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知白自然是很喜欢徐长安的。
同时她也很喜欢云浅。
不过这两者显然不是同一种喜欢,可真要是放在一起比较,李知白觉得她会稍稍牺牲教导徐长安的时间,用这些时间来和云浅吃茶。
总而言之……她该是更喜欢那位云妹妹的。
李知白都想好了,若是一会儿宴上了见了云浅,临走的时候就与她提一句‘有空一起喝茶’。
李知白记录温梨数据的手颤了下。
说起来,她有答应过要教云妹妹点妆的。
可她点妆的手段很明显是出自‘上古’时期的,应当是跟不上如今的审美了……云浅与她学的话,兴许学不到什么太好的?
但李知白又不想将教导云浅的这个机会交给其他人,毕竟她也是个正常的姑娘,有想要亲近的女子,又怎么会将其往外推。
那……应当找个机会试一下自己点妆的手段?
毕竟她觉得不符合时代的东西只是她觉得,说不得在如今也能吃得开呢。
正巧,面前就有一个最好的试验对象。
桐君。
李知白若有所思的转过身,看着身后那脸上只化了一半妆容的祝平娘。
用她试试手……吗。
如果桐君觉得好看,那应当是就可以教给云妹妹的。
“……?”
忽然被李知白盯着看,祝平娘整个人都愣了一下。
阿白这侧着半张脸看什么呢。
难道……自己比如今爆发了惊人实力的温梨还要诱人?
祝平娘忍不住睁大了眼睛。
她侧躺在榻上,依靠着墙,李知白则坐在榻边缘。
祝平娘从这个角度仰望李知白,那姑娘的侧脸在那微微摇晃的灯火的下,彷如古林中子时的夜晚,静谧而安静。
祝平娘的脸刷的一下就红了。
在她眼里,李姑娘像是从画中走出来一般,似是那民间故事里的仙子、精灵。
只是欣赏着李知白的身材,祝平娘就会感叹一分自己的好运气。
能将阿白骗到暮雨峰,她应当是将这辈子的运气都用的差不多了。
“阿白,你瞧什么呢,我脸上有什……”祝平娘说着,眼神勐地一缩。
她伸出手轻轻在面上抹了一下,然后立刻别过脸去,气血上涌。
羞的。
糟了。
方才李知白忽然出现过于震慑了她的心神,而李知白出现之后,她满心都在她的身上……一时间竟然忘了,自己的妆容只做了一半!
化妆化一半的女人是什么样子?
不一定好笑,但绝对不是好看的。
祝平娘:“……”
完蛋,原来她一直在用这样滑稽的样貌与阿白交谈。
祝平娘视线在墙缝里找着什么,看看哪一条适合自己往里头钻。
说是这样说。
她不能慌张。
不能让李知白意识到其实她是忘了,要让她以为,是她打扰了自己化妆所以才只做了一半。
要坦然。
化妆化一半忘记了虽然十分丢脸,但还能有比……发癫时被本人听去了更丢人的?
一想到这件事,祝平娘面色缓缓正常。
——
李知白微微挪了一下身子,依着木沿前依靠着漆木坐下,转头对着祝平娘的说道:“桐君,你是想说什么,你的脸?”
“说起来,你没瞧见我方才正在点妆吗。”
祝平娘虽然已经羞恼了极致,可更害怕丢脸的她,装出一幅不满的模样:
“也不知道阿白你急什么,就不能等我把妆做好了再从内景里出来……如今你来了,还与我说温梨的事儿,耽搁我的时间。”
来客人了,自己要招待不能继续化妆又舍不得洗……很合理吧。
祝平娘‘不经意’间解释了自己的半面妆,同时倒打一耙:“还是说,阿白你是故意的,觉得我这样狼狈,看我的笑话……很有趣?”
‘……?’
李知白听着祝平娘的语气,一时间有些奇怪。
这妮子是在恼怒吗?
怎么感觉有些不对劲。
李知白注视着祝平娘的面容,轻轻摇头:“我没有要看你笑话的意思。”
“具体怎么想的,也就只有你自己知晓了。”祝平娘撇撇嘴,然后瞧着李知白一身美丽的红裙。
心脏砰砰跳着。
她本以为,李知白换了衣裳是因为改了性子,但是简单接触后她就发现原来阿白还是那个阿白……
那她换这衣裳,是想说什么。
祝平娘是个很聪明的姑娘。
也许李知白是害怕自己因为改变很大而不安,所以也换了一身装束来配合自己。
两个人都变了,自己就不会不安了吧……
李知白性子直归直,但是贴心也是极为贴心的,所以祝平娘认为真相就是如此。
阿白这种侧面的关心,是很动人的情话。
李知白:“……?”
她察觉到祝平娘炙热的目光后,更奇怪了。
这妮子怎么回事。
李知白本以为她太久没有下来,桐君会生气,话语中会带刺儿。
事实证明祝平娘话语中的确带着刺,但是……李知白又不瞎,她难道看不见祝平娘眼里那荡漾着的水光?
事实上,第一眼李知白就发现自己对上的是一双漆黑的、饱含水雾的不安眸子。
桐君那纯粹而炙热的少女怀春,已经传达给了她。
只不过,面对这种感情,李知白只有无奈,不会去回应。
她现在还想着怎么纠正这个‘问题妹妹’逐渐病态、变质的依赖情感呢。
但是……若是祝平娘很喜欢她,言语中的刺儿又是怎么回事?
要知道,李知白刚刚还觉得祝平娘变得坦率了,可如今就这样让人看不透。
“你想要说什么就说,莫让我去猜。”李知白转过身,她心想如果自己猜错了,这妮子又要恼怒了。
在李知白转过来的瞬间,祝平娘很想捂住脸尖叫一声‘不要看我’。
可她还是忍住了,保留住了女子的矜持。
“我没什么想说的。”祝平娘哼了一声,她隐隐将带着妆的半张脸对着墙,目光放在内景里:“多看阿梨吧,她可太厉害了……我的琉璃法身该是要撑不住了。”
祝平娘之前巴不得李知白多看看她,少看温梨。
但是现在自己顶着这奇怪的残妆,还是……别看自己了,要羞死了。
关键是她也不好将妆抹去,不然不就暴露了自己将妆忘了的事?
祝平娘告诉自己,她这就是故意留的妆,就是要告诉李知白是她的出现打扰了自己点妆。
李知白微微蹙眉:“我真是看不懂你。”
“都说了别看……不。这也不重要。”祝平娘扭过头去:“看阿梨。”
“……嗯。”李知白奇怪归奇怪,如今确实应该观测内景。
内景中二人各自的试探也差不多结束了,到了需要动真格的时候。
温梨背后繁星满天,圆月如盘。
“真好看啊……”祝平娘喃喃说道。
半夜四开天,星河烂人目。
就算是朝云宗号称离星空最近的天明峰,也看不见如此浪漫的夜空吧。
当然,最勾人魂魄的还是温梨手中的那柄长剑。
普普通通的二品长剑,在温梨手中一剑斩出,步满了星月绘卷,有着比漫天星辰更为惊怖的气势。
“阿白,我说……这妮子的剑以往是星河剑吗?还是说她喜欢看星星。”祝平娘忍不住问。
“我也不清楚。”李知白回了一句,眼眸认真。
剑气围绕在温梨身边,波光的折射下,圆盘上运转的万千星辰和明月悉数倒映于她周身,是那般的璀璨,那般的真实。
连带着即将冲到温梨身旁的‘祝桐君’都出现了一瞬剑的失神。
恍忽间,她以为自己来到了星辰之间。
“这可不是下界之人能掌握的力量。”祝平娘这样说道。
“你见过上界之人?”李知白一愣。
“这不是有长安吗。”祝平娘摊手:“他不会的东西,上界之人应当就不会吧。”
李知白语气一滞。
这时候了……还有心情开玩笑。
没有理会耍宝的祝平娘,李知白仔细观察着温梨展现出来的剑意。
像一条看不到尽头的星空古路,也像一条将星空划分为两半的银河,更像一个只存在于幻想中的世界。
所以说……
这星河本就是诞生自温梨的心象,是她幻想出来的没错,可偏偏这种幻想出来的星空能与温梨背后那半透明的星月圆盘共鸣,发挥出让李知白都为止惊诧的力量。
“所以,阿梨修行的方向……是往上走的?”李知白惊诧的眼睛微微睁大。
“什么意思。”祝平娘也意识到了什么,认真了许多。
“你往日觉得那妮子的剑意是什么样的。”李知白问。
祝平娘想了想,说道:“阿梨吗……很重?嗯,是稳重的。”
所有人见到温梨后能够感觉到的都是极为庞大和稳重的剑意,稳如山岳,厚若大地,压的人喘不过气。
“我以往也这样想。”李知白飞快的在书册上记录着什么。
形容温梨,有许多合适的词儿,比如君子含光,厚德载物。
许多人都认为温梨修行剑意时所观想的是【大地】,毕竟温梨的剑即便是杀人,也没有丝毫的杀气,与温梨战过的所有人都会有一个感觉——
那就是她们面对的不是一个人,而是山岳大势。
一剑下来,迎面的不是剑气,而是巅岳高峰、无垠大地。
在那样的威势之下,所有的宵小都无所遁形,所有的阴谋诡计、旁门左道都会被彻底镇压。
温梨的剑也从不是华丽的,往往只是简单拔剑,入鞘,返璞归真。
但是如今温梨的表现让祝平娘意识到她们都想错了。
不华丽?
简单朴实?
返璞归真?
祝平娘现在就是想把温梨师父那张老脸拽过来,指着流转的周天星河,狠狠的问一句——这哪里朴实了?
剑光纵横交织,星辰徐徐而动,华丽与威势肉眼可见。
“所以,阿梨观想的不是大地,而是星空。”祝平娘有些懊恼的皱眉:“我……早怎么没有发现呢。”
在温梨剑上的修行,大家都保持着能不打扰就不打扰,毕竟谁也帮不到她。
不过她们对温梨剑意的性质都还是有过猜测的。
稳重无垠,一想就是厚土嘛。
的确,温梨的剑意给人的感觉是极为沉重的不假,可那也不一定是大地啊。
天底下还有什么能比那广袤无垠的星空更加‘沉重’的东西?
既然星空完胜大地,以温梨的天赋性格,怎么会放着漫天星辰不去追求,反而去观想脚下的黄土。
她的剑哪里是什么山岳,分明是最为华丽、最为神秘、最为惊怖的星河银练!
祝平娘摇摇头,忍不住说道:“分明是这样简单的逻辑,怎么就没有人往星空上想,大家都觉得她剑意是以大地为基。”
李知白没有回答,只是反问:“桐君,你以为呢。”
答桉很明显,她们都清楚。
“因为……星空遥不可及。”祝平娘叹气:“观想它,很可笑。”
是啊,一个人认为星空越是美丽,日后就会越会了解星空之虚假。
那种永远流转在霜天之上的星辰是最看的见摸不着的东西。
所以,在修仙界中,观想星辰不仅毫无好处,恰恰是好高骛远的象征。
而大地厚德,永立脚下。
于是,星空做剑意本该是极为可笑的、水中观月、好高骛远的。
只有脚踏实地才能立足巅峰。
恰好温梨就是最为脚踏实地的人,谁会认为她能天真的向往星辰、向往镜花水月,并以之做剑意之基?
“怎么会这样。”祝平娘皱眉。
正因为星空美好,所以才虚假。
美好之所以让人向往,是因为有机会将其揽入怀。
星空这种属于所有人,却无人能及之物,还是美好的吗。
温柔的人,对所有人都是温柔的。
星空也是如此。
你摸不到,便不是你的,这个道理……温梨怎么会不懂。
难道温梨是一个天真、充满了幻想的姑娘?
怎么可……
祝平娘想着,忽然愣住。
李知白笑了笑。
看来,桐君也意识到了。
“桐君,你说……阿梨最喜欢的是什么。”
“是……长安。”
祝平娘叹气。
是了。
一个祈愿追求‘太平长安’的姑娘,会观想同样虚无缥缈之星空……
本该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