代理人计划实施的一周之内,加拉赫始终跟踪在第一线,每日都整理统计这个计划进行后,家畜区的变化。
因为是一个比较大的改革,是需要进行全面的统计,到时候要给动力区汇报成果。
这些成果都会成为第二车厢的得分指数,关系到资源分配,以及人员升迁的问题。乔巡对这些不关心,所以全然交给加拉赫打理了。
加拉赫当然对“升迁”相关的问题关心得不得了,她早就不想一直在家畜区顿挫了。动力区、中层车厢的控制区、上层车厢的约束区,才是让她心驰神往的地方。
所以,这些车厢业绩对她非常重要。
在这一周里,她充分认识到代理人计划给第二车厢带来的改变有多大。以前的车厢,大多是顽固保守派,一般只会守着自己的权力地位、资源与成就,不肯做出任何可能会影响到这些的变化来。
所以,代理人计划带给车厢的巨大改变,让加拉赫意识到,这位新任典长,绝对不只是临时调过来的过渡用,可能,他来到这里,还带着更多的任务。
她无法佐证自己这个猜测,但不管怎样,阿伯特典长的能力都让她认为,自己的确是需要跟在他身后好好学习才行的。
在这一周里,明明家畜群体里选出来了一批代理人不用从事劳动生产,但是剩下的家畜工作效率反而大大提升了。
“只要努力,就能改变现状”,这一个观念在家畜区深入后,极大程度上激活了他们的热情,劳作得更加卖力,只为求下一次选择代理人时,劳作成绩足够优秀。
同时,工厂故障、家畜争端等日常性问题明显变少。剩下的家畜们都不想被代理人抓典型,冲业绩,只有这样,才能让他们更加容易被替换掉。
相反的,代理人们则为了冲业绩,想方设法去抓问题,一丁点无关紧要的问题都要被他们管教。
这一来二去,代理人跟家畜们之间的矛盾就多了,冲突也就多了。
但那不重要。对大平台上的城堡而言,只要工厂效率增加了,自身的地位每受到影响,那就足够了。家畜跟代理人之间的冲突,反而是加拉赫乐于见到的。
他们之间的矛盾越深,那城堡的地位就越牢固。因为,不管怎样,城堡里的权力阶级不会被伤害到。
加拉赫每天乐此不疲的事情,就是把一天所观察的情况,所统计的工厂效率提升、矛盾冲突等问题汇报给乔巡。
而乔巡这几天反而变得十分低调,他没有到代理人计划刚刚形成的家畜街道、工厂里去走动露面。
他大多数的时间里都在城堡当中,独自一人在书房里。
加拉赫一如既往,在列车时间傍晚七点,敲响书房的门。
“进来。”
加拉赫推门而入,手中拿着一份册子。这是今天要汇报的相关事宜。
按照惯例,她先汇报。
听完后,没有什么特殊的。乔巡点头,
“辛苦你了,加拉赫。”
一般来说,这个时候加拉赫就该离开了。但是,她顿住,稍加思索后问:
“典长先生,您不亲自去看看吗?”
“外面好好的,我去看什么?”
“但顾升荣夫妇太过安静了。他们这些天,非常老实,就是劳作,不停地劳作。难道,他们放弃了?您之前说了,真正的挑战,还没开始。真正的挑战,又是什么?”
乔巡起身离开座位,来到窗前。在这个位置,可以把家畜街的全貌尽收眼底。
“加拉赫,至始至终,我们都还不清楚他们的目的到底是什么。”
“但他们是不安分的,是悬挂在脖子上的尖刀。”
“是不是尖刀,还另说。其他三名助理的调查,我都看了一遍。”
“有什么收获吗?”
乔巡说,
“至始至终,顾升荣夫妇都没给家畜们的情绪结构带来任何调整。他们并不是那种***家。***家要么武装大家的力量,要么武装大家的思想。但,他们都没有。家畜们的团结,是虚假的团结。纲领不够纯洁,那起义也实在是太脆弱了。现在再联想一下斯克林典长之死,自杀,首先排除。可以很显然地发现,顾升荣夫妇使用的是第三方手段。”
“天赋能力?但,他们应该被锁了登神长阶才是。”
“所以啊,这就令人好奇了。加拉赫,如果你是顾升荣,这个时候你会做什么?”
加拉赫认真思考一番,手肘抵在胸膛上,紧紧压住,分明的勒痕从两边挤出来。她保持这个姿势,思考了大概半分钟,不太确定,谨慎地说:
“两种情况,第一,我会先行蛰伏,等典长先生您离开这里后再伺机而动;第二,有必要的目的的话,那我可能会孤注一掷了。”
“伺机而动,还是孤注一掷,就看新的一周了。如果,他们再不采取行动,代理人阶级就顺利度过第一个周期了。”
“所以,这两天应该打起精神,是吧!”加拉赫眼神变得炽热。
乔巡笑着点头。
……
列车时间半夜两点。
正在休班的顾升荣已经在书桌前埋头几个小时了。他正在进行一套公式的反复验证——
“符文渗透意识后的地位观念链式响应公式”。
这个课题,是他之前花大量时间研究过的。反复验证里,都没有出现什么错误。
地位观念链式响应,从本质上来说,就是信仰类天赋者常常提到的“意志整合”。人的意志具有趋同性,对趋同性的适当利用,能够极大程度上节省统一思想的成本。
顾升荣没有信仰类天赋,缺乏先天条件,即便个人对“污染与进化”的研究达到了相当深入的程度,但也一直没有合适的机会。
而来到海上列车家畜区后,缺乏的先天条件都被补足了,第二车厢里不仅有严格的秩序压迫,还有“律典”这一强大的非常物,可以替代信仰类天赋,更关键的是,这里是封闭环境,大幅度降低了失误率。
针对第二车厢研究铺垫了一年后,他第一次进行“意志整合”就取得了很大的成功,顺利发动了暴乱。
但,那是小规模的。
这一次,他要全面进行“意志整合”。必须确保成功,容不得任何失误。
当然,是要整合家畜们的意志。
他已经把成为代理人的家畜给排除范围了。因为,代理人跟普通家畜们没有共同的利益,意志趋同性较低,甚至还是相反矛盾的。
眉头紧锁,皱成了“井”字,厚厚一大摞的草稿都是推演公式所用的。
如果是正常情况下,他完全不需要纸笔,冥想就够了。
但是,在家畜区,登神长阶被锁了,无法借助天赋计算推导。
燃烧脑力,
将每一个需要进行整合的家畜都进行画像,特征归类。这无疑是一件工作量庞大的事。所以,才会有这七天的沉寂期。整整七天,除了身为家畜必要的劳作,其他任何时间,不论是进食,休息还什么,都保持着思考。
短暂的睡眠,也没停止思考。这是他的能力。
一千二百三十三个家畜的特征归类,终于在今夜完成了。
顾升荣长长呼出一口气,整个人卸了力倒在椅子上。瘫软了大概十分钟后,他浑身肌肉紧绷,坐得笔直。
他要开始了,
意志整合。
开始前,最后过一遍公式,将每个家畜的特征分配到公式里的对应位置。
然后,借助“律典”的力量。
“律典”,这一二十四世界之根之一的非常物,也可以说是神迹,此刻,就藏匿在这座车厢当作。对世界沙盘以及世界之根研究了二十年之久的顾升荣,早已在过去的收集任务里,体会过不同世界之根的能力了,也很清楚,世界之根的能力该如何引导。
没有世界沙盘,也许无法发挥出世界之根的全部能力,也无法实现最终的想象。但,仅仅只是引导能力,还是可以的。
对此,顾升荣一早就研究出了一种非常物,专门用来引导世界之根的能力。
他从怀中取出一枚巴掌大小的硬质纸片。
如果仔细看的话,会发现这并不是纸,只不过质地相似。上面的每一个颗粒都是独立的,十分光润,像是圆珠笔笔尖珠芯的缩小版。
它们每一颗都是银蓝色的,但堆积在一起,就变成了白色。
是银蓝色,当然是因为它们储存着符文能量。
顾升荣将这种非常物命名为“摘要”,就像写文章的前言。
开始吧,
整合意志。
他手指轻轻靠在“摘要”上面,灌入一丝微弱的符文能量,然后,上面的小颗粒高速旋转起来,激发出奇异的力量。
整个房间里,闪烁着银蓝色的光点。真如同银河坠落于此。
某一刻,一道虚影闪烁而过,那是一本厚重的书,书的中间,插着一柄锋利的剑。
闪烁过后,链式响应公式就开始了。
“摘要”外面激射出一千二百三十三束光,穿透一切建筑,精准地落在每个与之对应的人身上。
整合意志,
用不严谨的说法来说,
是一个充满了剥削意味的词汇:
“洗脑”。
人,在个体意志独立的情况下,趋于一个整体意志,那叫信仰。
让人罔顾自己的个体意志,趋于同一个整体,那就叫洗脑。
洗脑开始了。
此刻,不管是在劳作的,在休息的,还是在做其他什么事的家畜,全都被灌输同一种意志:
“去那座城堡里,那座城堡里有我想要的一切!”
“我想要什么?丰衣足食;”
“不用劳作;”
“爱与sex;”
“进化;”
“权力;”
“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金钱;”
“荣誉、成就与所有人的尊重;”
“自我价值的实现……”
“那座城堡是枷锁,是恶兽,是看守我们的恶兽!砍掉它的头,吃它的肉,喝它的血,把它的骨头当权杖!”
“它压迫我们,统治我们,剥削我们!我们付出那么多的劳动,得到的却只是生存底线!它透支了我们的价值,我们必须亲手拿回来!”
“砸,砸碎那座台阶;”
“敲,敲破铸就那座城堡的每一块砖!”
“把那个该死的典长,还有他的帮凶,扔进熔炉里,扔进循环塔,扔进打磨机里!”
忽然之间,家畜街和几座工厂,就从平静稳定转为喧闹暴动。
这可不是之前那踩踏事件一般的暴动,
也不是毫无意义的罢工,
是造反啦!
这一千二百三十三个家畜,不管手边有什么,全部操起来,
镰dao锤zi也好,铁棍钢镔也罢,全部都拿上。
代理人们前一刻还在沾沾自喜,享受着这一特权带来的优越,忽然就看到,那些家畜们各个面红耳赤,目露凶光,拿着各种工具就恶狠狠地朝自己砸来。
代理人就算有装备,但毕竟人少,三两下就被缴械了,胆小的,缩在角落里不敢动弹,胆大的则顾不得发生什么,悍然加入队伍,立马就要带着队伍去城堡,把那个该死的典长粉身碎骨。
他们点起火把,冲到大街上,高呼着口号,愤怒地冲向位于大平台之上的城堡。
火光一下子就冲天而起,大量木质结构的建筑在大火之中被摧毁,倒塌下来砸起的烟喧嚣尘上。
从四面八方汇聚而来的家畜们,彻底包围了城堡。
早已混进人群之中的顾升荣俨然成为了领导。他站在最前方,怀揣着借了“律典”一臂之力的“摘要”,高呼着响亮的口号,
“砸开那座大门,冲进去!去拿回应该属于你们的!”
顾升荣高呼完毕,家畜们一拥而上,而他则站在原地,一动不动,不肯踏进去半步。
这一切发生得太快,以至于听闻此事,慌忙赶过来的发条人警员们根本无法控制。任凭他们使用各种武器,吹响各种哨子,都无法撼动俨然抱着一团的家畜们。
家畜们只有一个目标,冲进城堡,把典长祭天!
“阿伯特典长,不好了!”加拉赫惊慌失措,连门都忘了敲,直接冲进书房。
乔巡站在书房的窗前,脸上映着火光。
“加拉赫,你看,真正的暴动这才开始。这样才对嘛,不想把典长脑袋割下来挂在路灯上的家畜,是一辈子都站不起来的家畜。”
加拉赫忽然更加看不懂这位典长了。
她瞥见他映着火光的脸庞,有些……兴奋?
“典长,他们要冲进来了啊。”
“不,不会的。”
“为……为什么?”
“因为,这是虚假的革命。”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