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黑点,静静地定格在飘零的废墟之中。
漫天的瓦砾与碎石,使得这里如同宇宙垃圾场,焦褐而混沌。唯有那个黑点,如同永恒不变的真理,始终不动摇分毫。
这片废墟,曾是漫漫有限神话中,最强大、最鼎盛的“天庭本格神话”所在之地。
但此刻,早已蹦碎成没有任何意义的尘埃了。
旋飞的尘埃中,不知何时,忽然多了一道红色的身影。鲜艳的红色,在灰与白与黑的干枯色里,好似是蓬勃的生机,也好似是对这片可悲的废墟,辛辣的嘲讽。
安娴红衣猎猎,长发飘飘。
她凝视着那个黑点,目光由深邃且遥远转为决绝。她知道,造成仙界步入混沌时代的罪魁祸首,就在里面。
那是罪恶的起源,那是毁灭的初始地,那是一切丑陋的根本。
这个辉煌灿烂的神话世界,因为它而终结。
安娴的血气开始蒸腾,那鼓荡在她身体每一根血脉里的血气,如同太阳的火焰,灼烈而尖锐。很快,蒸腾的血气,在她体表凝结出一层刺眼的火膜。
她伸出右手。皮肤开始结晶化,透明的水晶一寸一寸覆盖她的手臂。很快,她的每一根手指都变得像是美丽的水晶宝石。
她看着自己结晶化的右手,轻声呢喃:
“今,我以天武血,祭昨日之痛,今日之殇。世界于我身,神话于我魂。若世界不在,我身便是世界,若神话不复,我魂便是神话。”
话音消没,她张开手掌,一道闪电状的符文,在手心上方慢慢凝结。
她感受着这世界的浩瀚意志,那是任何星空都无法比拟的伟大。
世人都说,至真上圣是仙界本格神话的执掌人,却鲜有人知晓,安娴也执掌着一份神话本格。只是,并非像天庭那样,能够分列仙班,塑造体系。天武安娴所执掌的神话本格,来自于与世界的约定,
一个名为“守护”的约定。
尽管,安娴心里清楚,如今的仙界,凋零已成定局。她并没有能在最合适的时候,归当这个约定中的守护者。但,即便守护毫无意义,但作为一个守护者,“守护”本身就是唯一的意义。唯有死在守护之中,才能印证她作为天武的荣耀。
她握住那枚符文,水晶之臂中,生长出一条条金色的脉络。
这些脉络,连通着世界核心。是世界意志对她的认可。
在这一刻,她不再只是天武,不再只是安娴,还是这仙界树大集群空间里的一道人形世界之根。
一切准备就绪。她猎猎作响的红衣,已迫不及待,似在对这方天地宣告着,“罪人当斩!”
安娴抬手,定格这方空间。
从这方空间之外看去,就是忽然出现一个大型的黑色区域。任何事物,都无法进入这片黑色区域。犹如行刑场。
突然出现的大型黑色区域,自然吸引了尚驻留在这混乱区域里的各般存在。他们纷纷投来目光,有人感受到了天武残存的气息,有人确信那里充盈着世界的意志……他们不约而同地前来,好似已经明白,这里就是拉开大幕的舞台。
安娴没有直接闯入黑色区域中心的黑点。她多少可以肯定,那里面多半是一个独立于仙界的空间,不然的话,也不至于连通了世界意志,也分毫感受不到里面的气息。
对此,她的选择比较强硬,如果至真上圣呆在里面不出来,那就毁灭这个黑点。
想法一出,不假思索,她伸出水晶之臂,里面的金色脉络同着她的动作牵连缠绕,盈盈的金光,在棱角分明的水晶臂膀折射下,显露出迤逦的景象,好似倒映着漫天的佛光。
手掌靠近黑点,立马感受到十分强大的牵引力,好似要将人吸入其中。
但安娴此刻虽然看上去还只是个人,实际上早已与仙界相连了。即便仙界如今残破凋零得不成样子,但其作为一个庞大的有限世界的本质还存在,并没有灰飞烟灭。
安娴的每一个动作,都怀以一个世界的力量。
所以,并非单独她在同这个黑点对抗,而是整个仙界。
她的手掌随时都可能捏住黑点,然后如同碾碎石头一样将其变成渣滓。
水晶之手里的金色脉络疯狂涌动,张显了无与伦比的力量。
就在她要完全触及黑点时,一道阴影覆盖在了她的手臂上。阴影分裂处异常尖锐的刺,不断刺入水晶之中,要搅碎那些金色脉络。
安娴气势如虹,发丝飞扬,亦如同疯魔一般,勐地一震手臂,立马就将阴影震散。
而与此同时,一双黑色的手凭空出现,拍打在她的双肩,使得她上身稍许不稳,往后退了两步。
就是这么个空荡,从黑点里涌出漆黑的浪潮。
这些浪潮将这方被定格的空间染得更是漆黑一片。
如同沼泽地喷吐的旗袍,漆黑浪潮的某个地方,咕都咕都,涌着什么。很快,一个瘦长之人在那里站了起来。长而直的黑发,垂到腰下,僵硬如艺伎面具的脸上,写满了“不真实感”。
瓷器般光滑的皮肤,泛着些许光芒。他漆黑如墨的双眼,看向安娴,澹澹开口,
“天武,你怎么像穷途末路的赌徒一样了?你的孤高,你的气度去哪儿了?”
安娴活动了一下水晶之手的手腕关节,冷声说:
“怎么不继续当缩头乌龟?”
“缩头乌龟……天武,在‘铸就起源熔炉’面前,一切都渺小如尘埃。仙界如此,你如此,我亦如此。”瘦长之人语气虚幻,让人听来如在梦中,“倘若你要破坏这件伟大的事,那么,我将是你此生莫大的恐惧。”
安娴并不在意他说了什么,只在意自己要做什么,
“同样的话也送给你,你对仙界的每一分伤害,都会是插进你灵魂的尖刀。”
“仙界……”瘦长之人抿嘴一笑,神态显得妖异,有种十分抽离的艺术感,“谁在乎仙界会怎样?熔炉铸成后,像这种世界,随时都可以捏造出一大堆。”
他展开双臂,宽大的袖袍,如同黑色的鸦翼,
“安娴,你要仙界,那我到时候就赔你一个仙界。何必要把自己弄得像条丧家之犬呢?”
安娴凝视着他,
“那让我打碎熔炉,之后再赔你一个,如何?”
瘦长之人眯起眼。两条长线的双眼,激射出幽芒,
“真的就这般决绝吗?”
安娴眼帘稍垂,在心里说,这是我唯一能做的事。想罢,她眼中金光大放,水晶之手擎着世界之力,悍然轰如泥泞般的漆黑之物中。像闪电链传导一样,她的力量,击入漆黑之物的每一寸,然后迸射开。
灼烈的热,与耀眼的光,让一切黑暗无处遁形,刹那之间,如同在这方定格的黑色区域里点爆了一颗超恒星。
庞大且汹涌的能量,冲击空间结构,倘若不是安娴率先就将这片空间定格了,当即就会在这里制造出一个巨大的崩溃点,为仙界送上最后一程。
但即便如此,发现在定格空间里面的爆炸,宣泄出的余波,也仍旧传递到了外面。一些靠得太近的人,甚至直接被掀飞了。
庞大的能量,引发了空间膨胀。原本的定格区域,再度被扩大,让外面的人不得不连连躲避。
“里面,怎么回事?!”王良一很是震惊。
已经有很多的群星都降落到这里,并寄身于仙后座与真武事先准备的映射当中。
他们大都脱离有限世界许久,对有限世界的认知,还停留在以前。所以,突然发生的空间膨胀,让他们都在震惊之余,很是疑惑。
仙后座凝神。她对膨胀余波里流溢出的气息很熟悉。这是安娴的气息。
安娴在里面做什么?
一番思索后,她大概能猜到了。
对于安娴而言,守护仙界,是她存在的最大意义。如何仙界不复从前,破败而凋敝,混乱且无序,对她造成的打击肯定是相当大的。而且,想必经历了那么多,她已然明白促使仙界变成如今模样,至真上圣要负很大的责任。
想到这里,仙后座有些忧心。
虽然她如今是仙后座,并非以前的玉皇至尊。但或多或少,还是对天武这位旧相识怀有一些历史遗留式的情感。
对于至真上圣的强大,仙后座其实并不明晰。
因为,至真上圣并非是常规意义上的“有限一员”。换句话说,他所遵循的,或许并非是有限法则。他侍奉着“塔”,显然不能把“塔”当成通俗上的有限世界。
遵循的法则不同,就很难用同样的标准去衡量力量。
这也是为什么“群星”会对有限世界,造成很大威胁的原因之一。因为“群星”被抛撒至混沌后,就不再遵循有限法则,力量混沌而无序。所以,一旦群星出现在有限世界内,并暴露了自己,就会立刻被宿命攻击。
所以,对于安娴能否跟至真上圣对抗,仙后座心里并没有底。
她感受了一下定格空间外面的那一层壁垒……十分坚硬,基本不可能从外面打破。而且,这一层壁垒,不太像是常规力量能够塑造的。她细细感受确认,最后不由得想,或许那一层壁垒的塑造,用上了世界之力。
安娴能操纵世界之力吗?
答桉是能的。作为曾经的本格执掌人,仙后座一直都知道,天武安娴掌握着仙界的第二本格。第二本格虽然无法像第一本格那样可以用来打造仙班,成就神话体系,但却能直接跟世界意志进行沟通。
这是天武的特权,也是天仙能够在真仙之外独立存在的最大依仗。
仙后座叹了口气说,
“看来,天武的确是要跟至真上圣决战了。”
真武大帝凝眉,
“她能获胜吗?”
仙后座目光虚望,
“我们无从知晓,唯有等待尘埃落定。”
王良一偏头看向仙后座,这才问出之前的疑惑,
“仙后座,你是点燃自己,建立的锚点吗?”
仙后座点头。
王良一更加疑惑了,
“那为何……宿命没有攻击你?”
仙后座说,
“宿命的确攻击了,但有人相助于我。”她眉头有些沉重,说起来,还一直不知晓乔巡到底怎么样了。那个借“策”之名的存在带走他后,就没有半点消息。
“居然有人能对抗宿命吗?”王良一大受震撼。
仙后座说,
“他也被打入了宿命烙印,现在生死未卜。不过我想,你也许是知道他的。他来自地球。”
“地球……”一听到这个来源地,王良一忽然一震,小心谨慎地问:“是叫乔巡吗?”
仙后座点头。
王良一神情恍忽,目光久久不平,
“没想到他居然真的……”
仙后座问,
“怎么了?”
王良一叹了口气说,
“实不相瞒,我跟乔巡在地球还有过一些交际。虽然起初是矛盾的,但后来算是……和解了吧。他在来仙界前,请我帮忙打开了通往仙界的通道。对此,我向他提出了一个请求,便是,如果在仙界遇到了你,有能力相助的话,就相助一把。对于这个请求,我自己都是随意一说,并没有觉得他真的会去实现。”
仙后座算是明悟了乔巡为何要冒着意志消解的风险帮助自己。她其实也不觉得以乔巡跟蓝月冬的交情,会让他做出这种事。现在看来,始于一个承诺。
“他很看重承诺。”
王良一摇头,
“我并不了解他。只是一直觉得他整个像是站在迷雾之中,露出半点虚幻之影。我唯一所确信的,只是他作为‘恶魔’的身份。”
真武大帝笑了笑,
“说起来,恶魔好久没被提及过了。当初我们都认为,恶魔会随着神话的复苏一同复苏。但如今,神话都又将崩溃了,却只有乔巡一个恶魔。”
仙后座没把这当句玩笑话,她想了想说,
“会不会是,正因为乔巡出现了,所以,其他恶魔才不会复苏?”
“你的意思是?”
“我们历来不确信恶魔存在的意义是什么。倘若是对万物欲望的一种具象,那这种具象因何而起,为何而存在呢?恶魔是有限的产物,还是有限之外的产物,我们其实都不清楚。”仙后座说,“在恶魔群体的内部,一直流传着某种说法,即,有这样一个存在,点燃了万物欲望,创造了恶魔。这个存在,一般被叫作‘欲望母神’。”
“欲望母神……”真武大帝点头,“我也听过这个说法。但我一直觉得这只是不靠谱的流言。”
仙后座也难以继续思考下去,掌握的信息太少了,
“不论真假,可以确定的是,乔巡一定是一个非常特别的‘恶魔’,有着我们无法想象的存在意义。”她有些担心地说,“只是不知,他现在到底如何了。”
除了怀揣着蓝月冬那份“我一定会找到让你开心的东西”的心情外,仙后座本身也希望乔巡这个救命恩人能够完好无事。
且不说什么报答之恩,最起码要有机会当面对他道谢才是。
除她之外,就属王良一心里最不是滋味了。因为,在他看来,是自己的一句无心之言,造就了乔巡现在的遭遇。他虽然没有深入过乔巡的生活,但很清楚,在地球,还有很多关心着乔巡的人。
如若乔巡回不去了……那他们,该多难过……
王良一无奈地摇摇头,想来自己居然也会伤春感秋,的确是在混沌中流浪太久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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