干净整洁但是弥漫着衰败气息的房间里,
阿格尼斯猛地睁开眼。一束光随着她睁开,从窗外顺着缝隙照进来,整间屋子立马从漆黑转为昏暗。
她看着自己苍白的手掌心,细长的眉头稍稍弯曲,
“没有带出来?还是,他拒绝了。”
她并没有把乔巡的主体意识从梦境之中带出来。这让她感到不安。
梦境蹦碎的话,存在于里面的一切都会湮灭。
阿格尼斯从古朴厚重的棺材床中坐起来,顺手从旁边取来一件披风披上,身形闪动,如同一道白色的闪电,消失在这里。
等她再稳定身形时,已经到乔巡的家中了。
“抱歉,没敲门。”她心里嘀咕一声后,即刻走进乔巡的卧室。
此刻,乔巡正躺在床上,门窗紧闭着。
当然,阿格尼斯来到这里,并没有惊扰他所设置的一切触发装置,比如说“宰阴”的监测力场。
坐在床头,阿格尼斯看着乔巡,心里渐渐安定下来。
他并没有出事,意识海并没有沉寂,还活跃着。
不过,之前的情况的确是让阿格尼斯有些紧张了。因为在她看来,没有把乔巡及时带出即将蹦碎的梦境,无疑是她的过错。
但现在看来,应该并不是没有带出来,而是他自己拒绝了。
阿格尼斯不由得多想。
他为什么要拒绝?
是怎么拒绝的?
为什么能够直接拒绝自己?按理来说,一个五阶进化者的意识强度,是无法拒绝一个半神的任何意识牵引的。
虽然疑惑,但阿格尼斯并不会就此多想,也不会去深挖。因为乔巡对她而言,不是必须要去探究的人。
他们是朋友,
她会给予自己的朋友最大的尊重。其中,包括着隐私。
虽然擅自闯进卧室已经算是侵犯隐私了,但……请原谅我吧,我只是担心你。
阿格尼斯刚到这里,才坐下不到一分钟,乔巡就醒了过来。
他很自然地感受到了阿格尼斯的气息。下意识地问:
“我在哪里?”
“在你家里。”阿格尼斯坐在床头的椅子上。
乔巡坐起来,看了看她,呼出口气,
“你这样子搞得像是我住院了一样。”
“是吗?”
乔巡耸耸肩,然后问:
“你怎么过来了?”
阿格尼斯说:
“我没能成功把你带出来,很担心。”
“谢谢。”
“不要这么客气。”
乔巡下了床,顺手披上衣服,然后说:
“之所以没跟你一起出来,是因为想要多探究一些事。”
阿格尼斯蹙起眉,担心地问:
“你不怕自己的主体意识湮灭吗?这太冒险了。”
乔巡摇头,
“其实那个梦境是我自己搭建的。并不是我做的梦。因为是自己搭建的,所以有底层框架,梦境主体蹦碎了,但是框架还在。所以,没什么事的,让你担心了。”
阿格尼斯惊疑,
“你自己搭建的?”
“嗯。”
“真是了不起,连我都被骗了。”阿格尼斯说着,恍然大悟,“哦,所以你才那么确定,一定不会梦到我。”
乔巡笑着点头。
阿格尼斯啧了一声,
“无礼的家伙,戏耍一位淑女可不是绅士行为。”
“你是淑女,但我不是绅士。”
阿格尼斯十指稍稍交叉,放在小腹处,然后问:
“所以,你有了解到更多吗?”
乔巡陷入思索,他有些犹豫。
要不要把后续的情况告诉她呢?
看着她蓝色的双眼。乔巡的心变得安宁。
“其实也没有什么特别有用的事情。食梦貘之种如你所见,发现梦境异常后,立马选择摧毁梦境。梦境破碎后,我和它处在底层框架当中,本来是想多问一些,但它倒是果断,选择理解。不过,在离开的时候,说着什么‘吾王永不休’。”乔巡疑惑地问,“它的王……是谁?”
阿格尼斯一听,脸色陡然一变,
“它说了……‘王’?”
乔巡顿住,
“是的。怎么了?”
阿格尼斯垂目,长长的睫毛稍稍发颤,嘴里细声说:
“原始恶魔……就是王……”
“嗯?”
阿格尼斯勉强一笑,
“抱歉。”
“是不能说吗?”
“不。”阿格尼斯摇头,蓝眼睛稍稍黯淡了一些,“只是想起了一些不愉快的事情。”
乔巡稍稍沉默,轻声问:
“我能知道吗?作为朋友。”
阿格尼斯站起来,步伐优雅地向外走去。乔巡跟在她身后一步。
“这五百多年来,我想过许多事。其中想得最多还是,为什么变成这幅样子……为什么会变成吸血鬼。乔巡,其实我不应该对你说我是吸血鬼的。世界上的确有吸血鬼,三大血族,图腾分别为拉弥亚之世界、莉莉丝魔女与该隐。我……只不过是假装是一只吸血鬼,因为……我跟他们有共同的特征,不死。但事实上,我至今也不知道为什么,我会变成现在这样。”
“你不是吸血鬼。”
阿格尼斯说,“大概只是不死人而已。过去的几百年里,我一直致力于寻找变回正常人的办法,搜集资料,探究一段又一段传说故事,在各个神迹之地冒险。一条条线索铺成出来,渐渐地,我明白了一件事。”
“什么?”
“有人诅咒了我。”
“诅咒?”
“是的。诅咒我不死不老。”
“这也算是诅咒吗?”
阿格尼斯怨怪地看着乔巡,稍稍有些生气,
“乔巡,你根本不懂,不死不老一定,一定是一种诅咒!”
第一次见到她生气的样子,稍稍蹙起眉头,鼻尖微微发皱。
“抱歉。”
“唉,算了。是我的问题,你的确不明白这种感觉,我不应该对你生气的。”
“那,你知道这是什么诅咒吗?”
“恶魔的诅咒。”阿格尼斯说,“于我而言是不幸的。曾经的那位魔女才应该是被诅咒的对象,但,结果我替她承受了。”
“但,你不替她承受的话,你当时就会死去的嘛。”
“所以啊,幸运与不幸总是交织而来。总是不会有彻彻底底的满足。”
乔巡想了想问,
“难道,你觉得那是恶魔之王的诅咒吗?”
“我想不到其他的了。除了恶魔之王能够发出这样的诅咒,似乎也没有其他恶魔能够诅咒他人不死不老了。”
阿格尼斯低着头,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乔巡安慰道,
“不要气馁嘛,会有办法解除诅咒的。”
阿格尼斯没有说话。
要是真的是说句话的事情,也就不用熬过五个一百年了。
不过,阿格尼斯也不是一个情绪化的人,更加不会把自己不愉快的情绪传染给别人。她笑着说:
“好了,我来这里也只是为了看看你有没有事。没事的话我就放心了。食梦貘之种的能力你也感受过了,相信你对它会有一个合理的判断。我得回去了。”
乔巡望向外面,已经是早上了。他问:
“要不要一起吃个饭?”
阿格尼斯顿住,睁大眼睛看着乔巡,
“可以一起吗?”
“当然可以啊。我们认识这么久,还没一起吃过饭呢。”
她苍白的脸上浮现起一抹健康的红晕。当然,这并不是害羞的红晕。
“上一次跟别人一起进食,还是四百多年前。”
“这么久,你一直都是一个人?”
他们向用餐区走去。虽然大家都知道海列有三位列车长,但列车长们长什么样,是极少有人知道的。
所以,阿格尼斯走在外面,大概,就只是一位金发蓝眼的淑女。
她说:
“头一个一百年里,我认识了一位同样喜欢阅读各种书籍的朋友。但她是个女人,在那个并不安慰的年代,很少有女人能够随心所欲地看书以及写作。她出生在贫困的家庭,就更是如此了。不过,我尚有力量,足以支持她阅读与创作。我们一直都是亲密的朋友,直到,她一天天老去,而我始终不变……我始终记得,她在生命咽噎之际对我说的一句话。她说,我嫉妒你,能够不老不死。自那以后,我就一直都是一个人。一个人走遍了世界,时常在晚霞照耀的一人餐桌上,凝视遥远的静谧与温和之光。”
乔巡没有就此发表意见。
他无法去评价阿格尼斯和她以前的那位朋友。所面临的境地不尽相同,要做到感同身受是很难的。
阿格尼斯大概也是因为太久太久没有跟人同坐在一张餐桌上,显得有些拘谨。
她温柔且小心翼翼地对待跟乔巡相处的时间,
似乎这样的时间来之不易,并且为数不多。
早餐过后,阿格尼斯回到了自己安静衰败的住宅,一个人坐在昏暗的房间里,静谧的双眼不知在看向何处。
乔巡也回到了自己的住宅,当然,他并不像阿格尼斯一样“无所事事”。
“暴食”所吞噬的食梦貘之种的一道分身,所得的认知信息还在意识中等他检阅——
【恶魔种】
【食梦貘之种:安格列·森】
【无图腾】
【作为没有信仰的存在,恶魔从来不曾有过属于自己的神话世界。它们对于绝大多数神话世界而言,都是害虫,害虫过境,必定一片狼藉。漫漫无尽的恶魔诅咒,存在于几乎所有的神话世界当中。那些诅咒啃噬着一个又一个生命,一段又一段故事;
【作为食梦貘之种。安格列·森总是致力于从梦境当中汲取它所需要的一切,摧残一个又一个梦境,让被它污染的生命,在终日惶惶之中,发狂,发疯】
这是恶魔种安格列的基本信息。
乔巡第一次见到无图腾的存在,即便是像边缘态深潜者那样的原生生物,也是有着图腾的。
但恶魔种却没有。
恶魔是没有信仰的存在。
他又想起之前在Kabul,那个依拉教会的魔法师古拉兰·波梦。
当他用“暴食”吞噬古拉兰·波梦的时候,其声嘶力竭,恐惧地喊出了“恶魔种”。这也是他第一次知道有这样的存在。
乔巡当然明白,古拉兰·波梦是对自己喊的。
又在刚刚,以“暴食”吞噬安格列的时候,它却非常激动地说出“吾王永不休”这样的话。
他,以及它,到底是在说谁?
尽管乔巡并不认可,但也不得不承认。他们多半是在说自己。
“我……跟恶魔有什么关系吗?还是说,‘暴食’、‘色欲’这些特性跟恶魔有关系……”
乔巡站在落地镜面前,看着镜子里普普通通的自己。
他的观念很坚定,
他只是他自己,别无其他。
“暴食”除了消化出了安格列的基础信息,还有一样特殊的东西,
【恶魔之力】
【恶魔展现能力的源泉。恶魔之力是十分复杂的存在,不像符文之力、支配力、创造力、灵力……等其他力量那么单纯,可以简单地用效能进行分级,可以简单地被利用。恶魔在汲取了信仰、情绪、其他力量等存在后,会凝聚成属于自己的力量,这就被称为恶魔之力。所以,每一个恶魔的恶魔之力都是不相同的】
乔巡感受着恶魔之力。
这是从安格列那道分身上提取出来的恶魔之力。
像描述的那样,复杂混乱,感受起来如同打理一团乱糟糟的毛线团,给他一种理不清,弄不明的感觉。
虽然很麻烦,但不至于完全弄不懂,只是需要一定时间。
乔巡也不急躁,本身现在等待贵宾席召开新一轮的议会,就是空闲时间。
用来处理这缕恶魔之力是完全没问题的。
然后,乔巡就开始“闭关潜修”。
……
“吾王永不休……”
这一声忽然在安格列脑海之中炸响。
来自它某个分身的一切认知全部随着那个分身的溃散,传回了本体当中。
此刻,它的主体意识位处在深海中某个沉睡的超巨型生命的某个大脑之中。这里非常安全,几乎不会有人找得到,所以,它可以放心地呆在这里,然后去污染其他人的梦境。
“吾王永不休……”
安格列感受到这些认知,一种遥远的情感蓬勃生长。
它并无实体,不然早已热泪盈眶。不过,它的激动与振奋,还是稍稍惊扰到了它所寄存的超巨型生物,使其略微翻了个身,于是乎又引发一场不大不小的海底地震。
“苍蝇王别西卜……暴食·别西卜还活着……还活着!”
安格列的激动,一定程度上影响到了它遍布全球梦境的分身。
于是乎,此夜,对于正在做梦的人而言,这是一段痛苦的经历。
“王……我即刻启程觐见……”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