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太长了?妾去给道长换一条更短的来。”华裳女子的声音传过来。
“……”李知白。
听着屏风外女子带着几分笑意的声音,李知白一时间有些无言。
她大抵知道桐君的女儿是什么样的性格了。
一口一个道长,天底下可有这样对待出家人的?
好在,李知白知晓自己并非是正统的坤道,而是一个爱穿道袍的懒女人。
甚至她都算不上是爱穿,只是穿习惯了。
常言道衣不如新、人不如旧,可对于李知白这个充满了惰性的女子而言,衣裳也是旧的好。
所以她倒不是抗拒短裙,只是总要讲究一个循序渐进的。
纵然她有心在变化极大的桐君面前也稍稍改变一下,可绝对不是这样的。
李知白大概能够想象,她真的穿了这样的衣裳去见桐君,那妮子得惊成什么样子。
“道长?”
此时,李知白半晌的沉默让外头的华裳女子轻轻咳了一声,随后问道:“您觉得这小裙子不好看吗?”
“裙子……”
李知白仔细看了看手中的绛色无缘裙。
很明显是出自女子手中的细功夫,以素绢拼制而成,上窄下宽,呈梯形,裙腰也用素绢圈裹,裙腰的两端分别延长一截,以便系至后腰以凸显女子的身材。
整条裙子不用任何纹饰,因为那不至膝的长度,已经胜过任何的装饰。
好看是好看的,就是太妩气,穿着不免有……勾引男人之意。
如果真的回到少女时期,她不介意在尽是女子的茶会上穿的清凉点。
可那是以前。
李知白轻轻揉着眉心。
若是让旁人知道了如今李知白的苦恼,一定会大跌眼镜。
毕竟,这位辈分高的吓人,哪怕是如日中天的玄剑司宗主见了,也要唤一声姑奶奶。
如今却在青楼中被人‘羞辱’。
但是没有办法,对于一个思想保守的女人而言,让她在青楼画舫上穿这种衣裳,她还能不恼火的就只有桐君的女儿了。
“难道不好看吗?”华裳女子的声音中带了几分紧张。
“好看是好看的,针脚复密,亦是极为规整,绣工不错。”
李知白不掩饰赞誉的语气,语气温和中带着几分无奈:“但,不适合我。”
“妾没有道长姐姐说的这样好呀。”华裳女子笑吟吟的,看的出来极为受用。
道长姐姐……
这是什么称呼?
李知白将手中的短裙放置一侧。
她现在听出来了,原来这条裙子是外面那个丫头亲手做的。
“妾……平日里也有去披罗居帮衬着,既然连您都觉得好看,看那些妮子还有谁说咱的手艺不好。”
华裳女子走到屏风附近,近距离看着后面隐隐的高挑身影,想着李知白温和中带着几分无奈的声线,耳上起了一抹红晕。
“姐姐您……倒是个温柔的人哩。”她轻轻的说道。
这下,连道长两个字都不唤了。
在华裳女子的眼里,李知白是真的没有气恼过的,似是怎么样都愿意包容她……那种感觉很奇怪,但是华裳女子相信花月楼中没有任何的姑娘能够拒绝这种来自于李知白的温暖。
李知白看了一眼窗外雷劫。
温柔……
说的是自己吗?
她在剑堂中呆的久了,哪怕是她留给徐长安的最初也是严厉古板的性子,少有人这样说。
“妾失礼了。”华裳女子歉意的说道:“给姐姐添了麻烦,只是这儿的裙裳的确没有太多,您……有什么想要穿的吗?”
“有六幅的纱复裙吗?浅色的就可以。”李知白选了一条印象中的长裙。
“纱复……裙?”华裳女子有些茫然:“这、这是什么?”
“不知道吗?”李知白微微一怔,简单陈述了一下裙子的特征。
“哦。”
华裳女子恍然大悟:“姐姐说的是纹双裙吧,妾这儿还真的有一身适趁的青浅纱纹双裙呢。只是您还真的非长裙不可,不过这也方便就是了,自带一条小衣……”
华裳女子想了一下李知白道袍下高挑的身材,很是可惜。
这么好看的腿,用那样的长裙,真是暴殄天物。
也难怪窗外的老天爷发怒要落雷呢。
“姐姐稍等片刻,妾去给您取。”华裳女子说着,迈着莲步转身离开。
“……”
随着她的离开,李知白自屏风后走出来。
“如今的纱复裙唤作……纹双裙了吗。”
分明纱复裙在以往是最常见的衣裳,如今却连名字都没人记得了。
李知白微妙的感受到了时间的流逝。
原来已经过去那么久了啊。
“莫非,我真的老了?”
熟悉的裙裳改了名字,熟悉的文统改了规矩,熟悉的边国反复更迭,走出朝云,世界留给她的只有陌生。
所以她有时候不愿意出门。
毕竟……于一个女人而言,走出门放眼望去尽是晚辈的感觉,一言难尽。
李知白不会称自己为老古董,可当看着当年膝边的小孩子如今变成了玄剑司那位呼风唤雨的宗主……就能感受到时间的流逝。
她行至屋内的铜镜处,将手中的短裙在身上比划了一下。
看着那距膝还有足足一掌之距的裙边,面上有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
其实,她以往不是这样丢一颗石子却见不到一丝水花的性子。
李知白观察着镜子中映着的、与短裙格格不入的女人,似是在涟漪中瞧见了以往的少女。
曾经那个喜欢四处和小姐妹一起开茶会,嬉笑吃零嘴的活泼自己,是怎么变成如今这样的?
兴许是从小在高阁上陪着自己在茶会上玩闹的胖狸花,在某一天舔舐了自己的面颊之后闭上眼睛,再也没有醒来过来。
兴许是华发的母亲将她送离镇子时。
又或者是她最后一次偷跑回镇子时,见到那些本该与她为姐妹的老妪们,在镇口开茶会般懒洋洋的晒着太阳。
也可能是道观里大师傅羽化的那天,她记得当天下的雪尝起来凉凉的,没什么味道。
于是不知从什么时候起,那种茶会上的嬉笑纯粹、惬意与活泼渐渐的离她而去。
兴许这个世界是五彩缤纷、危机与挑战并存、触手可及的。
但对于李知白来说,她不接触也没有关系,她不需要五彩缤纷,有一身道袍就够了。
她不喜欢杀人,也无须什么天材地宝,稳稳的前进就足以登上天梯。
所以……她只需要紧守自己脚下的方寸之地,安安静静的呆在一个地方就好。
本该是这样的。
直到她的世界中出现了一个看起来正经沉默,实际上却是一个不善言辞的骄傲小姑娘。
然后就栽了,被一声一声的“阿白”拽到了暮雨峰。
再之后,便是遇见了一个奇怪,和她很是相似的少年人。
——
“这裙子,果然还是不适合我。”李知白摇摇头,将裙裳叠好挂在一侧的架子上。
李知白忽然有些理解掌门为何来找自己聊一些莫名其妙东西。
说不上孤单,只是,对于她们这样的女人而言,若是能有一个说话的人会是很好的事情。
可她那时候让掌门失望了。
面对石青君,李知白无论如何都做不到平静的与她对话,这是属于她的憧憬,她不打算去改变。
所以李知白认为自己是一个很幸运的人,因为她还有一个不需要看人眼色的、可以无视她的拒绝而强制性的将她从山林中拖出来的丫头。
桐君……
李知白忍不住叹气。
所以,哪怕桐君变成了徐长安所描述的那个样子,她也觉得是好事。
变得妩媚一些,总比死气沉沉要好得多。
“道长姐姐,您要的裙子……”华裳女子走进来,然后就看到李知白站在屏风外,她微微愣了一下,视线在架子上的长裙处掠过,眼睛一亮。
立刻走过去。
“姐姐,您很好看,只要点个妆,这面上的秀色可是掩盖不住的……怎么样,要不要试试妾亲手做的裙裳,妾保证它一定很适合您。”
“不用。”李知白轻轻接过长裙与深衣,然后问了一句。
“你们的平娘,也是你这个样子的有……活力吗?”李知白选了一个听起来没有那么奇怪的词。
“平娘?”华裳女子撇了撇嘴:“她是不是在您面前装出一幅贤淑的样子了?实际上她一点都不正经,最喜欢盯着丫头们问她们的愿望,然后……调戏人,是个妥妥的女赖子,您可别被她正经的模样给欺骗了。”
她倒不是在说祝平娘的坏话。
下意识的反驳是因为花月楼的姑娘们害怕看到祝平娘正经的模样。
因为那会让她们觉得祝平娘似乎距离自己很远,甚至有些陌生。
所以,她们的祝姐姐……需要是不正经的,只需要是不正经的——就好。
李知白深深的看了一眼面前这个眼神飘忽的女人。
眼中的水润泛着柔光。
这样就好。
桐君有想要做的事情与她而言就是最好的消息。
想来,桐君的变化就是因为这些调皮的姑娘吧。
“你们做的不错。”
在华裳女子懵然的眼神中,李知白轻轻摸了摸她的头,然后拿着衣裳去屏风后了。
“?”
自己被……摸摸头了?
嗯?
这个道长姐姐的手,暖暖的欸。
真是个性子平和的姐姐,这样都不生气。
也不知道平娘从哪儿找到这样好的姑娘的。
女人摇摇头,然后推开窗子,瞧着一条条雷龙。
修仙……应当是一件好事吧。
若是有机会,她们这些花月楼的姑娘也希望可以随着平娘修行。
只是不知道会不会有那样的机会就是了。
——
正在换衣裳的李知白因为才从回忆中出来,所以想起了许多以往的事。
她以前是很喜欢狸花的。
毕竟姑娘们茶会上有一只可爱、调皮好逗着玩的猫儿很活泼气氛。
只是,自打陪着她长大的狸花离了后,她就再没有养过。
如今……
有些想要再养一只猫儿了。
这个念头并不是突兀产生的,而是那天去见过秦岭,知道秦岭因为无聊养了一只猫儿的时候就有了这样的想法。
眼看着桐君都变得年轻了,李知白便觉得自己没有老,她也能够做到。
“狸花啊……”
李知白摸着衣裳那细致顺滑如同猫儿一般的料子,眨了眨眼。
她很招猫儿的喜欢,兴许是因为她的身材很好,小猫被她抱在怀里会很舒服……
很怀念,被一下一下踩着的感觉。
“……”
话说长安的手边有一只名叫“小花”的猫儿吧。
虽然和温梨有关系,但是总归是可爱的狸花。
主要是小花和长安的关系很好,李知白天然会对它亲近。
李知白低着头,有几分意动。
如果算是她养的狸花,那么哪怕小花是妖族的事情被翻了出来,也决计不会有人有胆量说闲话。
算是可以给长安解决一个麻烦。
“小花……”李知白念了念,笑着摇头。
长安他,真的是不会起名字。
一点也不可爱。
——
暮雨峰。
被李知白惦记的狸花正趴在徐长安院子的围墙上瑟瑟发抖,虽然害怕到了极点但是仍然毛发根立,对着敌人发出“哈”的威慑声。
而敌人的目标……是劫雷。
看过去,会发现在小花头上不远处,有一个迷你的“雷劫”正在积蓄,和温梨正在度的太虚劫极为相似。
显然是温梨的劫难,影响到了与她同源的狸花。
温梨不害怕,但是小花害怕啊,它走到哪儿这雷劫就跟到哪儿,谁能不害怕。
它颤抖着身子,终于是忍不住了,喵呜一声就跳进了徐长安的院子。
此时,它也顾不上徐长安不在不好乱闯的规矩了,逃似的冲进了徐长安的屋子,钻进了榻上那单薄的被子中,捂着脑袋瑟瑟发抖。
“……”
嗅着被子上熟悉的气味,猫儿安心了许多,于是它缓缓的……探出头,然后眨了眨眼。
“喵?”
有些奇怪的看着自己上方,那可怕的迷你劫雷像是感觉到了尊贵的东西,缓缓的散去。
雷劫让暖乎乎被子给吓跑了欸。
果然,他就是最厉害的人。
猫儿抓了抓被子,这样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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