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勿妄而许?”
杨铸懒洋洋地躺在足以容纳四五个人的浴池里,颇有些玩味地咀嚼着这句话——就算杨铸再不学无术,终究也算是上过高中,《六韬.三略》等一系列经典古籍自然不可能没看过。
呵呵……
《文韬》么?
我还《武韬》呢!
人家太望公同样说过“大智不智、大谋不谋、大利不利”呢——你丫的怎么不把这句话搬出来?
玩诡辩……有意思么?
不置可否地笑了笑,杨铸轻轻松开了搂住佳人的双手,然后从池子里掬了捧水,搓了搓自己的肩膀:“那位宫先生……很喜欢在背地里指点江山?”
脸上潮红尚未消褪的万清漪敏锐地察觉到了自家男人的不悦,拿过那只被她吐槽过无数遍的丝瓜囊,一边给杨铸擦背,一边轻嗔道:“宫先生现在是铸投商贸的特别文化顾问,虽然没有任何实际权力,本职工作也是协助严主任持续推进企业文化建设,但企业文化这事可大可小,对公司发生的大大小小的事情发表自己的看法也是他的应有之义——怎么在你嘴里就变成了在背后指点江山了?这话多难听!”
杨铸闻言,淡淡地嗯了一声——据他所知,当初是万清漪主动请求宫烈就公司大大小小的事情发表自己的看法的,以便她能多一个角度来看待各种问题,因此自己现在指责宫烈背地里指点江山,无异于把自家女人也圈进去了。
想到这,杨铸心里隐隐有些烦躁——虽然由于万清漪的人生轨迹大不一样,外加自己这尊大神在那镇着,两人之间并未如同上一世一样纠缠不清,但以万清漪对那位宫先生的尊重和信任程度来看,自家女人就算有哪一天敬了拜师茶也不算太过稀奇!
没有任何一个男人能大方到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女人跟上一辈子的情郎纠缠不清——既然万清漪当初在杨铸刻意给出来的空窗期内,并未如同原本历史轨迹一般跟宫烈有什么暧昧的倾向,那么杨铸自然不会自虐到在这方面做一番“人间观察”。
只不过,与普通女人不同,随着视野的越来越开阔,万清漪的人格自主性也越来越强,要是自己直接发话让她辞掉宫烈,又或者让她跟宫烈保持距离,这种充满着醋意的小家子气行为只会让她看不起自己——如果宫烈对她展开了追求,自己这种行为固然能让万清漪小小的窃喜和感动一把;但是眼下宫烈并没有表现出什么别的想法,自己要是掀开了醋坛子,那就完全适得其反了。
沉吟了一下,杨铸把沐浴露拎了过来,示意校花同学帮自己搓背,然后忽然问道:“严主任跟宫先生的关系怎么样?”
万清漪想了想:“关系很好啊,两人都快称兄道弟了,每当中午能有时间午休,严主任必然会把宫先生叫过去,一起喝茶聊天,外加请教一些历史知识——我中午没事的时候也会一起参加的。”
杨铸点了点头:“那么陆姐夫妇、张胖子、吴平、杜峰他们呢?”
万清漪一愣,杨铸说的这些都是铸投商贸的核心高管,仔细思索了下:“财务部365天里有366天都是在超负荷运作,因此文兰姐拢共跟宫先生就没见过几次面,关系自然一般;”
“不过陈翔事情相对较少,他又是严主任的小跟班,自然经常与严主任一起跟宫先生喝茶聊天,两人之间的关系自然非常不错。”
“张俊倒是对宫先生的态度倒很有些敬而远之的态度——虽然表面上看起来很尊敬宫先生,但我看得出来,这份尊敬是因为我的缘故,然而到了现在,他连宫先生晚上的文化课都不去上了,可见他的真实态度。”
“至于人事部的吴平和物流事业部的杜峰,情况跟张俊有些类似,都是对宫先生若即若离的——宫先生曾经试过好几次破冰,但似乎都没有什么成效。”
说到这里,万清漪有些苦恼:“作为一名高管,加强心性修养之余,培养宏观视野是一个必须的过程,而学习华夏典籍,以及通过五千年来的历史来汲取教训无疑是最辩解的方式……像张胖子这些人不可能不懂这个道理啊,为什么他们一开始还乐意去上宫先生的课,现在反而却不愿意去亲近了呢?”
杨铸笑了笑:“因为你的原因啊!”
“我的原因?”万清漪一脸的诧异。
要不是因为张俊等人早就结婚了,而这些核心高管也通过私密渠道大体知晓了自己跟杨铸之间的关系,她差点就误会这些人如同那些校园小男生一样,是在为自己争风吃醋了。
杨铸扭过头,轻轻拍了那双玉手一下,示意搓背的动作不要停,这才说道:“虽然我并没有性别歧视的原因,而你的业务水平放眼国内,也算得上比较拔尖的那一波了;但我想说……论及权谋,你们这些女性同胞,真的没法子跟男性相比!”
猛然被pua了一下,万清漪有些懵圈,手上的动作不由自主又停了下来。
杨铸这次没再催她,而是叹了口气:“知道为什么我刚才会问你那位宫先生跟铸投商贸一众高管的关系如何么?”
万清漪张口欲言,但刚才被自己视如神邸的杨铸小小打击了一下,顿时又把嘴里的话咽了回去,然后摇了摇头。
杨铸笑了笑:“不管是在华夏,还是在全世界,你知道要想成为一家公司真正的核心高层,需要具备哪些条件么?”
成为核心高层的必要条件?
那肯定是最高层的信任度啊!
万清漪早就不是小白,除非你的业务能力的确逆天到了公司离开你就会垮台的程度;否则的话,什么品性、能力、技术、勤奋度、工作潜力、个人资源多寡等等之类的,全都是次要的——倒不是说这些东西不重要,而是如果你没有被最高层视为“自己人”的话,你身上的种种亮点或许能让你做到中层、甚至中高层,但是再往上一步,却绝对不可能。
或许这在普通人看来是大公司为人不齿的通病,毕竟一个无论是能力还是见识、甚至是人品都远不如自己的废材竟然能做到公司的高层,整日里吃香的喝辣的;而自己明明一身本事,潜力无限,却只能在公司的中下层充当社畜熬日子……上天何其不公!
但事实上,世界上没有无缘无故的黑,也没有无缘无故的白,之所以会出现这种令人忿忿不平的现象,却也是所有大公司的无奈……
每家公司,总归有一些不能轻授于“外人”的核心资源;
每家公司,总归有一些不能轻启于外的薄弱核心环节;
每家公司,总归有总归有一些见不得人秘密,
同样,每家公司发展到一定阶段,也总归免不了来一番群雄割据的游戏。
总之,每一个核心高层岗位,都意味着一块权谋战略要地或者公司业务要冲——不管是出于什么考虑,都不可能把这么一个敏感无比的位置,交给一个不可控、甚至充满着变数的“外人”。
于是乎,为了不至于让公司因为种种不可控的原因分崩离析,为满足最基础的“求稳”诉求,最高层宁愿把这些核心岗位,交给那些认为可以“控制的了”的平庸之辈——这种在划定红线尺度后的和光同尘用人策略,虽然并不是最优解,内部的沉冗度也会大大增加,但却也避免了许多的风险。
众所周知,当一家企业壮大到一定规模后,70%以上的风险是来源于内部——不管是“裂土争斗”还是“被动***”,造成的风险都远比来自外部的威胁大的多;而这些内部风险,大多数与部分核心高层“不可控”有直接或间接的关系(有兴趣的话,可以去了解一下几个排名靠前互联网大厂的历史故事,或者去脉脉上找愿意爆料的内部成员也成)。
………………
听到杨铸点了这么一句,万清漪顿时明白了过来:“你是说……宫先生是在这一块有所图谋?”
杨铸翻了个白眼:“这不明摆着的事么?在这个年代,一个肯埋头花上四五年时间去写一本刊行不出来的书,且时刻一副愤世嫉俗模样的老男人,说它是野心也好,理想抱负也罢……你要是说这个人一点念想都没有,那绝对是扯淡!”
“而且告诉你一个残酷的事实,越是埋首深研华夏传统文化的人,对于女性的看法就愈加轻贱;哪怕你长得貌比西施,对于绝大部分研究传统文化的人来说,也不过是个漂亮点观赏对象罢了;欢喜亲近或者真心,但是要让他们发自内心地尊重你,却是极难——这跟大男子主义没有必然联系,纯粹是熟读通史下,自然而然给你们贴上去的价值标签罢了。”
说到这,杨铸耸了耸肩:“据你所说,那位宫先生极为精通三教典籍,对于华夏历史更是有着自己的一套深刻理解——试问这种人不但对于你这位比他小了足足一半岁数的女子如此尽心辅佐,还愿意拉下身子来,跟铸投商贸这一票子下九流的商贾推心结交,他如果不是想要上位,是想干嘛?”
“嘿嘿,铸投商贸采用的带有师徒性质的举荐制,固然能在初期极大地提升团队凝聚力,但其中的隐患和bug却也不少——最起码,只要能获得你们这些m6、甚至m7级别核心高管的认可,即便是他之前只不过是一个写书教书的先生,尝试去空降一个m4级别的副职或,却也不是什么不可以想象的事情。”
“而且最有意思的是……如果你们这些核心高管都对他执半师之礼,即便是他空降到一个副职,但谁有敢把他当成一个副职来看待?”
“到时候,他不但可以以副职之位来行使正职之权,按照自己的想法去做一些事情;而且一旦失败了,还能顺利甩锅给正职,偏偏只要处理的好,正职还不敢吭声——这种有了功劳算自己,出了事情别人背锅的好事,换谁谁不乐意?”
“嘿嘿,真要是如他所愿,找个机会空降成一个m4级别的副职,最多不过三五年,他绝对能爬到m6级别的高位来——要知道,对于其余人来说最难的【高层信任度】,对于他来说反而是最容易的事情!”
“啧啧,铸投商贸m6级别的核心高管,年薪数百万的一方诸侯……多少人求而不得的好事啊!”
“不得不说,那位宫先生竟然能想到从高层的私交入手,走这种v字型晋升路线……还真打的是一手好算盘呢!”
万清漪的表情有些发黑。
虽然说杨铸的揣测难免有些恶意,而采用去中心化管理制度后,一个自身没有足够实力,却只想着在铸投商贸玩一些乱七八糟的手段的人很容易露出马脚。
但她也不得不承认,如果这个人是宫先生的话,最起码,在空降之后玩一手移花接木的手段其实并不难——就算他不擅长某些工作,又或者工作中出现了偏差,但是有万清漪、严主任这一群学生啊,到时候私下里请教一下,分分钟就能把事情处理的漂漂亮亮的。
而且,万清漪很确定,对比于公司里普遍都是35岁以下的员工,具有年龄和阅历优势的宫先生,凭借着文哲和历史方面的造诣,把一个共事的正职变成他的小迷弟并非是一件难以想象的事情——给自己的老大背锅,不是小弟天经地义的事情么?
“难怪张胖子他们明明一开始对宫先生还颇为恭敬,结果现在却一副若即若离的态度;怪不得你说,这种变化是因为我啊……以我和严主任现在对宫先生的尊敬程度,要是张俊、吴平他们也有样学样,那么宫先生要是真的求了个实职,就再也没有多少监管平衡力量了。”万清漪喃喃地说道。
杨铸见到自家女人回过味来,满意地往浴缸里躺了躺。
“说句心里话,这两年我不太想管铸投商贸内部的事情,你们怎么去安排那个宫烈,其实我并不怎么在乎,毕竟你也知道我现在对于两家公司的态度;”
“王逸少说的好……【修短随化,终期于尽】,既然我已经把两家公司的框架搭起来了,那么除了一些掺杂着执念的事情外,其余的老夫也懒得搭理,生死祸福,各修其缘呗!”
“但是你们那位宫先生竟然敢非议到老夫身上……哼哼,真以为多读了几本书,就啥事情都知道了?”
“且不说黄雀安知鸿鹄之志,单就说老夫这些年一桩又一桩趟过来的汹涌暗流和如今的成绩……嘿嘿,知我罪我,其惟春秋;他宫某人又算那根葱,在那指指点点?”
王逸少就是王羲之,万清漪自然也知道“修短随化,终期于尽”这两句写在《兰亭序集》上被千古传诵的名言;
虽然对于自家男人这种对自家诺大的产业放任自流的行为很有些恼火,但万清漪听到“知我罪我,其惟春秋”这两句狂妄到没边的话,还是忍不住娇嗔地拍了一下他的背:“还其惟春秋……只不过赚了点臭钱而已,你还真把自己当成个能进史书的大人物了啊!”
杨铸背部小小吃痛,自然不会放过这个胆敢谋杀亲夫的小妖精,当即反手把万清漪搂过来,狠狠地惩罚了一番。
两人在浴缸里打闹了一番,满眼水意的万清漪双手撑在自家男人的肩膀上,狠狠喘了口气后,这才说道:“杨铸,我知道你对宫先生的猜测不无道理,但猜测毕竟只是猜测而已,不能说明任何问题;再说了,一个有家有室,半辈子蹉跎的男人在事业上有所图谋也是应有之义,只要能踏踏实实做事,我并不会因为这事对他有所鄙夷……而且,以宫先生的学识素养和不同于常人的思维视角,如果能把他放在合适的岗位上,定然能给公司带来巨大的裨益!”
说到这,万清漪看向自家男人的表情有些认真:“事实上,就算宫先生不主动求职,过段时间我也打算把他安排到品牌部去担任高级总监——他前段时间向我提到的【非遗振兴计划】,我非常感兴趣,而宫先生,无疑是最合适的执行人选!”
非遗振兴计划?
听到这个隐隐有些耳熟的词语,杨铸的表情顿时一凝。
瞳孔,也不自然地收缩了起来……
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