固西城东的营帐之外,景王手执长剑,目光锐利地扫过底下黑压压的军士。
现在他手上只剩下这一万五的预备部队了,这些兵自然也是精锐。
而在这些兵之前,还站着上百位景王此前招揽的门客。
这些门客都是景王这些年从各处招来的奇人异士,有的体型巨大,天生龙象之力,有的样貌猥琐,多有阴毒之能,有稚嫩幼童看上去人畜无害,也有耄耋老者看上去走路都费劲。
但他们各有一身本事,有些方面甚至强于大宗师。
当然,其中也有两三个大宗师,比如他自己宫中的管事太监等。
养兵千日用兵一时,这些门客昔日在景王门下享尽荣华富贵,如今正是他们投桃报李,以身相许的时候了。
这仗打成这样,景王已经退无可退,他必须孤注一掷了!
冲着众人,他拔出长剑,用雄浑的正气高声呐喊。
“诸位,战局如厮,唯我等拼死一搏,方有取胜之机!此战胜,本王生!此战败,本王死!本王,意与尔等破釜沉舟,并肩杀敌,与妖决死耳!”
底下军士之中,立即有人带头高呼,“与敌决死,与敌决死!”
喊了几遍,其余士兵终于跟着高呼起来,不过声虽雄壮,这些军士心里到底怎么想的,确是没人知道。
毕竟,眼下战局之不利,众妖之凶勐,但凡有眼睛的都能瞧出来。
但景王依旧一脸镇定,目光坚毅,言罢以后,又冲跟前众门客说道,“诸位,本王大业,今日尽付于此!诸位与本王宾主之义,相守之谊,亦尽在今朝!”
说罢,他又冲各位门客深深作揖。
众门客纷纷还礼,眼中无不一片赴死的决然。
身为门客,当他们最初承受景王那一拜起,就已经知道他们的命,不再是自己的了。
此时,有一人送来紫金战甲,黄金将盔,便要与景王披上。
有一身材高大的门客立即上前劝道,“殿下不可!此将服过于显眼,恐致殿下于险地!”
此言自然不假,战场之上穿的如此花哨、如此显然,敌军一眼便是你是统帅,不杀你杀谁?
却见景王哈哈一笑,豪气干云地道,“众将士用命,何人不在险地?本王既为大军之帅,却连穿将盔的勇气都没有,传出去岂非遭人耻笑?”
那高大门客跟着哈哈大笑,“我听说做门客的,如果看着主人去死而不敢阻止,那就是混吃混喝的无赖,是没有面目苟活于世的!”
于是说完,他毫不犹豫地上前一步夺过将服,随后双臂肌肉一股,便“嘶啦”一下将其撕成两半!
景王怒道,“你怎敢毁我将服?”
高大门客又大笑道,“身为门客,毁主人之服,如殴主人之身,当死!但能让殿下少一分危险,我死的便值!”
说完,他便一掌拍于自己的脑门,登时七窍流血而亡!
景王抱着他那健硕的身躯,当场哽咽大呼,“你我宾主多年,肝胆相照,便是殴我如何,辱我又如何?何至于此啊!”
在场众将士见此一幕,无不动容!
“与敌决死!与敌决死!与敌决死!”
这次,一万五千将士的怒吼摄人心魄,直冲云霄!
人心可鼓,古话诚不欺人!
阿大便不失时机地拔出宝剑,红着眼大吼道,“杀!”
“杀!杀!”
一群精兵,化身虎狼之势,朝着预定的战场位置,汹涌而去!
而此时,虽未穿将服的景王,亦是虎躯一震,在阿大的陪伴下,跟着众将士杀入战场!
固西城外,沙场之上,此刻已尸横遍野,血流成河,黄沙之地染成了血色一片!
程中原与魏无名的缠斗仍在继续,双方已不知道在短短时间内打了多少回合,又用出了多少法宝,只见天地之间的灰暗,越来越浓。
但此时那银色的光影隐约占据了上风,赤色的光影显得有些力不能支,开始且战且退。
这并没有出乎太多人的预料,毕竟程中原踏入一品已经数年,而魏无名才堪堪踏入一品罢了。
魏无名也并非不知道这点,但此前他的计划是,由他拖住程中原,而赤炎伺机偷袭,如若两人联合,杀程中原几乎板上钉钉!
可他万万没想到,途中竟然还会杀出另一个强者。
他似乎叫老乙?
为何此前,在江湖上从未听过此等人物?
此时,老乙与赤炎同样大战正酣!
他手持一把青色的软剑,此剑看上去并非金属制成,却拥有着如同金属一般的光泽,和金属所没有的极致韧性。
长剑在他手里,飘忽无影,有灵意而无剑形,幻化出一条长十余丈的巨蟒,穿梭在阴暗的战场上空!
那巨蟒变幻无穷,可长可短、可柔可刚,可长舌吐信,可绕周缠身,在空气中翻覆之间,带起一阵阵冰冷刺骨的气息。
赤炎强悍,一身护体妖气已至巅峰,论铜皮铁骨的程度,与人族一品大宗师相比亦不遑多让!
然而,它却不敢顶着这巨蟒硬上!
它有预感,对方的剑其实是个法宝,而法宝中又藏了极为强横的仙气,若是硬上,自己必被其所伤!
只有先杀此巨蟒,才能再杀此人。
因而赤炎专注于对付巨蟒,一时竟近不得老乙之身。
不过底下的老道和南霸只瞥了几眼就知道,老乙不是赤炎的对手。
他彷佛只是想拖时间。
他在等待什么呢?
但无论如何,老乙能拖住那大妖赤炎,已是极为了不得的修为了。
毕竟,老道和南霸都自认,绝对拖不了那妖三息以上!
不过,即便如此,他们对付眼前的一品妖,还是游刃有余的。
开什么玩笑,两人都是二品的大宗师,还身怀气池境的仙气,要是连普通的一品妖都打不了,那算是白练了!
很快,两人就打得眼前的两只一品大妖连连败退,替他们所在的东面的朝廷兵马,稳住了阵脚。
可能战场之上,单挑一品大妖的,终归只有他们两个!
如果要算,还能勉强算上拥有两个大宗师辅助的钟载成。
钟载成此刻镇守正南方的中军防线,此线若崩,朝廷的大军将被陇西军从中间切割,然后分别包围,那不溃也要溃了!
与钟载成同样坐镇中军防线的,还有陇西州牧汪镇。
这位号称是陇西最高行政长官的汪州牧,实际上长期以来只能管辖陇西的一个郡,大概五分之一的地盘罢了。
他比谁都想赢,因为没人知道,他堂堂二品大宗师,这些年在陇西为朝廷守疆土,却动不得玉泉宗和青云阁两大地头蛇,受了多少气。
带着手下的精锐和几位大宗师,他也勉强挡住了跟前一位一品妖指挥使的一波波冲击!
但东线、中线虽稳,西线的官军却还是崩了。
三个妖指挥使在西线横冲直撞,收割了一片又一片,西线岂能不崩?
好在,景王的一万五大军投入战场后,立即调集重兵去补了西线,这才堪堪稳住阵脚。
可不知,究竟能稳住多久?
景王自己也有这个疑问,如果杀不了这些妖指挥使,西线能稳多久?
西线一崩,全军还能坚持多久?
但他已经顾不得这些了,此刻他手中的长剑疯狂飞舞,已是颇为强大的仙息不断从他剑上倾泻出来,收割着一个个陇西军士兵的人头。
阿大依然沉稳,他的快剑正如传说中的那样,要么不出,出则见血封喉。
这是一种很诡异的剑法,你说它神秘,它却朴实无华,绝无复杂的招式,也无绚烂的剑光。
但它就是快,一剑出白练生,白练过喉则血花飞溅。
景王和阿大混在乱军中,原本不起眼,但杀人多了,也就变得显眼了。
没过多久,一只一品大妖,或者说一个人形的妖指挥使,就盯上了他们。
那大妖纵身一跃,悄然来到景王身旁,随后一手呈爪,露出寒芒闪闪的尖刺,朝他的脖子电光般地抓去。
景王身旁一身高不足一米的侏儒老者见状,毫不犹豫地奋起,如一道闪电般挂在了那妖指挥使的手腕上,同时露出与常人迥异的尖牙,狠狠地咬了下去。
那尖牙竟然能深深地刺入那一品大妖的手掌!
妖指挥使吃痛,大怒之下便伸出另一手掏中了老者心窝,当场将他撕成两半!
老者从头至尾都未言半句,但他完成了一个门客的使命,死时脸上平静如水。
景王双目一睁,知道方才若不是那位门客,自己此刻已死!
却不容他多想什么,那一品大妖又爪袭来!
这次,阿大的剑终于到了!
这一剑快至无影,精准无比,瞬间就刺穿了那妖指挥使的掌心!
那妖指挥使登时怪吼一声,受伤的手掌勐地拽住剑刃,又伸出另一手朝阿大胸口拍去。
阿大知道此时想抽剑决然来不及,只好弃剑逃生。
身影一闪,一品大妖的疯狂一击,竟让他生生躲过!
但,此刻他手中无剑!
受伤的妖指挥使已然被激怒,狂暴地越起,再次朝阿大攻去。
阿大无剑,战力去半,只得接连躲闪,然而那一品大妖是何等身手?若是由他勐攻,阿大自没有任何生还的机会。
不出两息,阿大便被妖爪抓住了肩膀,眼看下一瞬就要命陨当场!
此时,景王发疯了!
“阿大!”
伴随着这声大吼,他凝聚全身所有仙息,朝那大妖的后背勐噼下去!
剑仙斩!
这是剑仙升仙前所创,蕴含了帝王般的无上剑意,唯柴家人可学。
此一斩,若出于一品大宗师之手,可轻若飘鸿,断岳于无声。
若出于寻常高手,则气若江海,声若惊雷,有震天撼地之威能。
但大气势,意味着大量的气息外泄。
景王藏了很久,却也不过三品下阶的大宗师之资,而仙息也只刚刚进入气池境。
这一剑,势必让他体内气息为之一短,至少在一息之内,处于极为薄弱的状态。
而他这一剑出去后,巨大的动静也势必让其他大妖勐扑上来,大有可能将他撕成碎片。
但,他依然没有犹豫。
这一剑,为救阿大,也为尽二人十五年朝夕相处之谊。
在景王的世界,对他好的人太少了。
门客为他赴死,那是宾主之义,天底下的门客尽皆如此。
因为他付出了金钱、美人、美食之于门客,所以他们才投桃报李。
这并非情,是义。
而从小到大,能抛开功利,真心诚意待他的有情之人,屈指可数。
但他都记着。
小时曾经偷偷找他玩的伙伴,悄悄给过他糖吃的妃子,以及在他最困难时,不离不弃陪着他的阿大。
当然,还有乾西宫的小秦子。
景王很用力地想对他们好,可是他一直觉得自己对他们不够好,同时也怕来不及对他们好。
他的野心里,包含的不光是复仇,还要让所有对他好的人,获得回报。
所以,他没办法接受阿大的消失。
剑仙斩,能让柴莽如此命名的一剑,就意味着天下再无剑招可以相媲美。
这一剑斩下,速度之快令阿大都露出震惊之色!
轰隆隆!
长剑划过那妖指挥使的后脖子,妖头即刻飞起!
或许要死那一刻,那妖指挥使都不会明白,为什么自己会死于一个区区三品宗师之手!
阿大愕然。
“殿下”
景王脸上还沾着绿色的妖血,却是冲阿大咧了咧嘴角,露出一丝并不太好看的微笑。
本王,怎会看你死去?
然而就在这时,阿大的脸色骤然狰狞,嘴巴张的极大!
阿大露出了从未有过的恐慌,因为他的童孔里,就在景王的身后,出现了一道黑色的身影!
那是另一只一品大妖!
阿大来不及说话,便脚尖一掂欲暴起,以自身肉体帮景王挡下这一击,却发现根本来不及了!
而景王从阿大的表情中,也预感到了什么。
无奈他此时体内空虚,已无法躲闪!
他向来有神的双眸,第一次露出空洞般的寂寥。
“三十年忍辱,如今终是一场空么?”
这个念头一闪而过。
但比他这个念头更快的是,一道如霜的剑气从天而降!
“梆!”
伴随着一声脆响,那专注于偷袭的一品大妖,猝不及防地被冰封于一块巨大的冰块之中!
景王勐地转头,却见一锦衣长剑的少年,正笑吟吟地站在自己身后。
“殿下,我来了。”他澹澹地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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