柔和的灯光顺着她的发丝扑到脸上。
她离得好近。近到伸出手就可以直接触碰到她的脸。一些说不出因何而起的红色映在她的脸上,很淡,很淡。光滑的嘴唇如同阳光下的水蛭环节,轻启轻合之间,因为黏性而显出的细微形变也变得十分分明,这样的形变在短暂的嚣张后,迅速归于沉寂。
她不再说话。
然后,就只是双目的注视。
膝盖抵在地毯上,小腿内侧靠在乔巡大腿外侧。浅薄的室内便装无论如何也遮盖不住血肉之中涌出的温度。
左手压住乔巡的左肩,右手以掌心向地,挡在他的右脸。手臂上纤细的汗毛似乎在颤抖。
这样子。全部身体被困住的样子。
乔巡在短暂的时间里,显得很狼狈。他双手本能地曲起来,想要撑住她的身体。然而,他的想法在她过分认真的眼神之下迅速溃败,烟消云散。
暖风吹过来,将她肩头的长发吹落,发丝打在乔巡的下巴上。丝丝缕缕的温热让他禁不住绷紧脖子。
有好长一段时间,乔巡都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
她的眼神让他安宁下来。
这时候,他渐渐明白。这绝非是一种逼问式的陈情,也不会是非要得到肯定答案的告白。
装在她眼中的,是微风拂过的湖面。越是在这样的时候,她越是显出乔巡不熟悉的样子。让他忍不住去想,原来她还能露出这样的表情吗?原来她不总是调皮爱捉弄人的吗?原来,她也可以是荷月归途上的晚风……
没有什么时候,比现在,更让乔巡意识到她有着无与伦比的独特魅力。
这场重逢,可以说是注定的。但重逢后的相处,一定是这份“注定”里流星一般的惊讶。
乔巡知道,自己必须!必须!必须要认真思考。
他不会,也不想,只是看着现在气氛很好,面前的姑娘很漂亮,就脑袋一热做出某些决定。
繁星一般的念头此起彼伏地在他的意识之中闪烁。
进化之前那二十多年的平静岁月,进化之后这两年的汹涌浪潮……在一件有意见接憧而至的复杂问题里……
他想啊,是否真的有那么一段时间,是可以随心所欲地支配的呢?又是否自己所作所为是顺应内心意愿的呢?
时间好似一下子就回到了跟她初次相见的时候。
那扇门被打开,还很稚嫩的她笑起来,牙齿同柔白的灯光辉映。
从队友,到游戏好友,到搭档,到唯一的游戏好友,到彼此错别,各在天涯一方……乔巡无法知道这段时间里,她在想什么。但他审视自己过去的一年,似乎……的确,从离开列车开始,就时常想起她,会想,她在列车上做什么?遇到了什么人?会碰到什么危险?
那是朋友的关心吗?
乔巡在心里问自己这个问题。
他肯定。这的确是朋友的关心。关键在于,这一份“关心”是否已经在时间之中反复发酵,成为了令人醉心的美酒。
意识到这一点后,乔巡开始感到不安。不安愈发浓烈起来。
他脑袋里一下钻进了太多东西,辛渔对他特质的看法,王时岸对他特质的看法,拾荒人……红……阿格尼斯……古拉兰口中的“恶魔种”……这时候,他骇然发现,就连意识深处,登神长阶之上的伟大意志也在审视着他。
他变得不认识自己起来。他不知道自己到底是怎样一个人了,不知道这样的自己,是否有资格被喜欢。
他不知道未来会发生什么……不知道,跟她的关系,会变成什么样子……
这些问题,是乔巡思考过很多次,但每次都没有答案,就索性不去想的问题。现在,她的陈情告白,让他不得不直面,并且不能有丝毫逃避地去面对这些问题。
不想让别人离自己太近,也不想让自己靠别人太近……
“你是个天生的自私种……我为你曾经的恋人感到悲哀……”阿格尼斯的话像针,刺痛了乔巡。
他的肩膀颤抖起来。
这份颤抖顺着手臂,被她感受到了。
她埋下头,埋在他的胸膛上,又生怕压到他了,只是轻轻地靠着。
“我听到了你的心跳。你一定想了很多事吧。”她说。
她的味道,她的温度,她的情绪……
乔巡躺在地毯上,越发感觉晕了。吊灯柔和的白光开始变得像彩虹一样。
他嘴唇发干,
“吕小姐,我们该去到何处呢?”
眼神飘得远了。
“何必活在过去呢。”她说。
“世界一点也不缤纷多彩,未来会有更多的苦痛。”
“如果我能带给你一点黑与白之外的颜色就好了。”
“可我,能带给你什么呢?”
“亲爱的,这不是交易。我什么也不要,只是总要你明白我的想法。这种事情也解释不了了,我无法像列清单一样把感觉写出来,也无法像完成游戏任务一样,踩着程序的框架往前。我就只是看到你,感觉很开心而已。”
“我会让你难过的,会给你带来不安,会给你带来厄运。”
“为什么总要把那些事说成自己的问题呢?难道说人总会死去,总有一方会因为另一方感到悲伤与难过,就要怪罪于自己吗?还是说,你觉得我看到大山挡在面前,就会停下来,或者绕路而行呢?如果是这样的话,那我当初为什么不直接跟你一起离开这里?我们都有各自的事情,我们都是独立的存在,事情就这样发生了,我心安理得地接受。”
她都说出这样的话了。
乔巡更加明白,她真的只是,只是吕仙仪,只是她自己,只是在做她想做的事。
没有任何不可抗力因素的裹挟。
也正是这份单纯的情感表达,让乔巡更加慎重,以至于小心翼翼地去对待。他不想用没有认真思考过的决定去应付她,这是对她的侮辱。
“吕小姐。”
“嗯。”她轻轻的鼻音在他胸膛上泛开。
“我无法给你郑重的许诺,也无法给你看得见的美好,许多事情都要委屈你了。如果你感到辛苦,一定不要独自承受。”
吕仙仪忽地一下直起上身,满脸狡黠地看着乔巡,
“我的能力可是创造啊!美好如果看不到,那就创造看得到的条件。”
荆棘一般的思绪一扫而空,乔巡笑了起来。
“不过……”吕仙仪笑不露齿。
“什么?”这下轮到乔巡紧张起来。
“你的嘴巴干了,要好好滋润哦。”
她说着,俯下来,趴在乔巡身上,眼神渐渐变得朦胧。
直到唇瓣相接的瞬间,像是看到了漫天的烟花同时绽放。太过与众不同,太过超出想象,以至于有些呆住了。
然后,她才反应过来……
嗯,接下来该怎么做呢?
嘴巴碰到了,然后……然后要做什么?
本来心如止水的她一下子就像遭遇了极寒,水冻住了。肩膀绷紧,十根手指都像有了各自的想法,掐住了乔巡的脸和脖子,一用力,连红印子都出来了。
心跳和呼吸慢了半拍,随后才急促和慌张起来。
“啊!”吕仙仪惊觉,猛地坐起来,脸憋得通红,目光躲躲闪闪,支支吾吾地说:“嗯……真是很……奇妙的一天呢……刚才好像,我想说什么来着?”
乔巡忍住笑意,严肃地说:
“你说我的嘴巴很干。”
“对对对!喏,给你!”吕仙仪不知道从哪儿摸出来一根润唇膏甩给乔巡。
“我不要这个。”乔巡轻哼一声。
吕仙仪跟犯罪了一样,又紧张又小声,
“可……可我只有这个,其他的,我也不会……哦,不,没有啊。”
“我不信。”
吕仙仪挠了挠头发,一下子把自己弄得乱糟糟的。她声音小得都快听不见了,
“下次嘛,下次……我太傻了……”
话还没说话,她又憋着气大声说,试图转移话题,“我们来玩猫猫大乱斗,我练习了一年的连招,肯定可以打赢你了!”
她接着就要逃走。
乔巡抓住她的手腕,她一下就跟应激的猫一样,绷紧肩膀,缩起脖子。
乔巡稍稍一拉,她就再次倒在他的胸膛上。
吕仙仪什么也不想了,就当鸵鸟吧,紧紧闭上眼,只要看不到,就不紧张了。
然后,是再一次的唇瓣碰撞。
这下她感觉到了。那才不是什么干涩与生硬。她眼睛闭得紧紧的,只是觉得嘴巴柔软和温暖,好像还有什么东西不断地在索取。
这感觉太奇妙了。
只是,只是有点憋不住气了。
吕仙仪脸涨得通红,然后才听到乔巡贴在她耳边说:
“吕小姐,接吻的时候不用憋气。”
吕小姐面子挂不住,又急又气,一把推开乔巡,恼火地说:
“我就只会憋气了!不想跟你废话!还有,你为什么这么熟练!”
“天才咯。”
“那我是笨蛋?”
“不然喃。”
“好可恶!”
吕小姐恼火极了,手掌一拍,立马从地面冒出一排排枷锁,将乔巡的手腕、脚踝和腰腹锁住。她大声说:
“不许动,笨鸟只能先飞,你就好好当我的练习工具!”
然后,她双手把住乔巡的脑袋,凑了上去。
乔巡眨眨眼,好奇地看着她,然后说:
“有时候我真的在想,你的脑袋构造是不是跟正常人不太一样。”
“不许说话,我……”吕小姐不知又怎么了,变得幽怨起来,吸了吸鼻子小声说:“我也不想让你亲我像亲木头一样啊,但这种事,总不会一下子就全部弄懂的。”
乔巡闭上眼。
吕小姐也跟着闭上眼,凑了上去。
诚实的说,乔巡并没有在这次的亲吻当中感受到满足。只感觉到了吕小姐的小心翼翼和紧张。
这不会是非常愉快的体验。
但这是最具有纪念意义的一次体验。
乔巡渐渐冷静下来。他总是在思考,从来没有停止过。
现在再去剖析吕仙仪的想法,已经缺乏能说服力的理由了。所以,他只是在思考之后的事情。
吕仙仪没有任性多久,放开了乔巡。
两个人相对而坐。
吕仙仪想了想说:
“单单只是恋爱,我的确没有经验。我也跟你说过,青春期的我很自闭,读书的时候也想方设法逃离社交。后来开始进化了,大多数时间都在训练、出任务以及冒险,更加远离一般人群了。如果不是渔姐,我可能还是很阴暗潮湿的一个人。”
“那你还真是勇敢。大多数人的初恋都只是装在心里,懵懵懂懂直至消去。”
“我不能总是一成不变。但,我们之间,还有很多事需要我好好去想。”
“这是绕不过去的。”
“一开始我就想过了。我们的关系,不可能像普通情侣那样。太多的事情限制着我们,我们各自的生活重心也不会只是爱情。”
乔巡点头认真地说,
“你想了好多。”
辛渔说得果然没错。吕仙仪是团队里想得最多的人,只是大多数时候是一个人默默想。
“我一开始还在想,我到底出于何意向你表达心意。反复地想着,却没有个答案。现在再好好一想,才明白,这不是‘出于何意’,而只是单单的‘吕仙仪的想法’而已。并不是什么想法都有逻辑上的出发点。所以,我才会那里理所当然,理所当然得就跟是你要我这么做的。”
乔巡笑了两声,
“你还真是会想。”
吕仙仪叹了口气,摊摊手,
“我引以为傲的就是我的脑袋啊。”
“除了游戏对吧。”
“肯定是造物主嫉妒我!不想这个世界上真的有完美的人,生拉硬扯给我安排的弱点!”吕仙仪气愤地说,“可恶啊!”
“这也能找借口?”
“不许嘲笑我!”
“我又没笑。”
“……”
吕仙仪瘫在沙发上,
“哎呀,你好累。可以躺在我的腿上吗?”
“嗯?你脑子错乱了?”
“非要我亲口说我想摸摸你的脸吗?”吕仙仪蹙着鼻子。
乔巡老实地坐到她旁边,然后躺在她的腿上。
他平躺过来,一眼看到她的下巴。
这……算了,还是不说。
吕仙仪手指在乔巡脸上不停地戳,边戳边说:
“你又来列车做什么?”
“事情很复杂,我以后慢慢跟你说。不过,我在贵宾区很重要的事要做。”
“我大概猜到了。”
“猜到了?我自己都还不知道。”
吕仙仪想了想说,
“有些话不能在车上说。嗯,一周后,列车会抵达南极洲。到时候,列车会在南极洲停靠半个月。我想,那件事跟南极洲未开垦的极危污染区有关系。到时候再说。”
说完后,她低下头,小声说:
“所以,我们第一个约会地点,就选在南极洲吧。”
乔巡看着她一点都不安分的眼神,愣了愣,
“你要做什么?”
“哼哼,我说了,要谈一场轰轰烈烈的恋爱啊!”吕仙仪脸上挂着神秘的微笑。
“原来是字面意思吗!”
吕仙仪目光遥远,语气变得冷冽起来,
“在贵宾席这半年,我可不是天天打游戏度日的。”
乔巡顿住,
吕小姐好像确实变得很厉害了啊。
辛苦了这么久,难道吃软饭的好日子来了?
正这样想着,吕仙仪突然问:
“哦对了,这一年你有没有认识什么新的漂亮妹妹?”
乔巡严肃地说:
“没有。”
“哦。”
“为什么问这个?”
“我想问就问嘛。”吕仙仪抬起下巴,任性地说。
“……”
“好了,乔大叔,正事还没做呢,快来打游戏啊!”
“合着这才是正事吗?”
“哎呀,别抠字眼了。我练了一年的连招,非要你好好见识一下。”
“吕小姐,我觉得我有必要研究一下你是不是把我当陪练工具人。”
“别呀~”
y