼,便吃了一惊。
邸报的标题是四个字:以法治国。
“以法治国?这是要抛弃儒门了?”
“不是,你仔细看。”袁夫人招招手,命人取来一些吃食,送了进去。
袁谭接过,放在一边,随即又说道:“烦请姑母给郭公则送一些过去。”
袁夫人点点头。“你自安心,我有安排。”说着,伸手指了指。一个侍女提着食盒,快步走了过去,来到扶着栅栏往外看的郭图面前,微微欠身施礼,然后将食盒里的酒菜取出来,递给郭图。
郭图却没心思享用,眼巴巴地看着袁夫人与袁谭,竖起耳朵听他们说话。
几天前,袁夫人来过一趟,说过一个消息,天子派大鸿胪王绛去中山彻查海外逃归人员,已经拿到名单,各郡县也在清查,渤海也不例外。荀谌出面,向负责此事的冀州刺史满宠交待了所有的问题。
不出意外的话,这两天就会有结果了。
听到以法治国四个字,他心里便是一紧。
光武中兴以来,一直以儒术治国,士族也因此壮大。现在天子要提倡以法治国,而且是在这个敏感时刻,不能不让人紧张。
这种时候,他哪有心思吃喝。
袁谭也差不多,顾不上说话,迅速将文章看了一遍,手脚冰凉。
天子虽然没有明着说要放弃儒术,但强调了有法必依,看来法外开恩是指望不上了。不仅刘氏等人必死无疑,受到牵连的宗承等人也难辞其咎。
“朝会时,天子发怒,连你姑父都遭到面折……”袁夫人压低声音,将朝会的经过大致说了一遍。
袁谭越听越不安。
他知道天子一向尊重老臣,就算有不同意见,在礼节上也是留有余地的。在朝会时与三公发生冲突,并且指责他们有结党的嫌疑,这在之前从来没有过。
“还有一件事,阿衡与蔡琰一道,离开南阳了。”
袁谭抬起头,面色苍白。“因为那篇祭文?”
“应该是的。”袁夫人一声叹息。“这次是真的触了天子逆鳞,谁都劝不住。不过你也不要着急,事情应该还没到那一步。今天刚收到消息,桥氏姐妹要入宫了。”
袁谭想了一会儿,才想起来是谁。“桥蕤的女儿?”
“嗯。”
袁谭一声叹息。“这么说,我不仅连累了姑父,还连累了叔父。”
桥蕤是袁术旧部。天子没有纳袁衡入宫,却纳桥氏姐妹入宫,说明还没有与袁术决裂的意思,只是敲打一下。
“他和你父亲有意气之争,和你又没有矛盾。都是血亲,帮你求情也是应该的。”袁夫人安慰道:“不过天子震怒至此,着实是很多人没想到的。法外开恩是不可能的,只能在律令的范围以内想办法。你不要着急,安心等候。”
袁谭放下手里的邸报。“这都是我惹出来的祸事,我就不该来。”
“你不来,这件事就瞒得过去?要怪也是怪那个女人,好逸恶劳,因小失大。”
一提到刘氏,袁夫人就气不打一处来,着实骂了几句。
袁谭的生母亡故以后,袁绍续娶刘氏,袁夫人就对她不太满意。如今惹出祸事,更是把所有的责任都归咎于她,恨不得她早点死。
袁夫人的声音不大,郭图离得远,听不清楚,只能感觉到袁夫人心情很不好,袁谭的情绪也不高,越想越觉得悲观。
袁夫人离开后,袁谭迟迟没有托人将邸报送过来,郭图心生不祥之兆,看到一旁的酒菜,坐了下来,自斟自饮,喝得半醉,然后倚墙而坐。
几只瓷碗落地,碎成几片。
听到声音,狱卒皱着眉头进来收拾,也没注意到瓷片缺了一块。
直到第二天清晨,才有人发现郭图割腕自杀,血流了一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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