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十七日、清晨
政府大楼、会议厅
近日弗朗索瓦的心情起起落落,昨天还是精神萎靡的样子,今天又变得神采飞扬:“消息都知道了吧?”
“您是指平等会在敦曼的分站,被敦曼政府剿灭的事情吗?”外交大臣问。
“不然还能是哪件事?难不成最近你们还做过什么让我值得开心的事情?”弗朗索瓦借着开玩笑的名义指责了一句,随后笑吟吟地道,“平等会在外拓展受到重创,估计现在心里正很不好受。”
“我觉得这件事可以大肆宣传一下,让市民们都看看平等会的那些人是什么下场。”财政大臣提议道。
弗朗索瓦点点头:“这是肯定要做的,只是太可惜了,敦曼政府处理得非常果决,把那些人全杀了,不然说不准还能试着从他们那边得知些又用的情报。”
“这一点其实有点不太对劲。他们再怎么样应该也会留下几个人审讯一番,以确保如果敦曼还有平等会的人,可以在掌握情报后直接连根拔起。这样直接抹个干净,反而可能会留下隐患。”皮塞尔感到不解。
“他们既然能做到把平等会的分站剿灭,那么肯定是获取到了很关键的情报。我想这份情报的内容或许就是平等会在外的拓展并不顺利,导致敦曼里只有旧南约有分站。只有这样,一次性肃清干净才说得过去。”弗朗索瓦昨晚得知消息后,将把这件事的缘由分析了一遍。
“您说得有道理。”皮塞尔又问,“那么敦曼的总统遇刺身亡,这件事会不会影响到我们后续向巴什出兵?”
弗朗索瓦摇摇头,思忖着道:“应该不会。乔顿被刺杀,说白了还是他们内战的问题、矛盾没有被彻底解决。我印象里这都不是他第一次遭遇刺杀了,可惜最终还是没能躲得过去。我预测接下来相当一段时间里,敦曼的南北势力虽不会再发生大规模的战争,但应当还会有激烈的交锋。这也是好事,敦曼内乱未止,威尔兰那边就更放心远征巴什了。”
“明白。”皮塞尔放下心。
“我们也要抓紧了,可以多多学习敦曼的手段。他们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解决麻烦,我们为什么还仍受其害?强大的布列西在行动能力上竟比不过一个内乱的国家,这太可笑了。”弗朗索瓦感觉自己在国际上的脸面都快被丢干净了。
或者说,在万国博览会的举行以失败告终、政府大楼被攻破一半的时候,就已经被丢到什么都没有了。
“明白。”
“是。”
几位大臣有气无力地回应着。
平等会在敦曼那边终归只是一个初建的分站,远不如莱泽因里这样势力庞大根深蒂固,和民众们建立了错综复杂的联系。
敦曼一事,就像是撕下身体上的血痂,而铲除莱泽因里的平等会,几乎可以比拟撕开血肉把骨头扯出来。
二者的难度完全不在一个级别,谁也不敢冒头顶起压力。
当然,再难做这也是非做不可的。仅仅两年多的时间,平等会就深深地扎进了布列西里难以拔除,若是再放任它几年,恐怕只会给政府剩下两个选择,要么共生慢慢等到对方取代自己,要么绝地反抗同归于尽。
“现在平等会的事情,要放在首位去解决。不铲除平等会,别的工作我们都开展不了。”弗朗索瓦强调剿灭平等会的重要性,“后续还是由皮塞尔主导,马奎尔带卫队协助,其他各部门也都提供力所能及的便利,把这股扰乱稳定的力量扫清。”
“远征巴什前,我一定会把平等会铲除。”皮塞尔保证道。
“我全力配合皮塞尔将军。”卫队队长马奎尔道。
弗朗索瓦想起什么,问起马奎尔:“议会那边看护得怎么样?”
“我派人严密封锁了他们的府邸,以保护他们安全的名义禁止了他们进出,目前基本上都在向我们表达不满,不过昨晚相安无事没再发生刺杀,让这样的声音少了一些。”马奎尔如是汇报。
“昨晚平等会出了事可能打乱了他们的安排,不过这也并不代表他们会放弃刺杀。往后继续看护好议会的人,我不允许他们死,也不允许他们脱离我的掌控。”弗朗索瓦提醒道。
“是。”
“最后一两个月的时间,我绝不允许再出现任何差错。”弗朗索瓦冷冷地扫视了一圈在座的人,“你们谁再出现疏漏,影响了整体布局,后果自己想。”
——
北区、平等会总站
维拉克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到的房间躺下,昨夜又都发生了些什么。
他脑子里只模糊地记得平等会分站全军覆没,总站会议厅里几十名干部在悲痛过后连夜复盘了整个经过,仔仔细细地查找疏漏、隐患,并把同样的问题第一时间通知给了其他分站的负责人,要求他们自查情况,尽快上交完整的工作报告,避免惨剧接二连三地发生。
后续针对牺牲同志们的善后工作,又怎么把这一噩耗通知给其他同志们等事,他一概不知。
浑浑噩噩地从会议厅回来后,他一直没睡着,嘴唇发干,目光呆滞,就那么毫无头绪胡乱地回想着支离破碎的画面。
他待在旧南约的时间不长,也就两个月左右。但这两个月里,他认识、引导了不少志同道合的人。
门罗、老金、鲁法洛、辛老大、威洛、萨拉、伊夫……
都是鲜活的,和他打过交道,把他视为榜样,又被他视为新生力量的生命们、同志们。
当初科林、邓普斯因自己而死,维拉克都感受到了巨大的心理压力,每每在深夜里问自己,自己所做的这些努力能否对得起他们的付出。
如今成百上千的人牺牲。
不止是平等会自己的同志,还有那些以为平等会能让他们安然生存下来的移居者,那些以为平等会能帮助他们获取到平等尊重的的当地居民。
作为他们的领导者、同志、朋友、希望,还曾有机会弥补错误的维拉克,遭受了更大的冲击。
伯因自责到想要卸任会长一职时,维拉克也在想自己配不配做带领别人的人。
他想到伯因不久前才和他说的,要在莱泽因里奠定胜利后,派他负责起向全世界开拓的重任。
发生了这样的事情,自己还有这个能力、资格吗?
维拉克心里一团乱麻,杂七杂八想着东西。
“咚咚咚。”敲门声响起。
他没有任何反应,任由敲门声那么响着。
没多久,基汀推门走了进来,看着还没走出来的维拉克躺在床上,叹息了一声:“起来吃点饭吧。”
“……您吃吧。”维拉克发出干干的,沙哑的声音。
“莫莱斯说得对,我们应该做的是不忘记悲伤,而不是沉浸在悲伤里。”基汀把带来的饭菜放在了桌子上,自顾自地坐下,“事情已经发生,他们的人生停止了,可我们还没有停止,斗争仍在继续着不是吗?”
“是……我只是在想……我明明可以提醒他们的。温斯顿和我们说完那样是行不通的,我就应该明白我们能成功只是极其侥幸,根本走不长远。我应该第一时间去告诉他们,有的人目光短浅自私自利,就算可以合作,也绝不是现在,更不该对他们毫无保留……可我没有……”维拉克喃喃道。
基汀目光柔和:“我们也没有。我们没有重视这句话,都沉浸在了见到温斯顿,找到先进思想的喜悦中。我们还觉得,就算莱泽因的成功不可简单地复制,旧南约的行动也已经成功了,再怎么样这个事实都不会改变。是的,毫无疑问,我们错了,我们太过高看了自己低估了敌人。”
维拉克偏过脑袋,眼里布满血丝:“老师,我也不知道我现在在想什么,说不上来的感觉,心里空落落的……”
“我理解,任何人都需要一个接受的过程,走出来的过程。”基汀没想着要维拉克立即生龙活虎起来,那不可能,要真是出现了也只能说明维拉克冰冷无情,“你需要时间,也理应需要时间,我只是希望你能尽快走出来,心里能好受一些。”
“谢谢您……”
“我们应该自责,但不能直接被自责打垮,不然这一切就毫无意义,牺牲的就不止是他们,还有变得行尸走肉的我们。”基汀把饭菜盒子打开,顿时香味四溢,“来,先把饭吃了。”
维拉克本想拒绝,因为他实在是没有胃口。
可看到基汀帮他打开盒子准备好餐具,他又难以做到继续躺在床上发呆。
他也想振作起来,做些什么。
“今天的伙食不错,我专门挑了些你喜欢的。”基汀耐心地等待维拉克起床。
“……嗯。”维拉克缓缓爬了起来,来到了桌前坐下。
“慢慢吃。”基汀道。
维拉克僵硬地拿起餐具:“老师,外面怎么样了?”
“现在大家都知道了消息,很多任务、工作都暂时搁置了。伯因他们在筹备后天举行哀悼会,还有善后工作,对牺牲同志们的家属后给予补偿什么的。”
“您说,我们能做些什么呢?”维拉克叉起食物问。
“很多。”
“我是说现在,对他们。”
“你觉得他们需要你做什么?”
“我不知道……”维拉克像机器一样,机械地将食物塞进嘴里咀嚼咽下。
基汀忽然严肃了一些:“有一件事我一直没有问过你,我想今天是时候问了。”
“什么?”维拉克茫然地看向基汀。
“如果有一天我牺牲了,你会怎么样?”基汀直视着维拉克问道。
维拉克拿餐具的手呆滞住,他无法回答基汀的这个问题。
他没有想过这个问题,他不敢想,所以他不知道。
“走在革命的路上,谁都是九死一生,我哪一天牺牲了也是很正常的事情,到时候你会怎么做?”基汀又问了一遍。
“我……”维拉克说不出来。
“还会像今天这样,甚至比今天还要难过、悲伤,什么都做不了了是吗?”基汀露出微笑,轻声询问。
维拉克没说话。
“那时候,我就没有办法再站在你身边帮你解开心结了。”基汀保持笑容,想让维拉克感受到他的平和,“你难不成要一直这样下去吗?”
“如果是我牺牲了,您会怎么样?”维拉克反问。
基汀早就料到维拉克会这么说,他干脆又坚定地回答道:“我会第一时间压下悲痛,继续做我该做的工作。因为我很清楚,你一定不希望我一蹶不振,看到我还是像往常一样迸发着活力,做那些有意义的事情,你才会欣慰。”
维拉克躲闪着目光,埋头又吃起了饭。
“我牺牲的话,也会这样期待着你。”基汀继续轻声道,“他们也一样。”
维拉克快速地扒拉着饭,好似是在用这样的法子来逃避现实。
基汀静静看着。
没多久,饭菜被吃了个精光,维拉克没有了可用来逃避的东西。
他能感觉到基汀还在看着他,等他答复。
两人就这么无声地僵持着。
良久,维拉克看向了基汀:“您说得没错。如果有一天我牺牲了,我希望自己的死并没有影响到你们丝毫,你们还是坚定不移地做着伟大的事业,保护好自己,把新世界建立起来。”
“所以你也要设身处地地想想我们、他们,不是吗?”基汀道,“他们和你一样高尚,一样将生死置之度外,一样希望自己的死不会成为对同志们的拖累。”
“嗯。”维拉克点了点头。
“我今天和你说我牺牲之后的事情,也不单单是为了给你打个比方,让你便于理解。”基汀又道,“或许未来的某一天……我真的会死,那也是不可避免的。我希望你继续走下去,照我对你期待的那样,不可阻挡地成为领导者,实现我们所有人的期望。”
维拉克与基汀对视着:“我牺牲的话,也希望您能这样。”
基汀笑了笑:“那我们就做个约定吧。”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