荀衍出了大帐,站了片刻,抑制一下汹涌的激情,然后才迈开脚步,向自己的大营走去。
士孙瑞站在地图前,听到帐外那一声压抑止已久的呼吸,眨了眨眼睛。
士孙萌从一旁走了过来,看了一眼荀衍渐渐远去的背影,又看看士孙瑞,忍不住问道:“阿翁,你这决定是不是有些孟浪了。北军是禁军,可不是我士孙氏的部曲。”
士孙瑞眼神一闪,瞅瞅士孙萌。“这样的地图,你能绘得出来么?”
士孙萌尴尬地笑了两声。“阿翁,我不是嫉妒他。他才华出众,我是佩服的。”
“是啊,他才华出众,人所皆知。既然如此,为何不用?”他顿了顿,又道:“野有遗贤,非盛世之兆。颍川荀氏兄弟并为俊杰,这是家族当兴,非人力可以阻止。用人如治水,堵不如疏。与其为敌,不如为我所用。”
他转身来回踱了几步,又补了一句。“我想,天子应该也是这么想的,所以才对荀或如此用心。”
“阿翁就不担心荀氏势大难制?”
“担心。”士孙瑞笑笑。“但那是几十年后的事了,现在还没到那一步。天子年轻,悟性又高,他会明白这一点的。”
士孙萌还想再说,士孙瑞抬手轻挥。“行了,这些事不是你能理解的,你就不用操心了。地图的事,你多费点心,安排人复制几份,别忘了送一份去行在,注明是荀衍领衔,耗时一年,精心绘制。”
“阿翁还真是用心啊。”士孙萌忍不住撇了撇嘴。
“竖子,你若能比他出色,乃公有必要这么做?”士孙瑞没好气的啐了一口。“当初就不应该让你去荆州,本事不大,却养了一身书生脾气,高不成低不就,只能在乃公这里做个文吏。以后要是没人帮衬着,你能干什么?弄不好,连乃公的爵位都保不住。”
士孙萌猝不及防,面红耳赤,却也明白了士孙瑞的良苦用心,不好再说什么,嚅嚅地应了一声,转身出去了。
士孙瑞站在帐中,看着地图,心头掠过一丝悔意。
早知如此,何必当初。
如果没有送安排儿子去荆州,而是让他跟着自己历练,现在至少是一名都尉了。
可是谁知道形势会变得这么快呢。一转眼,名士不仅没了用武之地,还成了眼高手低的象征。
但士孙萌身上的名士习气却再也甩不脱了,哪怕他将士孙萌带到军中,带到益州这重山密林中,也打磨不掉那种文弱的气息。
也许,这就是命吧。
“士孙公。”王凌从外面闯了进来,声如洪钟,足下生风。他一眼看到了地图,不由得惊呼一声:“荀休若完成了?”
“嗯,你看看。”
不待士孙瑞吩咐,王凌已经走到了地图前,凑近了细看,一边看一边啧啧称奇。“不得不说,这荀休若还真有点本事,居然真把这地图绘制完成了。有了这幅地图,以后进军就方便多了。”
他转身看向士孙瑞,两眼放光。“要进军龙编了?士孙公,早该如此了。再不进军,功劳就要被丁冲、孙策抢走了。”
士孙瑞微微皱眉。“彦云,天下很大,你也年轻,别被这点战功限制了你的视野。”
王凌尴尬地笑笑,抬手摸头。“士孙公教训得对,在这山里转久了,我都成了那坐井观天的青蛙了,根本没时间想那万里以外的大海。不过这也怨不得我,我不像孙策那样的寒门子弟,得天子欢心,错过这次还有下次。交州平定之后,士孙瑞可以回朝,可以归隐,我却没有其他选择。”
士孙瑞欲言又止,只好岔开了话题。“皇甫坚寿呢?”
王凌回头看了一眼,也有些诧异。“他跟我说好,马上就来的,怎么这么慢?”
士孙瑞招了招手。“不着急,我和你说一件事。”
见士孙瑞神情严肃,王凌不敢大意,收起了笑容。“请士孙瑞教诲。”
“你不要随军去龙编了,去永昌做个都尉。”
“永昌?”王凌脸色微变。
“我刚刚收到消息,孙策已经攻占了番禺,士武不战而逃。士燮应该已经收到了消息,未必有斗志坚守龙编,请降的可能性更大。此去龙编,未必有立功的机会,倒有可能白跑一趟。一旦交州平定,我很快就要回朝复命,再想安排你们就没那么容易了。趁着还没出发,你去永昌做都尉,皇甫坚寿去益州,就不用随我回朝了。”
王凌脸色变了几变,欲言又止。
他知道这是士孙瑞的一番心意,但是一想到要在这里滞留数年甚至数十年,他就有些不甘心。
就因为我是王允的从子,就只能看着别人建功立业?
“你再仔细看看地图。”士孙瑞提醒道。
王凌犹豫了片刻,再次细看地图,却有些心不在焉。
一会儿功夫,皇甫坚寿走了进来,看到地图,也不由得赞了一声。
士孙瑞也没多说,吩咐他与王凌一起看地图,自己出帐更衣。
趁此机会,王凌将士孙瑞的安排说了一遍。皇甫坚寿听了,倒是一点也不意外。他伸出手指,地图上找到永昌,然后轻轻点了点。
“彦云,你往这儿看。”
王凌转头看了过去,却见皇甫坚寿的的手指沿着一条线缓缓向西南而行,越拖越久,直到地图边缘才停住。
“你知道这条道通往何处吗?”
王凌沉吟片刻。“天竺?”
“没错,是天竺。那你可知,天竺向西,通往哪里?”
“不知道。”
皇甫坚寿继续向后退,手臂在空中画出一道弧线,最后在虚空点了点。“罗马。”
王凌吃了一惊。“天子要去征服的那个罗马?”
“正是。从天竺出发,有两条路,一条水路,坐船西行,一条陆路,乘马北上。不管是哪条路,与天子的西征之路吻合。”皇甫坚寿轻拍地图。“比起孙策出南海,这条路或许更近一些。”
王凌恍然大悟。“这么说,士孙公安排荀衍画这幅地图,不是为眼前的战事,而是为以后?”
“可以这么说吧。”皇甫坚寿环抱手臂。“中原已定,交州的士家兄弟崩溃在即。北军会随士孙公回朝,西征天竺的事,自然落在你我的肩上。不过,你我应该只是副将,不是主将。”
“谁会是主将?”
皇甫坚寿挑挑下巴。“自然是最熟悉地形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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